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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得晚,无忧起的也晚。
无忧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冷风吹了他一个激灵,风里是夹杂着微微的血腥味。
不会错的,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他眼前浮现了曾经的画面,荒原里的枯草也染成鲜红,吸满了血的沙子不再蓬松,暗红到发黑的被踩在脚下。无忧深呼了一口气,这么久他从没过多在意什么,可记忆里,他是一直怕见到血的,他知道,那是不安全的象征。
无忧整理好了衣服,头还是很懵,他使劲晃了晃头,夺门而出。
每个营帐倒并非都是空的,只是躺着的人伤的不轻。他少见这些人,但心下也泛起一丝不安,他一个人走着,步履匆匆,顺着风的方向走,每走一步就多一分不安和恐惧。
无忧眼前的荒地上不出所料的躺着尸体。
“跟我回去。”
他还在找着阿九的身影,却被谁扯了衣袖,他也来不及去看是谁,也不想去思考这声音熟悉,只是依然顾着寻找,目光顺了一遍又一遍。
小无忧。
这一瞬的相望,也许会是一生等候。无忧瞧见马上的阿九,心下稍微安稳了些许。阿九虽是习过武,可他单薄的身板也只是学了防身的,对上三个人都费劲,阵前又如何能保好自己。
没有千军万马,连秦绩的援兵都没有到,无忧眼里只有刀光剑影落在阿九身边时的惊险,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一件事如此抵触。
他挣开了抓着自己衣袖的方璟,急匆匆的是因为一个人冲了上去。
“剑,听我的。”无忧抓住阿九手里的长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横,轻声似对阿九耳语道,“走,不走就杀了这个人。说,给他们说。”
阿九虽搞不清他的用意,可眼看着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蜀兵,心里冷笑一声,杀军师,杀将军,也是有心的。他不敢拖延时间,冲着眼前一位蜀兵低吼道,“走,你们再不走,我就杀了他。”
无忧抓着剑柄,做出一副极度求生的样子,身上还留有闯进敌阵时刀剑划过侧颜的伤痕,血迹斑斑的沾染在脸颊上,看似不经意的翻过手臂,露出那只小小的图腾印记。
围着阿九的蜀兵慌忙退下去,阿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按照无忧说的去做后,先是围着自己的蜀兵退下,而后是左右,慌忙离开。
无忧手腕的伤并不容得他这样剧烈的动作,他看着蜀兵绝尘而去的背影,松开了手,额头因为疼痛紧张满是细密的汗珠,颤抖着不敢去看阿九的眼神。
“小无忧…”可阿九似乎并不打算沉默下去,先开口想要说什么,看着自己眼前想把头低到尘埃里的无忧,还是先摸摸他的头发。
明明自己也有伤。无忧目光落在阿九垂着的左手上,浅色衣裳被血污了一大片。其实这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只是这血出自阿九身上,无忧心底里竟是坐如针毡的感觉。他仰起头,想找找阿九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伤,却触电般想到自己刚刚的作为,生怕看到阿九也许满是怀疑更是厌恶的表情,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无忧话到嘴边,却始终想不到后面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刚刚自己在混乱时冲上来,很大可能谁也不会注意到自己,杀红了眼的蜀兵不会在意这是卫国的什么人,只会在意多杀一个如何邀功。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冲上来,被杀的就一定会是阿九。他看着阿九的伤,确定现在站在他眼前的阿九是十分安全的,忽然有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委屈,像个孩子一般,抽抽搭搭的努力想收回这种情绪。
“好啦。不哭,乖。”阿九轻轻拍拍他的头,“乖,我们整理一下这边,回去再说。”
“嗯。”无忧努力吸了吸鼻子,却还是不敢抬头。
阿九笑笑,清澈的笑声甚是好听。他稍微整了整衣裳,便去随着其余士兵们搀扶伤兵。无忧从他有时微微的蹙眉里能看出来,他伤的不是很轻。
其实无忧也不明白,为什么阿九一直如此,在他身上,无忧总能看到一副不要命的蠢,似乎只要能救更多人,哪怕丢了命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
“这边,这边,没事的,会没事的,别担心。”
无忧听着他擦过自己耳边的话语,瞥了一眼他扶着伤兵的模样,心下顿时生出不满。那和刚刚劝慰自己时是一样的,也许只有故都的花与故都的三月细雨,才是这般柔情。
他用指尖擦拭掉脸上伤口的血迹,不忍看阿九有伤还要去帮别人,便几步上前去,一声不吭挑开阿九的手,自己扶着那伤兵。
这人眼睛伤了,他知道,这是蜀国驱使虫兽常用的下三滥手段。无忧手下搀着的人不住发抖,可还是强装着镇定的样子,对自己道了句,“多谢。”
这声谢本来应该是给刚刚安慰他的阿九,只是他看不到,就将自己认成了阿九。
忽然无忧觉得,也许并不是曾经族人说过的,只要战争能赢了,便好。他生出种只有年幼时才会有的念头,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不该无所谓的死去。
不过,转瞬即逝。
“辛苦你了。”
将所有伤兵都安顿好,阿九替无忧倒了杯水,转头又自己去翻找药瓶。
待他找到药瓶后,这才坐在无忧身边,蘸了点药膏,替无忧上了点药。
“现在能和我说说,他们为什么会退兵吗?”
无忧本还是乖乖让他擦药的,听完这话,立马偏了头,一言不发只是用小小的动作很清楚的表达自己并不希望阿九再碰自己。
“小无忧,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的,你不爱说,我就不问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阿九虽然不再接着问,对自己却是存在了怀疑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多谢你了。”阿九掀上去衣袖,将药瓶递给无忧,“能帮我上个药么?”
无忧没有答话,接过药瓶,半跪在地上,指尖抚上阿九手臂上的伤,仔细上过药,又游走在身上脖颈的血痕处,无忧的姿势和房里血腥味竟有些许情欲意味。
阿九悄悄的垂了眉目,想要从无忧身上找出个什么不同来。不管是谁,能让蜀兵撤退,也许总有什么蛛丝马迹。他忽然想起无忧从前给自己的玉佩,又想起无忧持剑的姿势。
难道不应该是手背朝外么?怎么今日倒是手心向外了?
阿九眼神流连在无忧手双手上,看似漫不经心说道,“小无忧,你当时给我的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的?”
“保命的。”他头也不抬回道。
“是护身符吗?”阿九顺势握住他的右手,迅速瞄了一眼手心里,却是什么也没有,只能干笑着圆道,“还有伤呢,麻烦你了,疼吗。”
“不。”无忧轻轻挣开,接着帮他上药。
“换个手吧。”阿九牵起他的左手,将药瓶拿到自己手里。可阿九刚碰到左手,明显感觉到无忧猛的一个激灵。
阿九轻轻扯扯他的衣袖,握住他的手,“真的多谢你。”
无忧想抽回左手,可阿九明显是不想的,虽力气不大,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挣脱。
阿九拍拍他的手背,将手里的药瓶放在他右手手心里,趁着无忧分心的几秒时间,忙瞥了一眼他左手的手心。
手腕处赫然蔓着小小的青色图腾。
这时无忧也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十分突兀的抬头盯着阿九看了两眼,才稍微安心下来。阿九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是柔情万千,待他安了心,这才逐渐冻住了一汪春水。
“小无忧。”阿九唤道,“你也受累了,伤还没好,最近不如就在帐子里歇着,不要乱跑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好吗?”
“啊?”无忧一愣,跪在地上仰头的样子可怜得像只没人要的小狗,“看我?”
“是啊,看你。”阿九瞧着他的模样,若不是起了自己疑心,应当依旧是满心的疼爱。
“嗯。”他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回应方式,尽管他在刻意压制,可声音里的半分欢喜,还是遮掩不住的递了出来。
看着他答应的样子,阿九倒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分明就是个深受了战争荼毒的孩子,也不爱说话不爱笑的,怎么会是个探子?蜀国的探子若真如此训练有素,那些士兵想杀了他也是真的,当时吓得精神崩溃也并非装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是探子也好,是受了伤的孩子也好,探子便留下了做人质,真是无辜便也当是救了人命。他还是决定先隐瞒下来,想到这才又冲无忧一笑,“行。”
阿九应该是还忙着,替无忧用手贴在茶壶边上试了试水温,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翻了包裹,抱了两册书卷才出去。
“舅舅,您了解胡人身上的印记吗?”阿九一边翻着手里记满了一直以来情报的册子一边问道。
温衡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有些部落的族长有,蜀国的皇族也有。”
“没办法确定吗?”阿九很难为的问了一句。
“先皇或许可以,但是我是不行的。见不到族长们,也见不到皇族。”
“嗯,那我再看看。”阿九说完,合上了册子,“今天来是想和舅舅商量一下,对于蜀国今天…”
温衡闻言叹了口气,走到营帐门口左右确认了没有人后,才回应了阿九的话,“其心…昭然若揭。也许是打不过秦绩,才选了兵少又没有正面交战过的我们突袭。如果没有探子,也许是…”
“也许是真的打不过,是吗?”阿九无奈苦笑道。
温衡没再回他的话,依在椅背上,像是自言自语道,“要是蜀国没有探子,我们有,那多好…”
听了这话,又回忆着无忧手上自己看不太清的图腾,他突然想起自己收在身上的玉佩,忙拿了出来递给温衡,还不忘了安慰道,“我们已经派了探子。还有,看这个,您认识吗。”
温衡接过那枚玉佩仔细看看,抬起头问,“你从哪儿来的?”
“料子是块羊脂白玉,这玉佩应该是拿了挺久,你看,就这么搭一眼,也像是能触手生温的。雕工也细致,虽不像是哪个名匠的手艺,但真比起来是绝不逊色。这样的玉,估计是有黄金千量也难求了。只是这玉佩上雕的狼头图腾…一耳处怎得成了火形。”
“嗯?”阿九努力想着刚刚看过的印记,有些走神。虽是在无忧身上,可和在自己心上没什么区别。他看的不仔细,更阻挡不了胡思乱想,思索着那隐约是火苗样的图腾,究竟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像是蜀国的物件。从选料到雕刻,都是主人身份不凡。小九,到底…这东西哪儿来的。”
“这…”他有些为难的接道,却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是曾经有人给我的,时隔多年,我…我其实也想不起来是谁了。”阿九目光有些躲闪,落在左手上又飘回右手。
“这人和你应该不错吧。”温衡很明显是察觉了他飘忽不定的目光,将玉佩递还给他,“你可不能瞒我,你要知道,如果你瞒着我,那万一出了事,牵连的可不只是一两个人。小九,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你带回来的小孩给你的。”
“啊…不,不是!我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阿九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您要是不放心,下次有时间了,我带他来找您。”
“免了吧,你我还是信的,你说无事,那你就照顾着吧。”
“好,多谢舅舅了。”
寒鸦在枯枝上叫得凄厉,阿九刚刚回了帐子,灯还没点上,黑暗里便看见自己眼前坐着一个人,猛的一看,有几分恐怖。
那人形似乎没发现自己,应该是背对自己的,看得出来,他抖得有些厉害。
“小无忧?”阿九试探性的唤道。
漆黑的影子止不住得颤抖,听是阿九说话,才幽幽转过头,阿九这才看到,他是一直在咳嗽,震得颤抖了起来。
阿九连忙点上灯,冲了上去想要扶住他,“你怎么了?”
怎料无忧像只受了惊的小兽,龇牙咧嘴的红着眼睛,低低吼道,“别动我。”
“啊…好好…我能做什么?”阿九忙移开了手说道。
无忧狠狠地瞪着阿九,然后又低下头,咳得有些撕心裂肺。阿九只看他垂着的头发遮住了脸,蹲下了身子连忙去抓他的手,却还是被他躲开。
“我没事。”无忧悄悄叠好手里不知从哪儿来的帕子,这才算是消停了会。
“你怎么了?”阿九十分担心的帮他顺顺后背,“怎么回事?”
“我没事。”他摇摇头,便不再说话了。
阿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帕子,低头看看,不可思议的问,“血?”
无忧没说话,一副无所谓也不想多说让人多知道什么的表情。
“小无忧?怎么回事?这?”阿九坐在他身边,试图安抚后又问道。
“没事。”他摇摇头,微微喘着气,冷硬回了句话,便偏过头去。
“小无忧…”在阿九心里,这人虽是奇怪,但始终也还是个孩子,也是他救来的带在身边养着的,虽是时间不久,可怎么说也养了几个多月,还是有几分担心。
怎料无忧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偏着头依在帐上,阿九只觉得他是累了,没有再看到他右手扯着披上的衣裳,左手掩着胸口。
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从自己在逃出来时,就已经断了药。
无忧用手指按着心口微痛,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阿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再…
他忽然有梦里惊醒的感觉,无忧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兴许是想着,能不能多看几眼阿九笑起来左边的一颗小虎牙。
有点像是初晴的夜里,显露的小月牙儿。
“小无忧。”阿九将自己的衣裳披在他身上,叹了口气道,“再过不了一个月,也许就要下雪了。”
“嗯。”无忧轻轻应道,他看了看阿九,几点思量卷上心头。
“嗯什么啊嗯,我是担心你,你这身体,如何撑得过去…”阿九捏捏他的脸,扯得无忧刚刚有些开心的眼眸里又瞬间冷静了下去。
“干什么。”无忧拨开阿九的手,揉揉被捏得微红的脸。
“小脸好嫩!你看,我这怎么不担心你,从前不经常受苦吧。”阿九看到他一脸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道。
无忧听了这话,嫌弃又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也就是自己不爱说话,若是爱说话,自己倒是想陪他侃两句。
这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无忧一惊,忙不再多想,闭上眼睛也不去管阿九怎么叫自己,就是当做听不到。
“小无忧,能不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好给你拿点药啊。”
“小无忧?你困了吗?”
“小无忧,你要睡了吗?”
“小无忧…”
在阿九的各种纠缠下,无忧终于还是困了。迷迷糊糊的,就最后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出来,是携在他嗓音上的,干干净净。
咳了许久耗尽了体力,梦里他怎么也睁不开眼。
阿九的指尖带着些许寒意,扯着自己的左手,轻轻翻了过来。
可无忧并不知道,他只当自己是在做梦,也许是阿九不小心碰到了呢?
阿九翻过他的手腕,那是一团火图腾,用青色刺上,小小的却显得诡异。
“无忧…”
阿九像是失了魂魄的孩子,失声的唤了名字,还是决定暂时瞒下来。
不能因为这个,就判了孩子是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