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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回忆显得有多美好,他生活的现实就有多残酷。
尊主一直抱着这盏惨不忍睹的兔儿花灯,竟然就这样在庭中站到了天明。暖暖的灯芯这时候已经烧透烧空了,整个小兔子都冰凉冰凉的,带着股阴森森的寒意。
“玄素。”
“尊上。”
银袍少年听到声音,立马从墙外翻了进来,他这时候额前佩戴着一串白玉片,恰好遮住了额角上的那一朵“求不得”,这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冰上寂灭之花的气息。
他接着在尊主跟前俯首单膝跪下,自觉道:“‘瞒天令’就要开始拍卖了。”
尊主分出一只手冲着他摆了摆,道:“你看着办吧,本尊现在就去走走。”
正说着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熄灭了的小兔子灯平稳地放在了少年的头顶,少年神色不变,十分冷静地顶住了兔儿灯,这场面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滑稽!
“收好。”
少年习以为常地恭敬道:“是。”
……
好不容易从花灯的人潮里挤回落脚的客栈,白决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位阴晴不定的尊主大人是不会追上来了。
这样想着,他的步伐都变得大摇大摆起来。
白决并不知道,在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同样也松了一口气。
银丝细密地在他的衣袖衣肩以及下摆上勾勒出缥缈的流云纹样,额前的玉符片冷冷地往外冒着寒气,少年冷冽的眉宇间此时此刻竟然透露出了一点儿蠢萌的味道,他整个人都蹲伏在茂密的大树顶上,仿佛一只好奇上树的小奶猫眼睛睁得出奇的大。
他是一路就这么跟着眼看着白决平平安安地走回来的。
白决当年养着他,亦是如此在后面看着他一步又一步地依靠自己回家,自己搬个小板凳到灶台上,自己烧面吃——嗯?为什么是面???因为他爹救苦救难白上仙就会烧个面啊!!!要别的干什么???摆着烂吗???——玄素头痛地捂住了额角。
玄素本来也不叫玄素,他爹白决在他出生的那一天,脸色惨白得好像是自己生了个儿子似的白决抱着这个七斤四两三钱重胖小子,左想右想张嘴就给他取了个名字。
【你既然是我师弟的儿子,便是玄门之后,那就叫云——玄——嗯,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名字。不过,我师弟早死了百年了,你以后记得在外人面前你叫白玄。】
【啊……】
白白胖胖的小玄素傻兮兮地看着抱着他的白决,小拳头在半空中乱晃。
【诶,你到底记住没有啊?】
【哈???】
小玄素把拳头握紧,瞪大分外酷肖他亲娘的眼睛,无辜地把小拳头整个儿忘嘴巴里塞。
【……算了算了,我真是有病,你才几岁?唉,一腔心血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傻儿子?不过——瞧你这白白嫩嫩的样子比我师弟刚出生那会儿可是好多了,啧,将来一定是张祸国殃民的神仙脸。唉——真不愧是我师弟的亲生儿子呐,这样貌,也没谁了。】
白决悄悄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凭空运灵点起油灯,过了一会儿,又气流一掐直接灭了这盏灯。
看到人安定下来,玄素再次松了一口气,灵巧地翻下树,神不知鬼不觉地汇入人潮之中。
玄素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的爹并不是他的亲爹,他的娘其实早在生他之前就已经魂魄离体灰飞烟灭了。
所以,他一直很小心谨慎。
毕竟这世间不要说养子了,就是亲生的儿女,也有人要嫌弃,拿来当小猪猡一般的出卖掉,为奴为婢,管他三七二十一呢。
大约是吸取了养师弟的教训,白决养玄素的时候,基本上都把他带在身边,免得养成他师弟当年那个面冷心冷除了跟师兄还能勉强说上几句话,其他时候能施舍个“嗯”呀“好”呀“是”的就算是流流满面谢苍天了。
如果说云深流的童年是这样的“师弟!我回来啦!”“师弟!我走啦!”“师弟!快来看看师兄给你带什么啦!一个拨浪鼓呦!”——虽然说彼时云深流已经将近七八岁,早就过了玩拨浪鼓的年纪,可是他还是很高兴——因为他师兄出去了一年了,今天才回来一趟,他能不高兴吗?能吗?!——要知道,这凌天门的清澴七十二洞天云海里就他跟他爹娘还有白决的娘亲四个人。而在这四个人里,他娘因为跟他爹怄气经常不见人影。至于他爹?每天不是练剑就是在练剑的地方打坐,找人是好找,可是这样一个爹,有跟没有究竟有何区别??也就是白决他娘偶尔会做上两道精致宁洲小点拎着个石头盒子来给他尝尝——就这样的日子,云深流一直过了十六年!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白决经常会指着一个人对玄素说:“爹爹拜托你一件事儿哈,看到前面那个云吞摊子了没有?去叫老板给你烧两碗云吞,记得收他的找钱,我待会儿就过来。”然后,他就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仔细观察玄素的表现。
玄素真的是被曾经的白决给噎了一下,他当真当自己是瞎的躲到房柱子后面去就看不见了吗?
“……”
玄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扶额道:“我爹还是我爹,能想到回头给尊上送盏兔儿灯的,天上地下,也就这独一份儿了!还挑什么不好?偏偏是一个如此之丑的小花灯,噫——这让我怎么好意思捧着它——好好保存?”
然而,事实往往比预料的还要刺激。
尊主大手一挥,那盏丑到能吓哭小儿的兔儿灯稳稳地蹲在了他西陆第一魔将玄素的头顶,完全冷落了这位凶名赫赫的魔将自觉地伸了一半的手。
玄素:“……”
不要说话!我要静静!
只可惜他心里早就翻了天,而表面上照旧是一副“不服来战”“任何人都给朕退散八尺”的高寒表情。
他就这么顶着一只小兔子花灯,“嗖嗖嗖”地飞回了他落脚的地方,路过抱臂站在他房门口望天等他回来下达命令的炎魔綄离书,还被嘲笑了一声——“哎呦,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小弟弟呀,要不要姐姐喂你喝一口奶呀?”
玄素:“……”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左手,一柄乌体流金的大刀凭空显现,綄离书立刻转身就跑,然而她还是迟了一步,硬生生地被玄素用刀背从窗户里拍了出去。
当真是半分都没有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