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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四轮马车驶过砾石路面,经由后门离开庄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橡树林中。
二楼走廊的百叶窗前,骑士长诺修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边的男仆,沉声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男仆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垂着头道,“这是……这是……”
诺修皱了皱眉,神色不悦,“给我。”
男仆一惊,“少爷说了,除了乔尼先生外,便签的内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诺修的浓眉渐渐竖起,冷冽如刀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削在男仆身上。
男仆额上沁出冷汗,仍不退一步,强装镇定道,“诺修大人,请不要让我为难。如果您坚持要看,请在我将便签交给乔尼先生后,您再去与之交涉吧。”
他全身肌肉绷紧,眼睛瞪的很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有底气,可声调里的颤音却无法避免,待见到诺修移开目光,身子重新转向窗户,男仆终于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后,快步从诺修身旁走开。
“骑士长大人,我建议,您最好在对待我们小少爷的问题上多一点敬意,闹得太僵,我真担心有一天你被赶出庄园。”
说话的年轻男士从走廊一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约莫二十出头,相貌俊朗,一头亚麻色卷发,穿着一件褐色立领式牛皮风衣,手上拿着一顶宽沿扁帽,一双长筒皮靴子上穿着几个互相交错的银色金属环,随着行走而晃动,却从不相撞。待男士彻底走出阴影,站在阳光下,他身上的一些诡异细节方能被发现,此人全身裸露出的皮肤,如双手和脖子上都被一层细密的白色绷带缠满,仿若是一个严重烧伤的人,另外一处奇异点是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一种淡淡的红色,就像是鲜血被稀释后的那种红。
“吉姆,你为什么会在这?”见到来人,诺修就表现出一种厌恶的神情,根本不做掩饰。
吉姆戏谑道,“大人,我现在应该是自由身吧,在这,很奇怪吗?”
诺修忍着怒气道,“席林已经出了庄园,而你,应当随行在侧,暗中保护。”
吉姆向后轻轻一跃,坐上了窗台,抬起右脚踏在了窗沿上,语气更为轻佻,“我的骑士长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瞧瞧这儿是哪啊?约姆!男爵大人的封地!有谁会在这儿犯傻去迫害小少爷?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是将军给你的任务!”
吉姆抬手指道,“所以你别给我指手画脚!该怎么做我比你更清楚!”
二人冷冷对峙,吉姆眼中的红色渐渐变浓,隐隐冒出红光,诺修单手握住剑柄,似乎下一刻就要利剑出鞘。
良久之后,吉姆眼中的红色隐去,跳下窗台,“不跟你玩咯,我约了镇上的梅伊小姐喝咖啡呢,作为绅士,迟到可是决不被容忍的。”他两手插兜,转身离去。
诺修看着他慢慢走远,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吉姆!”
吉姆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将军把你从流放之地带出来,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无言,吉姆抬手摆了摆,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
……
老乔尼原本以为莫多老爹是来请求庄园帮助的,这在他看来理所应当,因此也做好了准备,可谁料,莫多老爹的造访所为的竟然是另一件事。
“乔尼先生,莎莉她失踪了!”
自己的儿子不知为何被关在了监狱,儿子的未婚妻又突然失踪,连番的打击下,莫多快要疯了!这个可怜老人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昨天那个被幸福溢满的老头子,似乎只存在于一个说不清真假的记忆里。
老乔尼当即决定要发动整个庄园的力量帮助莫多老爹寻找莎莉,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发送一封电报,这是刚才的男仆送来的少爷的便签。
上面的内容有两条。
其一是给“有求未必应公司”发的委托,要求他们承担一份暗中保护的工作,保护人可能是瓦伦北区的沃恩先生,也有可能是另外的人,让他们视情况而定。
其二是给沃恩的,让他亲自或寻找靠谱的人调查一处地方,并拍照,注明的调查地点是黑水巷76号。
调查和暗中保护……这两条便签内容一联系起来,老乔尼就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从便签的内容来看,估计危险不大,但对沃恩来说就不一定了。
老乔尼熟知这个家伙,是个富有精力,做事细致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选他来执行少爷的任务,每当乔尼去瓦伦,都会找时间和对方聚一聚,不过,这个显老的家伙骨子里有一种冒险精神,哪怕退伍多年,也没有完全将之磨灭,老乔尼觉得按照沃恩的个性一定会亲身前往调查,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担心沃恩会头脑发热,所以他决定在电报里多加一条,劝诫沃恩关键时刻多加小心,不要逞能。
……
黑水巷这个地方很难在瓦伦市地图上找到,它被涵盖在了一处更大的街区中,而在地图上画出的这处街区里面,明明包含黑水巷,却根本找不到对应的建筑区域和街道,它像是被地图制作者遗忘了似的略去了。
事实上,像黑水巷这样的地方在瓦伦市里还有几处,生活在此的人是这个社会真正的最底层,乞丐,流浪汉,拾荒者,小偷,强盗,毒贩,娼妓,甚至杀人犯,他们具备了黑水巷这类地方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有些已被遗忘,而有些期待着被遗忘。
沃恩知道黑水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简直就是这座城市的肿瘤,是一个孕育蛆虫的温床,各式各样的蛆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叫人恶心,与之相比,北边的工业区简直都可算是富人区了。
平常,沃恩都会尽可能的远离这种地方,但今天不同,他受命调查这里,黑水巷76号。
经过了一座木桥,哪怕是沃恩将报酬翻倍,马车夫都不愿再前进一步了,他没有对此感到埋怨,任何正常的车夫在知晓目的地后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马车停在了一处还算开阔的地方,临边就是黑水巷了,沃恩透过车窗望出去,看到的尽是些残破的建筑和低矮的棚屋,他原以为这儿会住着许多贫民,但诡异的是,他目光转了几圈,尽然连一个人都没发现,与其说他看到的是房子,倒不如说是一座座耸立的墓碑,荒芜且寂静,像是个乱葬岗。
沃恩抽抽鼻子嗅了嗅,从刚才开始,他就闻到了一股不太讨喜的味道,很复杂,是一种甜腻的腐烂味道,就像是在一锅巧克力中加热一块腐肉一样。
他一步走下了马车,右脚却不慎踩进了泥潭,肮脏的臭水溅的裤腿上到处都是泥斑,沃恩不悦的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弄脏了衣服,而是有点开局不顺的意思,或许是老乔尼发来的电报让他有些忐忑,什么叫做“关键时刻多加小心,不要逞能”?不就是去房子里拍个照片,能有什么危险?
况且,沃恩已经做足了准备。
第二个下来的是个四肢瘦长,肤色黝黑,目光锐利的家伙,外号叫黑狐,在北区一代很有些名气,他精通格斗术,打过一段时间黑拳,枪法也相当不错,把他喊过来除了承担保镖的工作外,更是因为黑狐曾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算熟悉。他下来之后,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不发一言的站在了沃恩身旁。
第三个下来的叫做金斯莱,他面色蜡黄,饱受饥饿的困扰,可身上带着一股气度,戴着眼镜的模样像个教书老师,沃恩知道他以前真是个老师,懂得不少东西,因为某些无法明说的原因来到了工业区,他手脚纤细,干不了体力活,只能做一些偏技术的工种,但这样的工作在工业区里反而很少,身份上的顾虑也增加了寻找工作的难度,因此,金斯莱的生活过得很拮据,但勉强还能维持的下去。
沃恩偶尔也会给他一些工作,比如现在,金斯莱负责接下去的照相工作,他手里拎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里面就放着相机,尽管不重,对金斯莱瘦弱的体魄也是一项不小的负担,沃恩本想帮他拎着,却被拒绝了。
给了马车夫一个等待的地点后,沃恩说道,“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黑狐,你负责把我们带去76号,金斯莱拍照,争取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
金斯莱沉吟问道,“沃恩先生,我看了一下这里的建筑,好像没有数字之类的标识。”
沃恩给了黑狐一个眼神,后者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沙哑,“黑水巷分东西两块,这里是西边,房子都是后来的一些人随便搭的,没人会多余的给这些破烂按个数字,再往后是东边,许多年前就存在了,那会儿还算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你们要找的76号,应该就在那儿。”
金斯莱若有所思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在东边下车呢?”
黑狐极不耐烦的撇了下嘴,沃恩赶紧说道,“好了金斯莱,既然我们选择了让黑狐来做向导,就要相信他的判断。”
金斯莱扶了扶眼睛,应声道,“好的,沃恩先生。”
黑水巷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道路,有的只是楼体之间的空隙,这些空隙纵横交错,毫无规律,不仅会突然折断,还会莫名其妙的深入建筑里面,没有一个熟路的人,很容易在里面迷失。
随着三人的深入,倒是发现了一些有人的迹象,那些黑洞洞的,漆黑的门口和窗口中似乎有人影在闪动,偶尔路过一间遮着破布的棚屋,破布会轻微的掀开一角,像是屋里的人在偷偷观察,可等到沃恩投去目光时,破布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这儿的人似乎很怕生,就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沃恩不怀好意的想到。
周围的建筑开始发生变化,棚屋消失了,楼房也在一点点变高,这些由转头和泥浆堆砌而成的建筑,不用期待用料会有多好,经年累月饱受风霜摧残之下,墙体老化的非常严重,坍塌下来的碎石砖瓦到处都是,剩下的建筑大多都不完整,有些没了外墙,而有些直接连整个房顶都消失无踪,走在底下,总有些担心某块砖头掉落,或是墙壁坍塌下来。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阴冷的风贯穿而来,形成尖锐的啸声,就算气流颇大,也无法完全将空气里的古怪臭味驱散干净。
沃恩瞟了眼身旁的金斯莱,为了避免被雨水淋到,他撑着伞,将整个公文包都护在了下面,相机属于精密仪器,碰不得水,所以在来之前,沃恩专门准备了一只防水皮革做成的小包,但金斯莱谢过之后还是拒绝了。
现在只能期望接下来雨不要下得太大。
领路的黑狐停了下来,侧首警示道,“再往前就是东边了,记住管好自己的眼睛,这里有几个挺棘手的家伙,你们观光客一样的目光会惹麻烦的。”
沃恩和金斯莱露出悻悻之色,他俩刚才四处打量的样子估计被黑狐瞧见了,沃恩说道,“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地方的规矩不多,但每一条都很重要,也只有在此生活过的人才知道,那些看似平常的举动会触发何种禁忌。
自打黑狐说完话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双手有意无意的摸向腰间,只要一有异动,便能第一时间掏出枪来。
这儿的人到底在哪呢?沃恩差点又要四处乱看,但即便脑袋不能动,他依然可用眼角余光去打量,至少在有光的地方他没发现人,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有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沃恩先生,您发现了吗?”金斯莱与沃恩齐肩并行,用着最低的声音说道,“我们一路过来连一个人都没碰见,太古怪了。”
沃恩点点头,“你瞧见那些窗口了吗?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金斯莱仰头巡视一圈,沃恩说的窗口其实更像是开在墙上的洞口,光线照不进去,里面的一切尽数淹没在黑暗中,他起先并不在意,可沃恩提过后,他的后背隐隐发凉,脖颈处的汗毛根根竖起,仿佛真的察觉到了隐藏在黑暗里的恶毒目光。
“别四处乱看!”
“啊!好的!”金斯莱垂下目光,雨伞也压的更低了些,借此隔绝掉那些可能存在的视线。
黑水巷这个地方,好像比传闻的更加诡异,明明有人,却无法证实,似乎都在躲藏,可他们在躲什么?沃恩没有撑伞,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可以振作精神,他隔着衣服抓住枪套,心底的不安慢慢平复,手枪是他应对危险的底气,若是有人觉得这个老头可以随便欺负,他一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无可后悔的错误!
“停下!”黑狐突然叫停,双手从腰间移走,手掌也慢慢松开,上抬,这幅架势就像是遇到了可怕的敌人,第一时间就向对方表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思。
沃恩和金斯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是遇到哪个难缠的家伙了吗?真是走了背运。
沃恩越过黑狐肩头看去,除了碎砖和野草之外竟什么也没发现,难道敌人在周围的建筑里面?
“沃恩先生。”金斯莱面色苍白,语调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不解,莫名其妙,还有一点淡淡的恐惧,他指了指下面,示意沃恩垂下目光。
然后,沃恩看到了那个令黑狐如临大敌的家伙。
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