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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鸾随安和乡君见到皇帝之时，他正执了一杆白玉烟枪，端详许久后才轻轻地吸上了一口。
他自来是不会吸烟的，竟被那骤然变得香沁浓郁的味道呛到，当下险些喘不上气来。
如影随形的剧烈头痛，令他捏着枪杆的手背青筋暴起。
“小明！”卿鸾猛然将烟枪自他手中抽走，连声音都有些许颤抖，“这是什么？——你在用阿芙蓉？！”
皇帝摇头：“不。是‘息神’。”
是阿鸾配给他的那一味香料，吸入口中，竟比平日嗅闻还要更好用些。
他任那清淡的香絮随着轻风缥缈，许久才终于从痛苦中抽出一些神志，对着眼含关切的女娘展露出一个苍白又微弱的笑容。
“无事。”他是个怪物，再如何挣扎痛苦，也是死不了的。
卿鸾将烟枪内的香料细细看过，脸色才略微好看些，她垂首轻声道：“我已知晓了白塔一事，卿鸾资质平庸，不堪高位，难以母仪天下……卿鸾愿脱簪待罪于正阳门前，以求息止民怨。”
“这不是你的错。”皇帝的面容隐在还未除下的垂珠十二旒之后，此时显得十分的憔悴和疲惫，“是朕要单单修一座白塔，也是朕要迎娶阿鸾。”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而虚弱，艰难的说完之后，便是一阵带着小小喘息的沉默。
是他决意如此行事，但阻力比他料想的大了太多。
卿鸾静静地听着，忽然后退一步，跪地郑重道：“既然陛下如此厚爱，亦信任卿鸾……那卿鸾请陛下勘察白塔下地表，是否因地龙翻身之事受损，导致地基不均或是土地沉降。”
自从白塔之事传出，有着“女鬼”记忆的容姝这几日也在苦苦思索着白塔倾斜的原因。如今听了这准表嫂的提议，她颇有些豁然开朗之意，当下进言：“是啊表哥，我之前讲的故事都是数百年才出现端倪……但前几日地龙翻身，或许就让塔底一侧的泥土松散了，才会让上面的建筑倾斜的这般明显。”
她想通后便轻轻松了一口气，再看着这一对璧人佳偶，忍不住为孤独了太久的表哥心生欢喜。
“……”皇帝颓然地靠在椅上，手指微微收紧，连紫色的瞳都闪动了几下，失去了往昔神采。
……
“地基有异。”皇帝将暗卫处得来的密报掷在桌上，已经无法顾及因为怒意而开始反复发作的头痛，“且并非是天灾，而是人为。”
白塔下的泥土竟被人用巧法掏空了些许，建塔处还“刚巧”临近一条新开掘的河道。
若是当真在上面建成白塔，恐怕是不日后便会倒塌，伤及四周百姓。
工部，应召商客，钦天监，甚至是行使监督职权的龙鳞卫营，通通都被牵涉其中。
是何人从中作梗，竟然不顾周边居住的百姓的安危也要阻碍他与阿鸾的姻缘？
卿鸾怜惜地拥着他微微发抖的身体，轻声道：“小明万金贵体，不要因这等宵小之辈损伤了自己的身子。”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是谁做下这等事，皇帝才有比被谋算更要深的痛苦。
“阿鸾。”他沉默了几息，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根沉香木雕作的发簪，线条优美的簪身上面有舒展的云纹流走，却又似乎是没有完工的模样，簪尾显得有些粗糙。
“我们——成亲吧。”
他本不想这般慌促。但后位一日不定，便有一日的风雨飘摇，人心浮动。
皇帝的手修长完美，却是极为笨拙地为女娘解开了发簪，以这还未完成的作品绾住她的如云乌发。
一时间万千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泻下，皇帝这才发现她的发尾竟有些微卷，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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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鸾惊讶地双眼微睁，惊讶又很快变作难掩的笑意。
“我还以为陛下要送我……”她还以为“聘礼”会是贞妃借用过的五凤簪。
那被称作“镇库之宝”的宝簪她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只是再如何华美的宝石，又如何能比得上这尊贵绝伦之人亲手雕琢的心意？
她扶着散乱歪斜的发髻，手工雕琢的簪子整体上十分精细，簪尾上竟盛放着一朵真正的帝霄花。
这种花既不纤细亦不玲珑，重重花瓣华盛而优美，显出一种浓墨重彩、气势万千的紫金色。
卿鸾的手指拂过一枚枚花瓣，又慢慢摩挲着簪身，果然以指尖感受出了一个太阳的刻痕。
“送什么？”皇帝细细的将越掉越多的黑发缠绕在指间，低声询问道。
“我还以为陛下会送我五凤簪。据说那是景瑶女帝的爱物。”她笑吟吟地，“真想看上一看，是何等稀奇的宝贝，竟能入了女帝的心上。”
“女帝么。”皇帝含笑道，“她最是爱这种剔透宝石，也在库里收藏了许多。你若是喜欢，改日就去玉库拿一匣宝石盒子赏玩吧。”
卿鸾的笑容更加明媚：“何必等到明日？既然陛下有请，我今日便去见识一番。”
皇帝便将随身携带的玉库钥匙解下来递给她，引得女娘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陛下当真好大的手笔。”
玉库是历代帝王的私库——这言下的意思，便是将所有的私人身家都给她挪用了。
就连贞敏夫人那处也对她恭谨的很，不仅亲自送出了凤印，还帮她拦着横冲直撞的怡妃，当真是个体贴的“管家”人。
当然，贞妃眼中的一点不甘，她也并非没有看见。
呵。不甘心又能如何？这个人只能是她的，也到底是她的了。
将金玉两种材质镶嵌制成的钥匙拿捏在手中把玩，直到冰冷的质感被她的体温攥热，卿鸾才施施然地告了退。
“去吧。”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他向来不怎么关心这些，便随她去挑选。
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再有两日，便是无尘方丈入京祈雨的典礼。他难耐地推了推眉心，有些凝重的眉眼却又在苍茫中显出一种温柔：而再一月之后，便是他与阿鸾大婚的日子。
他望向阴沉欲雨的天际，指尖分明已经感受到了缠绕湿润的风，但在如此长久的等待之后，依旧未有半颗雨水降落。
而京中彩烛香料被抢购一空，信徒自各州叩首而来，拥堵在城门之前。
喧闹，浮躁，低咒，怀疑。如种子一般飘散在湿润的风中，只等待着一个契机，悉数爆发。
【小贴士】
脱簪待罪：古代后妃犯下重大过错请罪时的礼节。一般是摘去簪珥珠饰，散开头发，脱去华贵衣物换着素服，下跪求恕。最严重的还要赤足，因为古代女子的双足不能随意裸露，所以是一种侮辱性惩罚。
典源出自《列女传》，解释来自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