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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的“笑哭鬼”都是由盲琴师来扮演的,也只有盲琴师才能扮演好这个人物。想要扮演“笑哭鬼”最困难的一件事就是得闭着眼睛,因为眼皮子上有笑妆,不能睁眼。而盲琴师打小就是盲的,听声辨位与寻常人无异,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笑哭鬼”好像是对白决这个连半个小楼一样大的人能否安全走出台阁花灯的海洋表示怀疑,竟然拉住了他的手,作势就要把他往外边带。
白决:“……”
我也不是故意要撞花车的啊,这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一时间,白决怕伤到这位盲琴师,便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外走。高大的盲琴师走在前面,分波逐浪一般的将拥挤的人群逆流分开。
白决毫发无损地从车流与人流间如溪鱼般钻了出来,他被“笑哭鬼”一双有力的手给拉着,这时候回头再看,那方两岸荆棘的花台之上的云锦桥却早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一个又一个奇装异服的人从身侧鱼游而过,提着花草虫鱼的纸灯行走在大路之上,明灯喧天几乎照彻了天地之间,白决的眼前一片明光,身后也是一片明光,竟然生出被光明淹没吞噬的感觉来。
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白决的瞳孔一张,骤然身侧歪斜,向着一处院落的小门里摔去。他这一回本想着挣脱那个“笑哭鬼”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谁知道他一个已经被尊主给渡了魂的人居然无法挣开!
要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睁开眼睛时的那副“扶风弱柳”的样子了。
白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跟冰冷灰暗的地面越拉越近,几乎能看清地面上细碎的尘埃。这时候,“笑哭鬼”单手揽过了他的腰,阻止了白决的下落。
白决:“……”
啧,可怕。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谁!!!
他脸色难看地缓缓别过头,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滑稽的“笑哭鬼”,看不出来原貌长什么样子。
白决想了想,还是道:“……多谢。”
“笑哭鬼”面无表情,瞧不出是什么态度。他指了指自己被涂成了惨白一片只剩下一点樱桃朱唇的嘴巴,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白决:“……”
喔吼,这还是个哑巴。
这样想着,白决分出心神扫视了一遍这方小小的院子,高高的一棵桂木立于庭中央,参天云盖下木根盘踞出的一块奇特桌椅上摆着一张破破烂烂看不懂是什么木头的旧琴,琴只有六根弦,独独缺了“徵”这一弦,琴身却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摆在桌面最平坦的地方,想来也是十分的爱护了。
“笑哭鬼”扶正了白决的身体,就松开手,径自走到琴前落座。
白决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盲琴师,只见他伸出手,低下头颇为爱怜地拂过琴肩,接着正身优雅地将手指悬空于弦上。
泠泠的琴音过耳,仿佛空山新雨,洗掉了十里花灯不夜天的热闹芜杂,也给世间染上了泛黄的记忆。
【师兄,这是何物?】
【琴啊,还能有什么?】
【琴?】
【我们剑修呢——你也知道的,全天下人都觉得我们是杀神、不好惹、脾气差,还动不动就下死手的,别人‘剑痴’‘剑痴’的叫,也没人去反驳,我们剑修的名声都给承天剑宗的那些呆子给败坏光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姑娘会想要我们来做相公咯。】
【不会的。】
【哎呦,你是凌天门的少门主啊,哪家的姑娘不想嫁给你,嗯?可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腆皮赖脸拜入你父亲门下的外姓子弟,哪里有姑娘会想要嫁给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修士?不多学点儿什么风雅的东西,我怕是要打几百年的光棍呐!可怜不可怜,你就说——】
【有的。】
【——嗯?啥??哈???——呦,小师弟呀,你也学会安慰人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诶,不如跟师兄一块儿学学,将来好弹给你夫人——我师弟媳妇儿、凌天门的门主内人——听听?琴瑟和鸣,你就说,多美!】
【……好。】
这琴弹得是真好,至少比当年白决这个毫无天赋的死剑修要弹得好多了。
岂止是好多了,白决当年弹凤求凰硬是弹出了绿云盖顶的味道,现在这个盲琴师弹得却宛如天籁,丝毫不会令人感到死缠烂打,反而情与礼皆各自有其风骨。
白决微微一笑。
【算了算了,我果然是学不会如此风雅的玩意儿的。诶诶诶,师弟,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这把琴就送给你算了。】
【……师兄,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欠下了债?】
【嗯——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师兄我怎么是那种人呢?】
【……多少灵石?】
【嘿嘿……也就——马马虎虎,几千吧。】
【……琴归我,你欠下的债,我来还。】
【嘻嘻嘻嘻……我师弟还是我师弟,财大气粗,几千灵石撒出去听响儿,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的!】
【……】
【诶诶诶,师弟你别走呀!你的琴!给它取个名字呗?】
【……就叫——长情吧。】
【唔,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简直棒得呱呱叫!长琴,长长的琴,朴素又典雅——还写实!真是人世间难得的好名字!】
【……】
白决并不知道当年他师弟的内心是何等的崩溃,一如他今日也不知道这个盲琴师为何要拉着自己来听这样一首曲子,曲好,琴师好,琴弦却有缺,更何况听者还是一个并不如何懂得附庸风雅的人。
一曲毕,白决迟疑了一刹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这位盲琴师表示一下被乐音洗涤了的谢意。
于是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一动,朝着这株桂木上繁盛的花团劲气弹过。
满树星星点点金白色的桂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几乎像烟雨中的那般迷蒙,落了一动不动的琴师满肩。
自古以来的笑哭鬼都是粗布短打的滑稽打扮,这些花落在他的肩头,更衬得他滑稽之极。
而且那树上还有一只可怜兮兮的无辜小花蛛,茫然无措地被白决给一并打落下来,八只细长的脚在半空中垂死挣扎,就是不肯落下。
“……”白决一边死命地鼓掌以转移那人的注意力,一边道,“琴师的曲子当真是仙乐,我白某人听来实在是美妙至极。”
“笑哭鬼”默默地用正脸对着白决。
白决:“……”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笑哭鬼”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地走近还在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白决。
他睁开了眼睛。
眼睛里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