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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家村人都说:“奸‘大姑儿’,恶‘小姑儿’”。
蔡晓没有“恶小姑儿”,只有一个不经常回娘家的“大姑子”。
开始的时候,她也没觉出大姑子“奸”来,总是“大姐”长,“大姐”短地叫得挺亲热。时间一长,就咂摸着有些不对味儿了:怎么每次大姑子短暂“归省”后,婆婆大人就对她评头论足,挑三拣四呢?
一会儿嫌她不会“盘腿儿”,坐在炕上伸着两条“长杆子”不文明;一会儿又说儿媳妇:两条腿一霎儿搁腚左边儿,一霎儿搁腚右边儿,动来动去地就像腚上长了个尖儿……
这不,饭前,蔡晓刚给她倒了碗水,她又开始嫌弃媳妇烧的水不开了:“晓儿,‘梧桐水’①喝上闹肚子,你就差那把火儿!”
蔡晓不服气地说:“娘!我都烧滚了,是咱家的暖壶不保温了,要不叫文龙赶集的时候再买把新……”
于傅氏不等蔡晓说完,马上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别找暖壶的事儿,‘开水不响,响水不开。’你知道啥样的是开水?你光知道……”
蔡晓微微一闭眼,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学着燎开水时,母亲在她耳边的谆谆教导。忙接过婆婆的诘问复述起来:“都说‘开水不响,响水不开。’其实不然。拎起燎壶,一低壶嘴儿,把水往地上轻轻一倒,竖起耳朵听:开水落地也响,响起来‘噗噗儿’的;不开的水流到地上,响起来声音‘哗哗儿’的。嗯——还可以用眼看:烧开的水,水汽儿打着旋儿上升;没烧开的水,水汽儿直着往上窜……”
“砰!”于傅氏把大白碗往饭桌子上重重一顿,就开始呵斥:“了不得了!这年头儿的儿媳妇可真是上了天了!当婆婆的一句还没说完,她倒是有三句待那来等着俺囔!想当年,俺当媳妇的时候,恁嫲嫲擀饼,叫俺给她烧鏊子,俺一霎儿忘了说‘娘娘,搭上’,恁嫲嫲照着俺的头就是‘一擀饼轴子’……”
文龙一挑门帘,探头进来:“娘,你又要讲古了,早日唻,俺嫲嫲对你不好,你不是一提起那些事儿来就眼泪汪汪的,快别寻思你做媳妇的时候了!俺记得你还递俺说过,等你熬成婆婆的时候,保准拿着媳妇和闺女一样儿亲。这才不过几年的事儿,你不会就忘了吧?!”
于傅氏一见儿子进来,板着的老脸立马绽出笑来:“臭小子,这才几年不吃奶,就“花掰”②起你娘老子来了!”
“哪来囔——俺怎么敢花掰自家的老子娘,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咱是心疼你,怕你提一回儿哭一回儿,哭得鼻子大长长的,叫恁儿媳妇看了笑话……”
蔡晓见到‘救星’出现,立马来了精神。她激动地抬高声音,接过文龙的话道:“是啊,是啊!娘,你上次讲到——俺嫲嫲嫌你烧糊了“棒子饼子”,摸起‘擀饼轴子’就㧡③你,你抱头就逃,慌不择路,一头迈进俺嫲嫲搁在天井里晒面的大笸箩里,俺嫲嫲一见你蹿进‘烙火烧’卖的面粉唻,火更大了,丢下‘擀饼轴子’就抄起‘大家伙’,拎着大䦆④,小脚儿“蹭蹭蹭”地,一路撵你撵到南湾崖,还吆喝着要在南湾崖刨个大窟窿,要把你这个‘光能吃不会做’的‘拙孤蛋’活埋了的时候,你都哭得‘鼻子过了河’了……那时候,俺靠着你,坐在炕头上,娘的眼泪鼻涕都甩到俺的‘妆新棉袄’⑤上了……”
于傅氏一张嘴难敌两个口,“噗儿”地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咬着牙根儿恨恨地道:“恁俩口子——噶起伙儿⑥来对付俺一个老婆子,才‘真儿真儿’地该‘大䦆刨进南湾崖’唻!”
每当产生这样儿结果的时候,也就是蔡晓下乡以来最最开心的时候。当初自己“力排众议”,仓促间挑选的丈夫虽“孝”而不“愚”,确实如他当初承诺的那样儿,不怕人人笑话地时刻护着她,让她悠然欣慰。
可这样儿的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少了!
婆婆学“乖”了,总是选文龙不在家的时候‘发作’蔡晓,特别是在大姑姐‘归省’的日子里。
大姑姐自小就机灵儿,于傅氏未跟老宅闹僵——‘分家’之前,她一直是于粱氏的“小尾巴”。在她嫲嫲和父母的“持久战”中始终保持冷静:不发一言。
后来于傅氏含泪出嗣幼子“留”时,她又得了于陈氏的青眼,被好心的“二老妈儿”领回了家。
七年的“寄人篱下”,精明的她早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于陈氏也非常喜欢这嘴甜手巧的“半个女儿”,手把手地教着她从事家里和田里的一应活计,聪慧如她,果然不负“业师”——于陈氏之望,很快就跟着能干的“养母”学会了农家妇女的“十八般武艺”。
文龙丢了“要饭棍儿”,回到东酉家村当家主事儿那年,她才重新回到了亲娘——于傅氏身边。
“五老妈儿”——于傅氏对自己这个“生而未亲自教养”的女儿极为愧疚,处处依从她。
在文龙点灯熬油整宿整宿编条货的夜里,支持她上了村里的“扫盲班”。
识了字的于莲花更加不得了了!由于她记性好,七块“样板戏”,几遍儿听下来,了然于胸。有时“野台子”上的演员忘了戏词儿,她都能在台下“提点”一二。
更遑论于傅氏婆媳之间简单的“对阵”了,于莲花不动声色,游刃其间。对她来说,拿住弟媳的“七寸儿”,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儿”。她待在“战场”旁边儿,不轻不沉儿地,时不时“点拨”老娘几句,蔡晓就“不知所以”地败下阵来了……
【高密土话解析】
①——“梧桐水”,就是“没烧开的水”。
②——“花掰”,就是“数落”的意思。
③——“㧡”,音【hài】,就是“用棍敲打”的意思。
④——“大䦆”,就是“一种形似镐的刨土农具”。东西酉家村村民有时也用来锄略有点儿湿的庄稼地 。
⑤——“妆新棉袄”,就是“在儿子大婚前,婆婆亲手为儿媳缝制的‘新嫁娘棉袄’”。酉家村传承下来的风俗:结婚那天,无论冬夏,新娘都要象征性的穿一穿“妆新棉袄”和“妆新棉裤”。
⑥——“噶起伙儿”,即“结起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