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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管姨?”
皇帝自然还记得簿安雁的母亲管氏。管氏是个柔顺体弱,水一般温婉的女子,像是在风霜加逼的北域饱经摧折的一朵柔弱兰花。
可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能凭一己之力在边隘养大女儿,让他十分钦佩。
雁妹是将门虎女,年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这些她亲口说与他听的身世,他从未忘却。
“她不过是个低贱之人,怎么担得起陛下这般尊敬。”女子闻言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许久才低声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呵……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她抬手立起染的鲜红的尖尖指甲,指尖竟就这般直直地伸入眼中,垂下来的小指触到了脸颊。
她不是不想嫁给顾哥。顾家的两个老的不愿松口,她与顾哥的婚事一拖再拖,看不到任何转机。
女子的花期太短,她在等待中已经过了桃李芳年。
而她如今摸到了怎样的一张脸啊,被边关的朔风磋磨的无比粗糙,即便之后用遍了名贵的护养法子,也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变得柔滑白嫩。
本应有的柔滑白嫩,珠玉生光。
管氏只是我母亲的奴仆罢了,如何能配得上我唤她‘母亲’。而我的父亲,曾是这世间最为尊贵之人,”薄安雁似笑非笑,无数的话语最终化为幽幽一声叹息,指甲揭开了她眼瞳之上的一层黑色的遮盖,像是蛇蜕般软滑的一对黑色圆片被挑在她的指尖之上,如同两滴漆黑的墨汁。
她微笑着正过面容,凝视着瞳孔都微微放大的皇帝,低声道,“我的母亲,乃先帝元后,李氏恬如。”
咸亨帝与发妻李氏的情谊,足以追溯到咸亨帝被过继入嫡脉之前。出身乡绅豪族的邻家小女,和虽有宗室名头却毫不起眼的小郎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先帝与元后伉俪情深,结发十载,琴瑟和鸣。那才是她薄安雁的双亲:世间最为尊贵、却也同庶民一般恩爱的一对夫妻。
而这份美满一直持续到美人如花隔云端,青冥浩荡,黄泉永隔。
薄安雁浅浅而笑,笑靥上两朵甜美的梨涡,衬着那双紫意浅浅的眼睛。她在灯火幽微下更显灼亮的紫瞳内填满了酸楚与恨意,泛着幽幽水光,“你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陛下啊,凶手那时毕竟年轻,手段也生疏。母后虽因大哥之死心力交瘁,又在生产中遇害而死,但唯一疏漏的便是她拼死产下的胎儿。”
她向前逼近一步,神情如黯淡的春灯一般幽冷。明暗陆离的火光映着铁栏,在她薄施粉黛的面孔上流转不休,“或许是因为那孩子因为早产太过虚弱,又或许是因为只是个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女孩,或许是怕接连动手容易被人觉察,甚至或许是因为怕之后的因果报应……最终,元后的忠心婢女得以带着襁褓之中的幼儿逃出了满是獠牙与陷阱的宫廷。”
“那婢女知晓这天大的秘密,心中怕得厉害,不得不一路北上到了玄州,在北疆的边关艰难地将这个女孩养大。”
只是簿安雁那时还不懂,为何向来温柔和善的养母勒令她不许接近这个人。管氏总是担忧不已的为自己清洗和更换仙人赠与的黑色软片,又时而怔怔地看着她的面容许久,突然抱着她轻轻抽泣。
她那时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姓薄。只因薄者,又可做“柏”也。
她本应是千尊万贵的公主,父皇手心之中的明珠,但只因着一个女人可怕的野心和嫉妒心,悉数碾落成泥。
在这世间,生为女子本就艰难。而她身为无名无分的孤女,若不是顾哥加护,谁都可以踩上一脚,肆意践踏。而即便她洁身自好,依旧受到无数的冷言冷语,指桑骂槐。
渐渐的,薄安雁便不想再等待,不想再忍耐,不想再成为拖累。
可她不甘心呵。自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开始,不甘与怨恨便在她的心胸之中发酵。而在顾哥饱含喜悦的回信寄来,言语间暗示她将有一个“高贵”的身份,一切终于到了终点。
正因为她对前尘往事清楚的很,所以才痛苦的那般深沉。
即便父皇不爱容氏那个贱人,厌烦透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纳了那么多与母后有所相像的女人为内宠,又将柏封羽做哥哥一般放纵宠爱。而容玉娴更是终有报应,与帮凶一道被烧死在大火之中,连尸首都拼不全——可是这还都不够!
容玉娴的儿子好好的活着,活的这般煊赫而恣意,坐拥四海,能够高高在上地给她所谓的“怜悯”和“恩赐”!
新帝登基后,谁还记得她年幼夭折的亲哥哥?谁还记得她以命换命的生母?谁还记得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或许连父皇都忘了他们,所以连唯有嫡子可用的从“日”字,也这般轻飘飘的落在这个人的身上!
日月同生,照临四方则曰“明”——这样一个光耀无边的字,一个小妇养的贱种也配?!
薄安雁伸出生了许多茧的手,提起裙裾一个飞扬的轻旋。她身姿曼妙,言笑晏晏:“柏封明。你往日总说自己应有个妹妹,世间便有这般的巧事,我,便是您的亲妹妹。”迎着皇帝骤然恍惚的目光,她勾唇一笑,本来柔美的眉眼之间竟然妩媚顿生,一条烟雾般的黑影自她手心蹿出,猛然咬向皇帝!
皇帝抬手,指间竟夹着一条不断蹿动的黑蛇,黑蛇无法自他手中挣脱,很快便停止挣扎,又在转瞬溃散成烟,消失不见。皇帝手上的黑色攀爬了几指高,便缓缓褪去。
一瞬间灿烂的金色照亮了阴冷潮湿的地牢,似有一种磅礴之气扫荡了这阴怨之地,无数的蛇鼠毒虫结队逃窜。
“护驾!!”
方才还在恨不得自己双耳聋掉的护卫纷纷高呼,抽刀警戒。
有一个年轻的侍卫已经拔出刀来猛然刺进了女娘的胸口。
光寒冰冷的利刃入血入肉,发出沉闷地“噗”的一声!
他的上峰勃然变色,一巴掌扇在了这鲁莽的下属的脸上。
“陛下恕罪!”
女子胸口插着长刀,后退几步倚在冰冷的墙壁之上,圆瞪着双眼任由身子贴合着潮湿的墙面慢慢滑下。
她看了看那惶恐地跪在地上请罪的侍卫,又看了看皇帝。自口鼻中冒出的血泡与嘴角乌黑的血流交混,令她那张肖似元后的美丽面容显得十分可怖,“不、不可能…不可能…你是什么怪物—!!??”她语气凄厉地喃喃,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唯有那双紫意莹然的眼睛中写满了震惊和哀凉,兀自不肯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