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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忱翊和子桑越在宅子中静坐,正思忖张泽二人的去处,一封急报便送了过来。狩灵堂的文封、上面还有一丝血迹。张忱翊赶忙拆开,只见信中写:
南山失守,郁宁所带军队全军覆没,国境告急,速来狩灵堂。
张忱翊几乎是拉着子桑越冲向了狩灵堂。
但他本以为狩灵堂里的应是子桑溪和子桑阳,还有待命的阴阳家,可当到时,狩灵堂也已经是一片狼藉。不知什么时候,张家宅子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冒出了数不清的恶鬼,宛若大军压境。城内百姓慌忙逃窜,最后都拥到了狩灵堂的大殿。
“师兄、师兄在哪!”
一道凛风,把张忱翊的脸擦出了血痕。子桑越察觉到剧烈的灵气波动,唤出麒麟与朱雀,严阵以待。殿内不见子桑阳子桑溪踪影,子桑越在人群中搜寻着目标,却一无所获。
而下一秒,两人听到的是遥远天边的声音。
“追儿,你来了。”
子桑越挥剑,甩出一道剑气,心开始剧烈的跳动:他不知那声音所唤的追儿是谁,但他隐隐感觉,这个人姓洛,叫洛追。
他的直觉总是很可怕,当声音的主人露面,子桑越也就没有想象中那般剧烈的反应。
银面具从天而降,带着子桑越熟悉的气息,拿着子桑越熟悉的玉箫,穿着子桑越熟悉的南山道袍。
“越儿,不,也许应该叫你追儿的。”子桑阳摘下面具,轻笑:“今天终于可以认回你这个弟弟了。”
张忱翊完全没有想到,银面具,竟然就是子桑阳。
“师兄,你……”
“你方才说,我是你的弟弟。”子桑越淡然开口,道:“亲弟弟吗?”
子桑阳点了点头:
“我叫洛溯,你叫洛追,你我同为兰阳洛家的后辈。只可惜,我那时还是手软了,让你活到现在——还有了麒麟和朱雀,更和我的仇人沆瀣一气。”
“大师兄知道吗?”
提到子桑溪,子桑阳顿了顿:
“他知道,不过我不会让他插手。”
“你把大师兄怎么了!”
子桑越拦住张忱翊,示意他不要插嘴:
“你抽走了我的灵骨,然后把我丢弃在街头,对吗?”
“对,但我没想到子桑霖会把你捡走,还当了我的师弟。”
“你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子桑阳走到凳子旁坐了下来,任殿内老百姓目瞪口呆:
“因为命运不公,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不公平,但是看着你诞生,我依旧不高兴。”
……
张千诚多年前的一滴红墨,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子桑阳的命运。古书有言:红乃极端之色,大悲大喜皆用之。子桑阳的魂灵寄托于生死簿的名字上,而红墨毁了它:生生世世,历经极悲,轮回转世也不得忘记。
于是子桑阳带着悲痛的记忆,带着对张千诚的恨,活过了三世。
……
第一世,子桑阳叫雁歌。雁家,将军之家,他自然也是被派去历练的少年。与现在的子桑阳不同,那时的他身材健壮、带着有如子桑溪的勇猛,唯一不变的,就是滋润人心的微笑。
“雁公子,今儿你可真是猛,杀了那么多敌军,前阵将军都佩服你。”来人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将军家的人,厉害!”
雁歌不好意思地笑了,正逢前阵将军云笛来视察。云笛也拍了拍他的肩,不乏赞赏之意。军营中一片和谐之声,正热闹之时,一驾马车便悠悠到了众人眼前。雁歌倏地站起身迎接,其他人则愣在原地。
过了会,雁歌扶着一位老妇人下了车。
各位,这是……这是家母。”
众人沸腾,虽未行礼,齐得震天响的“雁夫人好”还是让雁夫人很满意。夫人挥了挥手,随从便从随队的马车中搬来了许多东西。
雁夫人向来是个温柔的人,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叫她夫人的排场。但雁歌并没有发觉不对,开心极了:
“家母知道咱们兄弟累,从家里拿了药和衣服,还带了我家做饭最好吃的厨子,这几天,给大家放个假!”
众人欢呼,夫人也笑。云笛默认,也坐下同欢。这夜,营地中欢声笑语未停。
但第二日再醒来,将士们皆奄奄一息。昨日剩的汤风吹一晚,飘着腻腻的油。夫人因舟车劳顿没有胃口,昨晚并没有吃,而但凡吃了厨子做的饭的人,都趴在地上,动也动不得。
唯独雁歌没有事情。
雁歌聪明,知道这与夫人脱不开干系。但夫人早已不是夫人——从下车那一刻开始,就不是了。
“你不是我母亲,你是谁!”
雁夫人笑了笑:
“张千诚既标记了你,你便是要献祭给生死簿的。正好落儿身子虚,这么多人的魂魄做滋补,落儿一定会好的很快。”
“你!”
“不要怪我,皇帝老儿也是想杀你们的,我只不过帮了他一把,而已。”
说罢,一道黑影便钻出了夫人的身体,消失不见,留雁歌一人站在死尸中央,看着颓然倒下的夫人,然后被而后赶来的朝堂官兵缉拿。
“母亲……母亲……”
雁夫人倒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摸了摸他的脸。
“母亲……对不起你。”
雁歌那时并不知道这黑皮绿眼的怪物是梼杌,更不知什么生死簿张千诚:他只知上阵杀敌、为国争光。
……
监牢里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毕竟名门之后,还是要好好对待。只是雁家因此事已被朝堂上下踩了不知多少脚。雁歌在牢里,想着父亲、大伯,一定是一夜白头,心中不忍。
一阵叮铃声传来,雁歌抬起了头。眼前,是云笛的妹妹,皇帝的宠妃。她与雁歌交好,但云笛惨死,她不得不怀疑雁歌。
也是托她的福,雁家才没有倒得太快——功高震主,总是禁忌。
“属下……见过淑妃。”
淑妃轻轻抹了抹泪:
“雁歌你告诉我,这事是你做的吗?”
“不是。”
“那是谁做的?”
雁歌回答:“妖怪。”
说完,自己都笑了:会有人相信吗?谁会相信。
淑妃叹了口气,心想也许雁歌已经疯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雁歌。
“雁歌,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信,本是要被截掉的,我拦下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
“淑妃,属下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雁歌收了信,毅然抬头:
“父亲和母亲都很喜欢看钱塘江的潮浪,把他们葬到能看到钱塘江的地方,好吗?”
淑妃吸了吸鼻子:
“我尽力。”
“多谢淑妃。”
雁歌跪着,等待淑妃离开。而更糟的是,淑妃走到门口便碰到了皇帝。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淑妃倒在了地上。雁歌猛然站起,大喊一声淑妃。
只是他再看到的,却是皇帝的身影。他赶忙把信藏进衣服,不让皇帝发现。
“雁歌,见到朕都不行礼了吗?”
雁歌咬了咬牙。
“若是行礼能让您放过雁家,属下便行。”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朕说话!”
雁歌看了看身后的随从:他们手中端着酒,显然,雁家已经摇摇欲坠了。
于是他便不再低眉顺眼。
“您今日是来杀我的。”
“聪明。”
雁歌冷笑一声:
“我既已是将死之人,您干什么还要我给您行礼?难道说您就偏喜欢听我一句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也不恼,把酒递给了雁歌。
“等你看完你父亲的信,就喝了这杯酒。”
雁歌惨笑:
“谢您恩典。不愧是陛下,比女人大气的多。”
“哦?你这话什么意思。”
“淑妃方才可是冷嘲热讽我一番,说我害死了她的哥哥,她要我死无全尸呢。”
皇帝挑了挑眉。
“你也算是少年才俊,若不是你姓雁,我还会多留你一段时日。”
皇帝离开了,带着淑妃一起。雁歌松了一口气,知道淑妃也许没事了,才打开了信。
他的心情似乎很平静,毕竟没有看到灭门惨象,总归还是好的。但看到心中父亲颤颤巍巍的笔迹,他还是落下了泪:
“为父相信你。命运如此,不由你我,珍重。”
……
次日,雁家满门抄斩,雁歌在刑场上见到了他的父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