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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2
如同炮弹般从新大阪站飞身跃出,方才的两个多小时在车厢里电波通讯被切断,根本没法进行联络。虽然电话车厢备有公用电话,但要花钱买专用的磁卡,对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少女来说实在是个无用的负担。
“可恶,已经中午了,来得及吗!?——喂?黄濑!?你到底有没有帮我办好啊!?”
少女边跑边感到肚子在咕咕响,但没钱也没时间吃午饭,只好忍着空落落的肠内环境决心一定要事后狠狠敲绿间一笔。电话那端的黄濑哼哼着说好求歹求总算是看在“高中女生心目中白马王子no.1黄濑凉太”的面子上说动了美水小姐,接下来就看未花能拿出什么报酬了。
“——报酬么。了解了。”
少女严肃地点点头,终于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信乐方向的电车检票口。
在旁人看来只是稍微个子有些出格的高中女生,披肩长发,眉眼轮廓鲜明立体,衬衫外面套着毛线外套,在大阪五月的天气里热得满脸流汗。她说着和此地完全不相容的东京口音,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对话筒那端说了句谢谢便挂断了电话,然后面朝墙壁沉默不语。
——报酬啊。
黄濑的意思很明显,在他和我和美水之间,“报酬”这个词是以“万”为基准共通的。对于美水凛来说,能称之为报酬的东西是大量的钱,而现在的我,要得到钱的办法,也只有“那个”了吧。
我所厌恶的、排斥的、想要抹消掉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的过去。我被强迫的、被压制的、无可奈何却偏偏最辉煌的成就。
上神未花明白美水凛想要什么,也明白黄濑凉太是在提醒她什么——也明白自己不得不面对的是什么。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能。为什么为了浣熊的信乐烧,非要真的跑到信乐来不可呢。黄濑说得对,我怎么能那么轻松地说出那种任性的话,这里离东京到底有多远,我根本就不知道嘛!
因为不听劝告的过于冲动,现在为了还上美水凛的人情,只能乖乖按她说的去做了吗。
我到底……是冲着什么呢。
“小姑娘,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呃啊!?”
少女被一只苍老的手拍在肩膀上,她一惊,回头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满面笑容地看着她。老人的口音是纯正的关西腔,应该是大阪当地人没错。即便是上神未花,也是听说过大阪人的热情好客的,他们可以随意地在任何地方对陌生人搭讪,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未花很难接受这种过分的热情,这不奇怪。
“啊,我很好,没问题。”
甚至是有些害怕搭讪的老人,未花道谢都忘记掉,胆怯地缩着身子立刻快步走开了。比起站在墙边被人关心,她还是更习惯东京谁都不会关注他人生活的气氛。虽然也很害怕孤单,意外的是在那种时候她宁愿选择无人前来打扰自己一个人解决。
可恶,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为什么非要跑到关西来不可啊!
在行动的开始什么都没有考虑的少女,把自己扔到大阪才恍然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不论是足够买下信乐原产的浣熊信乐烧的资金也好,还是理清冲动跑到这里的动机也好,根本就只是把麻烦事丢给别人处理了而已。
“……啊啊啊?”
恐怖感陡然增长,少女的内心不停地滋生着胆怯和想要放弃的念头。“如果是以前的话妈妈会来帮我处理好的”“如果美水小姐还在的话她会帮我搞定的”——尽管一再要求独立,但真正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城市里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求庇护,夸下海口时倒很是信誓旦旦,而实践起来,上神未花到底还是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就算有大把的钞票也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买完新干线车票之后她就只剩不到五万日元了。
——要办成这件事,美水凛的帮助是必须的。但是欠了她的人情之后,就必须要回到过去的生活。
离开闲适的高中生活,回到镁光灯下。
离开垒球部的学姐们,回到相机镜头前。
离开高尾和绿间,回到观众和美水凛的身边。
放弃掉至今努力而来的“真实”,回到人工制造的“虚伪”当中去:
虚伪地欢喜,悲伤,愤怒与满足。
“好可怕……”
少女的双腿开始颤抖,突然而至的恐惧再也没法令双腿支撑身体跑下去。
虚伪地相识,恋爱,出生和老去。
“我不想回到美水身边……”
不复东京站的勇猛,未花下意识地抱住自己靠着火车站后墙蹲了下来,面对着人来人往的站外景象瑟瑟发抖。
虚伪地制造浪漫,掩盖丑陋,借修饰之名破坏一切的质朴与天然。
“讨厌……我讨厌这里……我不要买信乐烧了……想回去……我要回去!”
少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颤抖着猛地合上眼睛。那一瞬间有隐隐的泪光跳了出来,终于明白到射手座天生的死穴,尤其是相当不成熟,一个人什么都做不起的上神未花扯着嗓子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妈妈……爸爸!来救……!!”
——!!
在大脑不受控制,将深深埋葬在时光角落的称呼挖出来的同时,上神未花的心底,显现出了幼年时曾见到的风景。
「妈妈……爸爸!来救我啊!为什么你们谁都不在啊!!」
那个时候,年仅九岁的上神未花第一次在舞蹈班被老师压腿压得哭到失声时,她最初的祈求,也是最后的祈求。
爸爸,妈妈,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这里。
而今的少女,也只是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祈愿而已。
——求求你们,带我回去,我不想回到美水手里,也不像黄濑那样可以笑着面对人工制造出来的感情。我不想再做模特儿,不喜欢模特儿,我只想做喜欢的事情,实实在在平平稳稳地过完高中三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烦恼,苟且也好卑微也好地——“铃铃——!!”
少女怀中的手机铃声大作,强硬地切断了所有不平。
稍微之前的时间:12:15
三年级的上野杏奈赶在下课铃响的第一时间冲进宫地清志的班级,整个上午都躲在更衣室避风头的少女接下来也自然是回到更衣室——不如把蜂蜜柠檬送给清志之后直接回家吧?她想着。
“给,蜂蜜柠檬喔。”杏奈将怀里的包袱郑重其事地摆在男生的桌子上,点点包裹上面的绳结,竖起食指俏皮地眨眨眼。“上野杏奈小姐的爱心特别能量补充包~~”
“欸……你做的啊……”
男生随意地左右看看包袱,把边缘轻轻挑起又放下:“没在里面下毒吧,敢害我拉肚子就做掉你喔。”“在那之前我先杀了你怎样?”
杏奈满脸温柔地吐出杀人发言,俯视着宫地清志柔顺的浅色中发,略略有点紧张地双手交握。
“……清志。”
能够应对任何类型的小孩子的幼稚园老师,此刻像个孩子似的紧张地低着头。
“嗯?”
“要,要赢啊。下午的比赛,全部。”
原本并不会很在意的事情,因为对自己下决心说赢了就告白而变得有些紧张兮兮。上野杏奈还从来没有在青梅竹马面前如此失态过,用宫地的话来说“简直像个才高一的纯情小妹妹”。
“哦呀?”
宫地微微笑着调戏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工于料理了,什么‘爱心能量补充包’我认识你那么多年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说吧你有什么想求我的?让我帮你复习化学吗?又被班导念了呀……”
“不是!”
少女紧张地提高了声音,又尴尬地收声。
——真是的,都是熟人了事到如今我在紧张什么啦!
或许是杏奈的样子确实略奇怪,清志也不由得疑惑起来,歪着头从座位上站起来,顺手勾住了栗发少女纤细的脖颈拉向自己,另一手撩开少女柔软的刘海,低头微微用力,便将脸颊贴上了她的额头。一瞬间只听见教室里一片饱含着“又来了又来了”的叹息。
“你到底怎么啦?没事吗?”
“没,没事!”
脸立刻变得更红的杏奈大力将其推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若无其事地笑道:“去吧,赢了的话,回来请你吃披萨。”
如同家人一般熟悉而令人安心的笑容,多年以来一直站在宫地清志的身后,以温柔的笑容支撑着他。她原来并不会这样温柔地笑,只是个性格直爽脾气暴躁的野丫头而已。是随着长久的时光流逝,因为喜欢着面前的男生,才逐渐地把憧憬的笑颜逐渐移植到自己脸上。
憧憬着宫地清志的笑容,为之沉醉,想着自己也会那样笑就好了,而变成了现在的上野杏奈。
虽然很想说“赢了就对你表白”,但杏奈当然不会用这种事扰乱对方的心绪。宫地略微一愣,似乎看透了少女的意图,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透,笑着伸手揉了揉杏奈的脑袋。
“……啊。”
“准备好钞票吧,这次绝对不会让你逃跑了。”
「赢了的话,回来请你吃冰淇淋。」「赢了的话,回来请你吃可丽饼。」「赢了的话,回来请你吃拉面。」「赢了的话……」「赢了的话……」
「赢了的话……」
「赢了的话……」
如果赢了的话,上野杏奈就请宫地清志吃东西,这是个很久很久之间就开始的约定,每次遇上重要的比赛,杏奈都会重复着从小学开始不厌其烦抛出的饵食。两人其实心照不宣,这种方式约定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食物,而是渴求着的胜利所附带的产品而已。
「……啊。知道啦。」
但是这个约定,从高中以来,就再也没实现过。
“这次绝对不会让你逃跑了”。这并不是杏奈在耍赖。
逃跑的不是青梅竹马的少女。
而是“胜利”。
“是。”
少女点点头,似乎已经看到了下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12:39
随便吃了点午饭收拾好东西差不多快要出发了。今天的午餐时间,高尾难得地一句玩笑话都没说,乖乖坐在绿间前面一边啃面包一边斜眼瞄着靠在椅子旁边的球棒。
在未花因病缺课的这段新生互相熟悉的关键的一个月,高尾养成了跑到绿间班里吃午饭的习惯。也不是说在自己班就不行,以高尾的人缘,就算在班级内部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家伙可以拼桌。只不过他早在未花之前就发现绿间的人际关系存在的问题,本着不让王牌落单的抖m仆人心理,颠颠跑去开始了热脸贴冷屁股的生涯。
“呃啊……”
此刻,男生揉揉肚子伸着懒腰:“吃过午饭就完全不想动弹只想睡觉了啊……困死了……”
“高尾,所以说懒散就是你人生的大敌啊。”
“是吗……不像我这么懒散,我就去问问那个特勤快的人怎么样了吧。”
说着,男生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一大早翻出学校大门的少女的电话,并且特别贴心地开了免提功能放在和绿间之间的桌子上。
“不用你多余操心啊。”
绿间看着免提键,别扭地抱着胳膊扭过头。
“喂,翻墙小超人,买到了吗?”
紧跟在男生的调侃之后,电话里传来少女的尖叫:
“——高尾!”
“……呃,啊?”
“我不干了……我害怕经纪人,手好痛,钱不知道够不够,时间又来不及……我想回去……高尾……我想回去……”
“哈啊!?”
随着少女的悲鸣,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高尾呆呆地望着绿间,而扭头看着窗外的男生,此刻也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