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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时节，空气中早已褪干净了残冬的寒气，专属夏天的湿热在T县这个南方小城已经悄然开始蔓延。

　　左天枭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向前路开着的同时还时不时打量着这座与记忆中比起来并没什么太大变化的城市。

　　今天太阳很好，风小的时候稍微有点热。

　　左天枭解开了脖子前边的第二颗扣子，并随意地换着手把袖子挽了上去。然后他在前方的路口一个右转，拐进了一个小区。

　　*

　　左天枭把车在车位上停好后就走进了高中时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进去一次的那幢别墅，一声门铃响后，大门迅速被拉开，从门后跳出来的他的姑姑左茴一边拖着他的胳膊把他往里拉一边说道：“哎呀天枭，你可来了！这都迟了多久了？快快快，过来坐，我去把菜再热热！”

　　左天枭微笑着任她招呼，然后缓缓解释道：“飞机晚点了，路上稍微有点堵。”

　　“哦，这样啊。来，你在这坐。”听语气根本不是真的想知道左天枭为什么来晚了。

　　把左天枭拉到餐桌上坐下后，左茴就把桌上的几道蔬菜端走进了厨房。

　　“……”无言地看着左茴进进出出几趟把桌上所有东西都端走后，左天枭收回了目光。

　　他冲坐在自己右前方和自己隔了一个转角的徐展睿淡笑了一下后，便低头开始整理刚才随意挽了一下的袖口。

　　徐展睿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刚从俄国出差几个月回来的明显比以前成熟多了的侄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个冬天过得怎么样？”

　　“嗯？”左天枭抬头，“还不错，那边暖气很足，条件也挺好。”

　　徐展睿点点头，“你王叔叔也是，整天动不动就给你派出去出差，我下次跟他说一下，哪有一年出去三四次的？一次还那么老久……”

　　左天枭失笑道：“姑父，你怎么跟我妈似的？都说了这是公司的安排，而且我挺高兴去的啊，有什么好说的？”

　　徐展睿看着眼前这个把国外出差完全不当回事的侄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主要还是你妈想你在家多陪陪她，你想啊，你爸再怎么放权，也没那么多时间在家里吧？你呢？好不容易大学上完在上海找了个工作，结果还动不动出差，你妈可不得难受吗？”

　　闻言，左天枭顿了顿，沉声道：“我再看看吧。”

　　其实，哪里是他喜欢出差？只不过是因为出差比呆在公司工作要忙一些，除了工作内容，他还得倒时差，适应不同的生活习惯，适应更低的气温……如此便可少些时间想一些陈年旧事。

　　听到左天枭模棱两可的回答，徐展睿没忍住啧了一下。

　　左天枭看向他，笑道：“我还不是怕我妈看我烦人吗？她好多朋友的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说好了似的，全挤在一起结婚，我怕我被波及。”

　　然而听着左天枭开玩笑的话，徐展睿却有些笑不出来。

　　六年前，左天枭高考结束后对他爸妈摊牌说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听说这件事的人都感到无比的诧异。

　　在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劝说这个一向不用人操心的孩子的时候，他却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回绝了所有人的谈话，让人除了接受或者先打骂他一顿然后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他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但是仔细想想却好像又能回忆起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左天枭这几年突然成熟了不少，让他想找他谈话了解都无从说起。

　　“她哪里会看你烦？”

　　徐展睿又叹了口气，“总之你在这呆几天然后就回去陪你妈，这次不是说能休蛮久的假的吗？”

　　“嗯，知道。”左天枭点头。

　　这时，左茴终于端着两盘菜出来了，“你俩聊什么呢？表情还这么严肃。来来来，先吃这两个菜！饭要吗？我端出来。”然后还没等两人回答，把盘子放下后就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左天枭看着来去如风的他姑姑的背影：“……”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风风火火的，别管她。”

　　徐展睿淡定地开始夹菜。

　　“……哦。”

　　*

　　吃完饭左天枭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后便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左茴看到换了身休闲服的左天枭，问道：“要出去？”

　　“嗯。”

　　“晚饭回来吃吗？”

　　左天枭想了想，“一会儿就回来。”

　　“哦，那好，晚上想吃什么？”左茴两眼放光，恨不得让左天枭尽快尝到她的手艺。

　　中饭因为热了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手艺被很大程度上地打了折扣。

　　左茴最近几个月报了个厨师班，对自己厨艺的要求严格了不少。

　　左天枭不由笑起来，“都可以。”

　　“好吧，那我看着准备。”

　　左天枭现在都不能积极回应她，让她顿时有些被泼冷水的感觉。

　　“哦，对了。”左天枭走到鞋柜旁的时候想起自己明晚的约，道：“我明晚有个聚餐，不能回来吃了。”

　　左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什么聚餐啊？别喝太多酒啊，你胃不太好。”

　　最近两年左天枭老出差，即使身份不低，但面对战斗民族的热情，他多多少少还是好那么好几次喝酒喝过了头，所以胃变得稍稍有些脆弱。

　　左天枭笑了，“高中同学聚餐，喝不了太多。”

　　“哦哦。”

　　左天枭俯身换鞋，出门。

　　*

　　其实左天枭并没有地方去。

　　在这种凉爽的阳光很好的下午，他本来是要待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一口气睡上一下午的。

　　但是……他每次回来的第一天，都会忍不住去那个小小的胡同看一眼。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这看到那个人了的。

　　那个小巷子在很窄的路里面，所以左天枭只能先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再走进去。

　　这块区域因为年代很老，所以一直没有拆迁翻新，不论左天枭什么时候来，在路边看到的景象都不曾有什么改变。

　　他走过只能容两辆摩托将将并行的巷子，一通弯弯绕绕之后，从那扇有些褪了色的砖红色铁门走了进去，那扇记忆中的铁门就出现了。

　　铁门关着，里面好像没人。

　　看着这扇铁门，左天枭便想起自己当年在门外情绪失控的场景。

　　那时的他刚回来就发现叶琬不见了……不，应该说是完全意义上的消失。

　　微信联系不到，电话关机，家里找不到人，学校更是直接退学了，同学朋友没有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左天枭皱着眉摇了摇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都多少年了，别他妈想了！

　　左天枭瞪着那扇铁门站了会儿，从另外一个门出去了。

　　回去睡觉好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暗自决定这是最后一次过来。

　　——虽然每次他到了这儿后都会发誓下次再也不来，但往往没过多久，他还是会忍不住过来。

　　唉，管不住自己腿的左天枭心里很无奈。

　　*

　　第二天晚上，左天枭到了群里通知的饭店，前前后后挪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车完美地塞进了狭窄的车位。

　　周六晚上人流太多，要不是他到得不晚，估计得把车停到下下下个路口去。

　　复习完好几遍倒车入库的左天枭从车里出来，直奔包厢。

　　这家饭店他听说过，价格实惠，味道很好，也算是这儿最火的一家平民向的饭店了。当然，要是人流没这么大的的话就更好了。

　　左天枭一边躲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边往前走。

　　*

　　其实这是左天枭第一次参加高中聚会。

　　当然，这不是因为同学关系不亲密，相反的，因为有很大一部分人都选择在大学毕业后回来工作，所以这帮人三天两头就要搞那么一出。但是因为之前的好多次他都恰巧在外出差，不是在上海回不来就是在国外回不来，才导致这是他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和这些老同学见面。

　　虽说这么久没见了，难免有点生疏了，但有几个人左天枭还是想要见见的，毕竟同窗过两年。

　　当年高三的时候，左天枭一开始迟迟接受不了叶琬“消失”的事实，几度学习态度消极。有些同学就体贴地不问他怎么了，也没有上赶着要帮他解决问题，而是一切照常，偶尔给他一些关心和鼓励，这才让他慢慢适应了。

　　左天枭看了眼指示牌，根据上面提示准备右拐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化着淡妆，头发松松地挽起来的女人。

　　“……你……好？”

　　其实他想问这女的是不是认错人了。

　　只见那女的捂嘴笑了笑，然后说道：“认不出我了？我可认得你，左天枭同学。”

　　“你是……”咦，这眉眼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啊，有点像……“许佳茜？”

　　“还好还好，我正在担心你要真认不出来，我是不是要认真地自我介绍一下呢。”

　　“……”左天枭的呆若木鸡与大方的许佳茜形成鲜明对比。

　　左天枭是真的被吓到了。

　　谁能想到以前动不动就脸红，说话声音跟蚊子也差不多了的许佳茜，现在会变得这么落落大方。

　　虽说气场什么的并不能说很强大，但至少处事坦然了不少，自成一种风格。

　　怎么说呢，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柔劲。

　　“你这什么反应啊？”许佳茜又笑起来，“是我变太多了？”

　　“长得倒没什么变化……”左天枭皱起眉和她并肩往前走，“就是气质变太多了，怎么说呢，感觉比以前自信多了。”

　　“哈哈哈，谢谢夸奖！”许佳茜笑道，“可能是我家那位的鼓励吧？”

　　听她这么一说，左天枭才注意到了许佳茜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低调的戒指。

　　“什么时候结的婚？”

　　“毕业就结啦。”她的脸上是很明显的幸福的表情。

　　左天枭看到，突然很羡慕。

　　“怎么没叫我？”

　　“嗬，谁不知道你是大忙人啊，三天两头地在外面飞。我可不敢打扰你工作～”

　　左天枭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确实，这些年他在这帮人面前表现得是不太活跃，而且几乎每次收到邀请都和出差冲了。

　　转眼两人已经到了包厢门口了，左天枭绅士地为许佳茜推开门让她先进去。

　　他跟在她后面进去后，发现包厢里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哟——左哥多年以来终于现身了啊～”

　　“不得了了啊，越来越帅了啊！”

　　“来晚了啊，先罚三杯！”

　　“……”

　　左天枭一进去，众人就纷纷开始调侃。

　　他抽了个问题怼了回去：“哪里来晚了？还十分钟才六点！”然后笑着在空出来的位置坐下。

　　期间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众人，大部分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有那么几个女生，他稍微回想了一番才认出来，不得不说她们的化妆技术相当了得。

　　*

　　酒过三巡，众人仿佛都回到了以前的高中岁月，彼此之间几年的隔阂仅一瞬就消散了。

　　吃得差不多了后，众人都开始聊起天。

　　事业成功的人吹着这些年的创业经过，婚姻幸福的则相互羡慕和攀比着老公男朋友，少数还未成功的人则喝着闷酒和周边的人倾诉。

　　左天枭不想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工作，更没有交往对象可以炫耀，所以只能和身旁也不怎么八卦的许佳茜一块儿默默看着众人聊。

　　这时，张嘉伽因为喝大了正在哭着聊自己大学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说人家如何如何辜负他之类的。

　　哭得眼睛红鼻子肿的，时不时还打几个哭嗝。

　　坐在旁边的几个赶紧安慰他。

　　而左天枭听到后则不免有些唏嘘。

　　他大学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因为他……忘不了叶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就是谈了一年恋爱吗？至于这么恋恋不忘吗？

　　对此，左天枭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叶琬离开的方式太过彻底决绝，所以才让他印象深刻。

　　对于叶琬，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想法。要说恨吧，也还不至于，当时的他只是觉得奇怪和伤心而已。但要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现在一想到叶琬都还是会有些难受。

　　他觉得自己恐怕要等到找到叶琬并和他亲自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才有可能放下吧。

　　一旁的许佳茜可能是看到左天枭的神情有些落寞，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啊？”左天枭回神，“没什么。”

　　他冲许佳茜礼貌一笑。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叶琬啊？”

　　“……！”左天枭愣了一下，震惊地转头看向她。

　　这几年来，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念了很久，但却没有一次说出口，他没想到听到别人说出这两字……是这种感觉。

　　“这几年他是不是一直没联系你？”许佳茜了然地接着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