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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颠簸。

　　我酒醉过后，恍惚间听到些什么声音，似乎还能感受到玄参紧紧抱着我，又亲了亲我。

　　之后，我便再不记得了。

　　我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脑袋胀痛不已。

　　于是我勉强自己支撑起身子，只觉得被这一阵又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弄得胃里阵阵作呕。

　　我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许是我的声音过大，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前头响起几声烈马的嘶鸣，那颠簸终于消失。

　　有一个声音响起，问道：“公主可觉得如何？”

　　我干呕，却呕不出什么，于是自己顺了顺心口，才终于坐起身子，觉得舒服了许多。

　　眼前清晰了几分，我才恍恍惚惚意识到不对劲。

　　方才我好似听到……马的嘶鸣声？！

　　我连忙去看周遭，才发现我竟没有在营帐里，反而不知何时被困在一辆马车里。

　　一掀开帘子，却见到附近都是山路，车夫则是一个士兵装扮，面孔也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我根本不认识的。

　　我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恢复了女儿家的装扮……

　　我意识到大事不妙，问他：“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切都不对，我不是和玄参喝醉酒了，我不是应该在营帐里睡觉……

　　却见那士兵装扮的车夫朝我行礼，随后面无表情道：“属下也不知道，都是太子殿下吩咐属下这么做的，说是让属下护送公主安全回宫。”

　　“什么？！”我惊得大叫一声。

　　他竟说是太子武勋要求的，我恍惚间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继续问：“那现在，是在哪里，距离边境多远了？”

　　车夫老实回答：“已走了半日了，距离边境，大概有段距离了。”

　　“为什么，太子怎么会突然要求你这么做？”我急忙问道。

　　车夫摇摇头，“属下真的不知道，只是记得后半夜大家都吵吵嚷嚷的，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我的声音拔高许多。

　　车夫见我有些动怒，急忙跪下。

　　“公主息怒，似乎是，永周来犯！”他急急忙忙朝我磕头。

　　我顿时觉得脑袋疼得要命，似乎是醉酒的后遗症又严重了许多。

　　我的心情一瞬间又回到出发离宫前，对玄参和太子的牵挂和担忧如爆发的山洪，将我侵蚀得一干二净。

　　我忍耐着眼眶中的泪花，冷声对车夫命令道。

　　“回去。”

　　“啊？”车夫抬起头。

　　“回去回去！本公主叫你立刻回边境，本公主不回宫，你快带本公主回去！”我朝他大吼。

　　车夫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公主饶命啊，太子殿下吩咐过，倘若再带公主回去，属下一家的性命，将顷刻不保！”

　　“是吗……是这样啊……”我听后，身躯只觉得浑身发冷，随后猛地跌坐下去。

　　车夫见状，就要上前扶我，“公主小心！”

　　却见我眼神空洞，呆愣着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又痴痴笑了起来。

　　他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吞了吞喉头，退后两步，不敢轻举妄动。

　　我笑着笑着，最后忍不住掩面哭泣。

　　“不，不，我不能走啊……太子怎能这么对我……我走了，他怎么办……”

　　我说过要陪着玄参的，他才刚从永周手底下死里逃生，一身伤势尚未痊愈，这次永周再犯，我实在不敢想象……

　　太子武勋不愧是我的亲哥哥，他太了解我了，于是威胁车夫，便也是威胁我。

　　我自然不可能不顾车夫一家老小的性命，但却也代表，这是要我放弃陪伴玄参的机会。

　　这两难的境地，太子武勋好样的……

　　我只觉得痛苦，咬了咬唇，眼泪却克制不住往外流。

　　车夫见我如此，稍稍走前一小步，对我说：“公主，其实，在离开边境前，有一个太子身边的参将，给了我一封信，说是若公主闹着要回去，便拿给您看。”

　　我一听，顿时对他说：“在哪里？！快给我！”

　　车夫连忙掏出信件递给我，我猛地夺去，急忙摊开来看。

　　却见上边落了几行字，我想起玄参从前为了约我出去，偷偷放在锦囊里的字条。

　　于是先细细比对了字迹，见果然是他亲笔，这才放心地看了起来。

　　‘飘摇，我的小公主，不要害怕，也许现在，你已经醒了，也应该是明白了太子的用意，但你不要怨他，其实这也是我的意思。’

　　‘纵然今夜永周不来，我也是想着该把你尽早送回去的，我当然感动你能来陪我，我也当然感动你对我的牵挂，我何尝不是如此？’

　　‘但你终究是女流，留在边境，诸多不便不提，却也实在太过凶险，你在，我便只能牵挂你，无法再专心战事，你不想我再受伤吧？那便乖乖回宫，等我回来。’

　　‘我向你保证，定不会再受伤，这次，我一定能当上将军，你要提前准备好嫁衣哦。’

　　我再看下去，只见落款是玄参二字。

　　此刻，我早已满脸是泪水，“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大骗子……”

　　车夫见我如此，递给我一块干净的帕子。

　　他小心翼翼问我：“公主？”

　　我没有接过帕子，只是胡乱用衣袖抹干净泪水，而后咬紧嘴唇，将书信小心叠好，放在怀里，便又重新回了马车里。

　　过后，才从里头又再度传来我坚定的声音。

　　“回宫吧。”

　　车夫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是！多谢公主！”

　　他是在谢我，我的决定，能救他家人的性命。

　　我听到他的感谢，又听到外头烈马的嘶鸣声再度响起，紧接着，是车夫拉扯缰绳的声响，还有他驾马的声音。

　　于是很快，那阵阵熟悉的颠簸再度朝我袭来。

　　但我这次却没什么感觉了，只是靠在马车厢里，静静地坐着发呆。

　　我一点一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即使我已远离边境，不知为何，耳边仿佛能听到那里，大武和永周互相厮杀的惨叫声。

　　之前做的那些噩梦，玄参浑身是血的可怖画面，从我眼前一一闪过。

　　我的手撑着下巴，无奈又痛苦。

　　玄参，你答应过的，便真的要给我平安回来，倘若这次再骗我，便真的不嫁你了……

　　我这样想着，只觉得眼角再度湿润。

　　车夫似乎是怕极了太子武勋的命令，甚至都没怎么休息，只是顾着连夜赶路。

　　我心情不好，也不想中途休息，我想我是真的累了，于是也吩咐他快些回宫。

　　我现在恨不得马上见到佩儿，我想她抱抱我，也许我就又有了支撑下去的动力。

　　于是，不过区区五日，我便回了宫。

　　我当初是如何悄悄出来的，自然也是如何悄悄回去的。

　　大武皇宫里有一道暗门，只有我知道，那是哥哥们在我小时候，为了带我偷溜出宫去玩，专门为我打造的。

　　悄无声息回到我的宫殿，自然是吓了佩儿一大跳。

　　深夜，她瞧见我回来，先是一愣，随即扑向我开始大哭。

　　我也跟着流下泪水，佩儿哭后，抱着我，告诉我说，这些日子，她隐藏得很好。

　　父皇和母后当真以为我在专心礼佛，倒是没怎么来打扰我，也给佩儿省去不少麻烦。

　　我谢过佩儿，谢她如此用心帮我，而后，我也告诉她，太子一切安好。

　　我没有告诉她，永周狼子野心，再犯边境。

　　她不过一个痴心太子的寻常女子，我没必要让她再承担像我担忧玄参一般的苦痛。

　　当听到太子一切安好后，佩儿终是松了口气，她哭着跪在菩萨面前。

　　那尊菩萨像是我临走前，安排人搬进宫的，用白玉雕刻，加上皇宫里御用工匠的手艺，只要有一点光辉照耀，便映出点点白光，倒真像是菩萨降世。

　　佩儿自从我离去后，日日替我祈福。

　　我见她哭着跪倒在地，不断磕头。

　　她嘴里念念有词，感恩菩萨对太子的庇护。

　　我倒也学着她，跪在地上，却不是对菩萨的感恩，只是恳求，我求玄参能平安。

　　我对佩儿说：“我这次回来，真的要专心礼佛了，明日你代我去看父皇母后一眼吧，离宫这些日子，我有些想他们了。”

　　佩儿擦去泪水，笑着点了点头。

　　我欣慰地看着她：“不要哭，我们要笑着等军队凯旋。”

　　佩儿笑道：“我知道的，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真的解去华服，换上素色的衣裳，散下长发，就连脂粉都不施，素面朝天，只是日日对菩萨叩头。

　　我每天都早早起身，简单用完早膳后，我便立刻跪在蒲团上，手中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念些佛经，有时又不断念着想着，求菩萨保佑太子武勋平安，保佑玄参平安。

　　我自然希望大武能大获全胜，但倘若不能，我至少求得大武能少死一些人。

　　每个士兵的背后都是一家老小的生计，只要死上一个，牵连的便是背后更多残酷的伤亡。

　　我身为大武公主，不愿看到这血流成河的苦痛。

　　佩儿去了父皇母后那里一趟后，回来告诉我说，母后只是静静点了点头，又默默哭了。

　　我听到这里，跪在蒲团上的身子有些颤抖，却到最后，只能默默擦去眼角的泪珠。

　　我无法去到边境，自然不得而知战场厮杀的残酷。

　　祈福的日子，对我来说，无疑是煎熬的。

　　而这煎熬的日子，我一熬便熬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当佩儿面带喜色跌跌撞撞朝我奔来时，我向菩萨重重磕了一个头。

　　我知道，我不用再熬了，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