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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满气呼呼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干脆不去了,收拾收拾,明天就和老子一起回山城。”
“不行,”沈月满犟着脑袋,“老子一定得留在京都。”
“那你自己就给老子把脸色摆好点,不要见了人家还是这副鬼样子。”
沈月满吐口气,挤出难看的笑容来。
他俩走进病房的门口,病房里有说有笑,医生的侧脸有些脸熟。沈月满转身,拔腿就走。
沈绪平一把揪住她的后领,把她递进病房里去。
“啊,啊,啊……”
李医生转过头来:“你们兄妹俩怎么会来这里?”又是山城的语音语调。
沈月满的头埋得低低的。
病床上的姑娘鼻青脸肿,望一眼沈月满,又看一眼李医生,操着一口正宗的京都口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呀,沈月满,你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啊?你要为了一张破照片这么收拾我?”
沈月满涨红脸,一只手掐住另一只手的肉,死命旋转。
“姑娘,哥儿,姐儿,实在是抱歉了,老子这妹妹从小疯疯癫癫的,怪我没有管教好。”
小姑娘耳朵父母坐在一边,脸上残留着的与李医生交谈的愉悦,瞬间不见了踪影。
“无缘无故打得人住院,能是有点管教的样子吗?”
“那这个处分问题……”
“这个我们可做不了主,都是学校的安排,按规矩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就又朝李医生望过去,“李医生,你说……”
却见李医生拉着沈月满的胳膊朝外面走。
廊亭的小叶九重葛枝繁叶茂,和风煦日里光彩熠熠,摇曳生姿。
“怎么回事?”他面色上有些责备。
沈月满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里的泪蓄势待发:“是她先惹我的。”
“君子动口不动手……”
“毁我珍爱的东西那就是往我心上扎刀子,她要是扇我两巴掌我说不定就不这么收拾她了。”她横着的脑袋又无力下来,“导员说这家不原谅我,就得开除学籍。”
虽然已到春季,但冬的诅咒还是不饶人,寒气在风和阳光间萦绕。
“难怪你只敢叫你哥过来。”他把手揣在口袋里,“好了,进去,好好给人家道个歉。”
沈月满跟着他往前移步。
“对了,”李医生转回头,眼睛扫视着她的装束,看得沈月满有些紧张。“你以后不要这样打扮了。”
“为什么?”
他伸手拂去肩上的玫红色的落英:“模仿既是自杀,也是谋杀。你不要磨灭了自己的特色,也终结了别人的个性。”
沈月满似懂非懂,稀里糊涂地继续往前走。
才到病房门口,他们就听到屋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沈绪平手里捏着个红包,脖子伸得老长,语气要强:“哥,姐,你们要多少钱就明说,不够老子马上去取。”
小姑娘的父亲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气呼呼地:“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沈月满在学校横行霸道的,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就想着甩钱解决,你甩得出多少钱?”
李医生把眼睛微红的沈月满推到他面前去:“叔叔,您就不要生气了。”
“叔叔,阿姨,露露,对不起,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们要真是气不过,就打回来吧。”她的道歉里带着浓重的乡音,不过语音语调与山城方言的眉飞色舞、抑扬顿挫不同,听起来硬邦邦的。
“李医生,你们认识?”
“是。叔叔,误会也是有的,只怕是露露也不小心打碎了月满的东西。”
“李医生,”床上的小姑娘有些怨怪,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没想到失手了,可是你知道那是什么……”
沈月满阴狠的目光刺过去,睛里好像要飞出刀子来一般。
“你怎么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呢?”
“爸,我也是看着那照片太好奇……”
“好奇就可以不经人允许,随意翻看吗?”
露露低下头,羞愧地瞟一眼李医生。
“露露,你未经他人许可随意翻看别人的隐私,是你的不对;月满,你呢,用暴力解决问题,这是你的不对……”
李医生还想说什么,露露的父亲掐断他,朝着沈绪平一挥手:“算了,露露也有错,这事儿就到这儿吧。”
不等沈绪瓶回答,他就径直与李医生说起话来:“李医生,你这么年轻,医术倒真是好,露露的奶奶很服你的药。”
露露接过话,青肿的面庞上露出难看的笑容:“是啊,李医生有空到家里来玩。”
“对,还是露露想得周到,找个时间来家里吃饭吧。”
“不胜荣幸,只是我这工作你们也清楚……”
没有人再理会沈绪平,连沈月满也站在李医生身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无暇顾及他。仿佛隔上一层透明的挡板,他看得到隔板那侧的人的一举一动,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手捏得红包发皱,浸出涔涔的汗。
沈绪平退出去,走向安远的病房。
刘大孃不知去了哪里,病床上只坐着安远一个人。病房里消毒水的刺鼻浓烈也掩盖不了她身上依稀的汗味和尿骚味,圆滚滚的脸上长满了痘,像爬了螨似的。
她看到沈绪平情绪又激动起来:“沈哥哥。”双手不自觉地拿到空中挥舞。
沈绪平走到她身边去,在陪床上坐下来。
“狗啃的安远,原来这么厉害,现在怎么一口一个沈哥哥,一口一个沈哥哥的,喊得老子都不好意思了。”
安远没有其他反应,只是把手放下来,搭在病床的架子上,声音变得弱弱的:“沈哥哥。”
“沈月满那个死妹仔,一天书不好好读,惹事生非倒是厉害得很,惹了就惹了,还要老子送钱出去低声下气地求人。老子不是不会讨好人,但是老子在火锅店讨好人的时候都是望着他们的腰包的,狗啃的今天居然一边讨好别个一边往外送钱……”他自我嘲解道。
“沈哥哥。”
沈绪平听着她中气不足的一声唤,叹口气。
“安远,老子和你姐分手了,老子要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女儿。”
“沈哥哥。”
门外传来噌的一声,沈绪平走出去,刘大孃一手端着水果,正弯腰捡地上的塑料盆儿。
“我现在拿不出钱来还你。”
沈绪平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到自己手上,端进去:“大孃,老子又不是来催债的,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
刘大孃冷笑:“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又仰天叹口气,好像要把眼泪逼回去:“我工作也除脱了,安远又需要人照顾,我猴年马月才还得上哟。”
他坐下来,削着苹果,若有所思。
刘大孃做着自己的事,心不在焉地拿眼角的余光瞟沈绪平。
苹果上的最后一圈皮儿被削完,沈绪平这才开口:“大孃,这样,等安远好了,你就到老子火锅店来,老子教你盘火锅店,保准让你赚够。”
“好啊,好啊。”她什么也顾不得,对现在的她而言,旁的什么也看不到,她眼里只有安远和钱。
……
第二天,沈月满没有去送沈绪平,二人只在医院的廊亭处匆匆打个照面。
她仍然是像净书一样,梳着倔强的弗朗明戈发型,穿着一袭绿衣裳,看得沈绪平心里一阵滴血。
“你个狗啃的,什么时候回山城?”
“老子也不晓得。”
“京都有哪里好的,你龟儿死个舅子都不肯回家。”
沈月满撅着嘴:“京都哪里都不如山城,可是京都有山城没有的东西,京都有山城留不住的人。”
“有空就回去看看你妈老汉儿吧。”沈绪平把行李箱的杆儿拉起。“还有,老子和你书书姐,分手了。”
她明明站得好好的,却好像一个踉跄,快要往前栽去。
“你们吵架了?”
“不是,老子有女儿了……”
沈绪平话还没说完,沈月满扑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巴。李医生跟着一群医生护士,匆匆从他们面前行过,来不及停下来打个招呼,只微笑着点头致意。
他风一样从他们身边穿过,沈月满痴痴地看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放开他。
“你龟儿真没用。”
也许是默认了沈月满的话,沈绪平无可反驳。
她却急了,走上前去拽着他的衣袖:“你去把她追回来。”
他懒懒地甩开:“留不住了。”
行李箱的拉杆倾斜下一个角度:“李医生……是个好人。他就是净书的朋友吗?”
沈月满没有回答。
滚轮转动,沈绪平拖着箱子往前走。
“不是。”
他笑笑,更多的是自嘲。其实对他而言,这个答案有什么意义呢?他瘪起嘴:“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打扮了。”
沈月满突然拔高了一个音调:“为什么?”
“不合适。”
飞机起飞,轰隆隆地搅得他心烦。
气流颠簸,沈绪平突然意识到自己只身一人。身旁的年轻女子起身,刹那间他产生一种错觉,净书不过是去一趟洗手间,马上就会回来,枕着自己的肩膀沉沉地睡去。
回去,回到那个爱恨交织的旋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