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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隽看看童贯的脸色、由黄转青,就笑着拍拍他的手,登了岸,瞧皇帝的车马也起驾了,就扬长而去。
童贯在后面,狠狠挖了谢师爷一眼。
谢师爷就赶紧去寻府上的虞候们,想办法、去斩草除根。
于是,今晚唯一的死者,就成了替真三公办事的司务了。
他原先以为做了童府的鹰犬,就能从此平步青云。等看见面色铁青的壮汉们来寻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大祸临头。
而这时,张洛他们刚好在舱底“偷”东西。
原来,宗泽带人下船的时候,张洛以要上厕所为理由,从婆子们的手里溜了。
她想着,今晚画舫准备的很多菜、都没上桌;下舱厨房里、自然还该有些炊饼之类、好拿的吃食。她可以打包几个,带回去,一来自己明天的早饭有了着落,二来可以接济一下冲真道姑。
没想到,和她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几个人:
两个舱里服侍的小吏,三个负责划船的婆子,和几个膀大腰圆、今晚没吃饱的女真从者,包括她的聊友阿鲁。
“贵人,这里,这里!”阿鲁赶紧招呼张洛过去。
好家伙,阿鲁已经把厨房里没来得及烧烤的生肉、和好的面、还没来得及蒸熟的馒头坯子,都打包了。更别说烧鸡烧鹅之类的东西。
他的披风,已经鼓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球,矗在地上。
他的几个同乡也都仗着力气大,把能吃能拿的,都塞进了用皮袍做的兜子里,间或露出一个错金酒壶的顶子,或者一只鸡脚来。
小吏和婆子们虽然也包了些酒肉,但是看着这帮女真大汉,眼睛都直了:做客的贵使,也这么不顾及脸面?
“贵人,听说你被搭救上来,没事了吧?可要什么?”
阿鲁难得大方的把他的战利品,给张洛看。
“我要炊饼!”张洛没有炉子,要生肉生面没用处。
阿鲁就叫了一个同乡给看着自己的东西。他领着张洛上去、扯一块幔帐、包饼用。
两个人才爬上甲板,就听见画舫的后甲板有动静。
阿鲁利索的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看来,谁要敢跟他抢食物,他是可以一刀下去的。
但是张洛却听见动静不对。
“下官……下官什么都没有向人说,求各位大人超生!”
船尾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明显是跪在地上的。
“你若不死,就是要扯着全家人去死了?”
“下官冤枉啊!他们都不知道为何……要害那宫里出来的会计。”
张洛吓了一大跳,差点出声。后边的阿鲁赶紧捂住她的嘴。
跪着的司务,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全没了他平时舔着肚子、威武的模样。而且,最叫他不忿的是,他是真的一个字、都没对雇来的船家吐露。现在怎么就要稀里糊涂的成替死鬼呢。
为首的一个虞候,使了个眼色。一个大个子就从后面,拿一根衣带子,紧紧勒住了司务的脖子,看他几乎没气了,就一脚将他从船尾踹进了河里。
又有几个人,拿船尾的撑篙、使劲往下捅了几下。
整理停当了,这群人才四处看看、下了大船,上了舢板,回到岸边。
等人走光了,阿鲁向外探探身,撑住张洛:
“贵人,你有这么多仇家啊?”
张洛脸都白了,她没想到宫里的徐副都知这么狠毒,吓得手脚都软了。回头,阿鲁只给她包了十九个炊饼,她都几乎要背不动。阿鲁不得不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回去。
等阿鲁等人、折回鸿胪寺安排的住处时,却看见几个大宋的兵丁,打着火把,拴着两个同乡,围了中庭。
今晚和他对坐的岳虞候,对着他和扛着吃的回来的女真随从,横眉立目,好像他们包袱里包的,是岳虞候家里人的肉一样。
格斯美笑嘻嘻的走出来:
“各位大人,我们正使说,怕是一场误会。这两人虽然是我女真的商人,但是却并非我正使派遣的人手。至于他们今晚如何行凶,如何被拿,都不了解。”
然后,格斯美一转头看见阿鲁,就立即把炭盆丢到他头上:
“啊,这位是我们随行的阿鲁大人。他是来汴梁、协调互市和在京商人事宜的。大家有事,可以问他。”
阿鲁在心里大骂:“X的矮子!”
他知道,完颜宗隽不单单是因为今天自己在席上,不小心说了个“矮”字,就来陷害自己的,怕是早就想好了,拿自己顶包,才叫了这两个同乡商人,去替他做案。
阿鲁上去,就对着两个商人的后脑勺,一人一大巴掌:
“你们俩干什么坏事,叫人抓了?”
两个人一个眼睛青紫,一个满脸通红:“灌多了两杯,不小心私闯了人家的屋!”
阿鲁大喝一声:“可对人家女人动手了?”
岳虞候的脸登时就紫了:这女真人看着粗,心却狡猾,当众这么问,哪家的男人乐意承认?
“没……没有。我们才到人家大门里站了一脚,就叫他家女人给打了出来。”
满脸通红的,终于解释了一下他怎么那么害羞。
“胡说,这汴梁……不用说女人,就是男人,能把你们俩一起撂倒的,都少!”
岳虞候一把推开阿鲁:
“副使大人慎言,是看我中华无人吗?!这两个劣货,就是舍妹打趴下的。”
原来,岳虞候以为胡子哥跳船,是要去自家杀人。谁料到,胡子哥身法极快,到了岸上,在大街小巷上转了两转,人就没影了。
岳虞候既然料定他是去家里杀人的,于是决定去守株待兔。
哪里想到,才刚到家门,就瞧着大门也开着,火把灯笼全点了起来,好像家里闹了贼一样。妹妹岳云娇,穿着一件锁子软甲,手里拿着两只八十斤的大铁锤,守在大门口。
“云娇,家里……你嫂子出了什么事?”
云娇虽然叫个“娇”,露着两个酒窝,但是却比她哥哥都粗壮:
“大哥,莫担心,有我在呢!家嫂由母亲看护,好得很。刚才拿住两个女真探子,正要交官府,带去鸿胪寺,给他们正使瞧呢。”
她身后,一个岳家老仆、摸着鼻子偷笑:
他家自然是好,可怜两个女真人才从后墙摸进来,就被云娇一人一锤,打得满院乱跑。就连平时娇弱的秦家大姑娘,都忍不住站在内院门缝口,偷着乐。
岳虞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夺下妹妹手里的大铁锤,把妹妹踢进内院:
“开着大门,怕没人不知道你是汴梁第一的母老虎啊?”
“怎么会是我?我听说,宫里如今来了一位张会计!”
“啊?”
岳虞候顿时心虚了,却正好对上他大娘子的眼睛。
秦家大姑娘迎面、打里院出来。她比丈夫大了三岁,虽然文定早许了,却是才抬过门,不到一年。
她高个,却瘦的和竹竿一般,因为气虚,经常喘息,背略微有些拱。
除此以外,基本上是个标准的美女,瓜子小脸,白面皮,顺着两条细细的眉,和长长的眼睛。
“妾身也听说那位女官人,与大朗认识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岳虞候顿时想起偷听、张洛和胡子哥的那两句,红了脸。
“不是什么认识。不过是个上蹿下跳的,就是了。”
秦娘子微微垂下脸:“那想必是个身子好……的了。”
岳虞候知道妻子隐去的那几个字是“好生养”,一时手忙脚乱,就喝令妹妹守好门户,他要带人去送两个女真鞑子见官。
可等到了鸿胪寺驿馆,见了晚上和张洛唠嗑的阿鲁,岳虞候又想起、张洛如何的品行不端,觉得自己在妻子跟前惊慌失措,真是可笑。
阿鲁又对着两个女真汉子的屁股,各踹了一脚:
“既然是俩酒鬼,就扔到院子里的水池里凉快凉快!看下次还敢吃醉、乱串门子?!”
说着,他就把两个女真商人从地上拽起来,连同他带回来的装生肉生面的大皮球,一起丢给了随从。
岳虞候一把没拽住,只拉住了第二只包食物的幔子,两只生鹅就掉了出来。
“副使大人,原来却也做贼?!这些可是从今夜画舫上拿的?”
阿鲁瞧瞧年轻的小虞候,把生鹅从地上捡起来,拿袖子擦了擦:
“是宋国的各位大人们说,这些都是吃剩下的,要丢了喂狗。我觉得可惜了,不介意捡回来。如何?”
一个宋朝穿青衣、挎着金刀的提辖,抿着嘴笑了一下,小声说:
“那可不是自己承认是狗吗?”
另外几个宋人也都偷着乐。
格斯美,在后面,登时闹了一个大红脸。其他女真人也开始出汗了。大家都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阿鲁却抬起头,走到提辖跟前,拍拍他:
“这话说得好啊。原来宋国并没有‘暴殄天物’这个词的呀?”
说完,这个看起来极其粗鲁的胡人,就把“粒粒皆辛苦”的唐朝李绅的《悯农诗》,大声背了一遍。
“我女真位在极北,天寒地冻,所以知道一草一木都珍贵,浪费不得。”
说完,阿鲁就带着人,扛着打包回来的几大包吃食,扬着脑袋,进了内院,把开封府的提辖和岳虞候等一干人,都关在了中门外。
开封府的提辖和手下,白闹了个没脸,只得耷拉着脑袋走了。
岳虞候却觉得心里跟藏了一根针,被扎了一下。原来蛮夷,并不像他想的,也不像他看见的那样,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这个阿鲁,就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然后,他又顺带想起了张洛,不知道这位会计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阿鲁的特质,才跟他聊了那么久的。
只是,谁会是哪个要害张洛的背后黑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