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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霜依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是四点五十三分，距离上课还有七分钟。每天下午最后一节是六年级全体学生的体能课，也是噩梦的开始。
每个六年级学生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升入六年级的第一节体能课。不许请假，不许偷懒，除非你缺胳膊少腿，否则就必须完成所有训练任务。体力不支？没关系，昏倒了送医务室，学院的医疗师都是顶级的，恢复了再接着把落下的训练补上，反正没有人能逃得过去。
似乎所有体育老师的观念都是一致的：体能不行，就使劲练！
前五年的安逸生活被瞬间打破，就仿佛突然从天堂坠入地狱，不，是炼狱。短短六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奔跑的路程不下于十公里，有时还要进行一些基本的内容，比如小范围跑位训练、模拟逃生、短途冲刺、战术动作、障碍规避……
星源学院六七八年级每天的运动量之大，令整个天忆市都咂舌不已。
不过话说回来，似乎经过三年的魔鬼训练，他们的体能好像的确都在飞速上升。每个从星源学院毕业的学生，身体素质绝对不会差――这也是为什么有不少学生日后成为了帝国顶尖的运动员的原因。
莫霜依本来以为自己的体能还算可以的――这要得益于他表哥小时候天天追着他打――然而直到六年级，他才发觉自己错得是多么离谱。就连路易那种从小就泡在健身房的学生也都是叫苦不迭。
这体能课简直不是人上的！他叹了口气，百般无奈地往楼梯下走去。这些老师都是魔鬼！变态得不能再变态了！
“莫霜依！嘿，莫霜依！”
他刚走到四楼楼梯拐角，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低声喊他的名字。他转过身，一抬头，恰好撞上了欧阳晴一那双浅褐色的眼眸。
“快，到这儿来！”女孩在墙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他拼命招手，“快！”
莫霜依下意识地往那边走去。“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先进来。”晴一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腕，拉开一旁的一个扫帚柜，然后将他推了进去。紧接着她也跨了进去，将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关上。
莫霜依被卡在一个水桶和拖把之间，十分别扭，连手臂都无法活动。他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所以不得不身体前倾，否则脑袋就会撞着柜顶。
最要命的是，这个扫帚柜并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人。再加上被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卫生工具，莫霜依和晴一挨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清香。他开始庆幸门关上后里面一片漆黑，这样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脸上微微泛起的两团红晕。
“有什么事吗？”脸红归脸红，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
晴一坐在了一个倒扣的水桶上面，身子靠在扫帚柜上，抬起头注视着他：“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莫霜依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晴一叹了口气。“我不想让别人听到。”她一排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下，道：“我……我需要你帮我逃出学院。”
莫霜依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候？”
晴一深吸一口气：“现在。”
“什么？！”莫霜依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被路易那个家伙气得耳朵出问题了，“现在？可是……”
他在脑海里迅速估算了一下时间。“可是还有五分钟左右就上课了啊。”
晴一点点头，坦然回答：“我知道，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你不想上课了？”莫霜依迟钝的大脑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要……逃课？！”
“对。”晴一浅褐色的眼眸里闪着光芒，“我必须现在离开学院。”
“为什么？”莫霜依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直接跟院长说明理由就好了，不需要溜出学院。”
晴一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怀疑的目光：“我要去见一个人。”
莫霜依不为所动。“哦？”一道锐利的光在他冰蓝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晴一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一根筋！”她手指不耐烦地敲击在身旁的柜门上，发出连续的脆响，“我真的要去见一个人，这非常非常重要。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学院才能不被人发现。”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见那个人？”莫霜依不是很理解面前这女孩的思想，“你知不知道逃课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晴一很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废话，不然我干吗要这么神秘啊？我就是不想被发现，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她摊了摊双手，“下节体能课，我相信你肯定不想上吧？再说，你体能本来就很好了。”她抱起手臂，上下打量着莫霜依。
莫霜依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奈何拗不过她，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见那个人？”
晴一别过头去：“这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却不肯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莫霜依微微偏了偏头，确认道。
“对。”晴一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躲藏。还未等莫霜依回答，她忽然绽开一个迷人的笑容：“你会帮我的，对吧？”
莫霜依看着她带着些许狡黠的笑，再次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一定会帮她，不论她要去干什么。
“嗯。”他简短地回答，点了点头，“不过要离开学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女孩耸了耸肩。“我当然知道啊。不过体能课是最好的时机，所有学生都在一楼，因此我们更容易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老师发现我们不在，会怎么样？”莫霜依紧紧盯住她浅褐的瞳孔。
晴一砸了咂嘴，狠狠地瞪了回来：“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赶紧帮我想一下逃出路线啦！”
莫霜依的大脑早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此刻正在飞速运转。“距离上课铃打响还有三分钟，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一百八十秒内到达离开这栋楼，否则一旦所有人都去了一楼上课，那么我们便很容易暴露。”身为年级的数学学霸，这点计算可难不倒他。
他的语速很快，却透着冰一样的冷静：“学院一共有四个门，东南西北各一个，其中北面的是正门。要想从正门出去是不可能的，而一楼体能课的位置在东面，其他人很容易看到我们，所以东门也不可行。而西门是紧急通道，那里的防守过于严实，再加上旁边就是警卫室，因此从西门逃出的可能基本为零。”
“所以只能从南门出去咯。”晴一替他总结道。
“不，南门也不行。”莫霜依摇摇头，“南门那边的监控太多了，还有学院新引进的高级探测器，攻防一体，我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冲出去。况且南门斜上方就是二年级教室，万一靠窗的人无意间发现了我们，那下场就很糟糕了。”
他低头思索着，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个棘手的问题上，并没有注意到他对面的欧阳晴一唇角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浅笑。
“所以……我们不能从任何一个大门出去。”莫霜依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冰蓝的光，“那就只有一个出口！”
他一跃而起。“快，我们还有大概一百三十秒！”他抓住铁门猛地拉开，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灵活地扭动，结果因为太过急躁被一把横着的扫帚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扑出了扫帚柜。晴一紧跟在他身后，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两人开始一前一后在楼道间奔跑。晴一在急促的呼吸间问道：“我们去哪儿？”
莫霜依在脑海中规划着路线，回答：“学院的后山！如果运气好，我们能从围墙翻出去。那边应该有个秘密通道，可以避开守卫的视线。”
“你是怎么知道的？”晴一瞟了他一眼――她的身体素质不比莫霜依差，因此这样的速度没有半分吃力。
莫霜依万年冰封的脸罕见地红了一下。事实上，他知道那条秘密通道的原因，还要归咎于路易。二年级有一次那个家伙说要去后山冒险，于是就用激将法把一向循规蹈矩的莫霜依也拉下了水。路易对着学院地图研究了一周，最后用从家里偷出来的一个机器在防护围墙上挖了一条洞。两人就从那条通道里溜出了学院，在后山里走了几个小时后结果发现他们迷路了。莫霜依不慎被一株恶魔草缠住，路易为了解救他不得不放火攻击那株植物。没想到恶魔草居然会反击，而那时候路易对火焰的操纵又不是很熟练，差点把整座山都给烧了。最后还是学院的搜查队在后山腰上找到了他们，并将狼狈至极的二人狠狠修理了一顿。
也多亏了路易，自那以后，莫霜依便开始研究学院地图。再加上此后的四年学院没有进行大规模的修建，他花了一个月总算把整个学院的结构都一处不差地背了下来。而这份烂熟于心的地图，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们匆匆拐过一个拐角，不想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两人往后一跳。
“哎呀！”那人惊呼一声，他竟然是六年级负责冰系课程的老师之一――文老师，“莫霜依？欧阳晴一？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莫霜依不会撒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反倒是晴一，冲老师抱歉地一笑：“老师对不起，我们赶着去上体能课。”
文老师“噢”了一声，忽然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两人：“你们最好快点，马上就要上课了。”
两人拼命点头，然后不给文老师再说话的时间，就如一阵旋风般从他身边飞过。他们半跑半走地拐下楼梯，直到消失在文老师视线外，莫霜依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晴一忽然停了下来。“不行，我们这样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跑到后山而不被发现的。”她一个急刹车，往另一边跑去，“我们得找点东西伪装一下。”
“什么？”莫霜依无奈，只得跟了上去。他现在担心的是时间不够了。学生们在课间是可以四处走动的――可如果他们不能在一百一十秒内跑到后山，那么上课铃打响，守卫必然会回到他的岗位，这样一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保卫后山的那个守卫是一个异常准时的人。
“如果从草药圃那边穿过去，虽然会绕远，但是更保险。”晴一开始往楼下跑去。她右手一挥，一道晶莹的蓝色流光射出，在楼梯两旁的金属扶手上凝结出了一层薄冰。她轻盈地跃上去，踩在冰上，沿着扶手“哧溜”往下滑。
“可是草药圃不在这个方向啊。”莫霜依犹豫了一下，左手一撑，也开始顺着扶手一圈一圈下滑――这种危急关头，也顾不得形象了，再说楼梯里本来也没人。
“我知道。但是在上课时间无缘无故出现在草药圃，你觉得丁老师不会好奇么？”丁老师便是他们的草药课老师，“所以啊，我们要找那些牌子，别人看到了也不会怀疑了。”
这所谓的牌子，就是学生会医疗部的徽章。虽说学院里每个人都必须掌握一些基本的医治手段，但医疗部的学生们会学习更高级的技巧，并且会在学院的医务室进行实习，还要懂得如何照料草药之类的活――顺便给丁老师打打下手，这也是为什么学院里专门负责草药圃的园丁很少的原因。医疗部的学生几乎都是木系的，因为他们有很明显的属性优势。
二人顺着铺了一层冰的扶手很快来到了学生会总部。这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集结了所有部门的各种物品。不巧的是，大门外有一层防护罩，还有一道密码锁。
“你知道密码吗？”莫霜依打量着那道锁。这种锁才不是什么低劣产品，一般的招数是无法将其摧毁的，它遭到攻击后还会发出警报，系统会自动将整个房间封闭。
“应该吧。如果他们还没有改密码的话。”晴一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敲密码。她以前也是学生会的一员，不过是纪检部的。
绿灯“嘀”地一声亮起，锁自动打开。
“果然，我就知道主席那个懒惰的家伙是不会有心情修改密码的。”晴一撇撇嘴，推开了门，莫霜依跟在她身后。
晴一在上面堆满乱七八糟的文件的桌子间穿梭，匆匆往一个角落跑去。她猛地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由于她背对着莫霜依，所以他没有看到她偷偷点亮了左手腕上的通信手环，迅速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晴一摸出了两个草绿色徽章。“接着！”她转过身，用力掷出了其中一枚。莫霜依抬起手臂，轻而易举地截住了那个小巧的徽章。
明知道时间紧迫，他看了看正费力穿过会议室的晴一，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呃，学生会里向来都是这么……”他搜肠刮肚地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这么多文件？”
“哦，你说很乱是吧？”二人走出门去，晴一毫不在意地瞟了一眼乱七八糟的会议室，“是啊，副主席从来不管这些的，只要没丢东西就行。”
莫霜依很想说就算丢了东西也发觉不了，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们关上了门，将锁重新锁好，然后向着学院侧面的草药圃跑去。
七十三、七十二、七十一……莫霜依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他们奔跑在一层又一层走廊上，以光速穿过大大小小的教学楼，长发在身后飘扬；他们来到那巨大的旋转楼梯，孤注一掷地直接从中心跳了下去；路过一间空教室时，他们推开一扇窗户，敏捷地翻到了对面的走廊上。
途中二人还遇到一名巡查的老师。晴一指了指胸前的草绿色徽章，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名老师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三十八、三十七……他们终于来到了广阔的田野上。硕大的草药园里，立着一个又一个温室。此时阳光正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似是将一天最后的光芒都抛洒向整个世界，灿烂辉煌，一缕一缕穿透厚厚的云层，最后化作跳跃的金子坠向人间。
“没人，丁老师不在。走吧。”晴一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半跑半走地赶向一号温室。
他们绕过一个弯，学院主楼消失在温室后面。两人开始奔跑起来，在交互错杂的田间小路上留下一个个脚印。道路两边的不知名的植物被他们带过的风吹倒，又很快地直起腰来。落日的光芒之下，广阔无垠的田野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黄，与草色混杂在一起，将两人的剪影完美地映在灿烂的背景上。
莫霜依一生从未如此拼命地跑过。风在耳畔呼啸，阳光在眼前晃动，他感觉自己就仿佛一只鸟，在田野上飞掠，在温室间穿梭，飞向自由的天堂。呼吸逐渐变得粗重，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四肢开始麻木。然而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晰，每一条路都深深烙在了他脑海深处，通向最后的目的地。他听到晴一紧紧跟在他身后，轻盈的脚步声在温室之间回响。
十五、十四、十三……“到了！”莫霜依猛地刹住车。他们终于穿过了草药圃，将学院教学楼远远抛在了身后，站在后山的围墙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门卫回来没有？”晴一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小亭子，“快，你说的那个通道在哪儿？”
莫霜依指了指围墙左侧。“但是我们必须避开摄像头。”他警惕地四下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保安的身影。
“我们快走。”晴一率先往他所指的方向奔去，灵活地在树木投下的阴影中穿梭，借助掩护始终在摄像头所监视的范围之外。
八、七、六……莫霜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秘密通道奔去。他冒险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映入了眼帘。
“守卫回来了！”他速度陡增，“快！”他踉踉跄跄地扑到围墙上，灵力灌输到指尖，画了一个固定的图形。一块白色的砖掉落，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晴一迅速爬了进去，莫霜依紧紧跟在她身后。他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把那块砖安回原位，再次用灵力使其与整个围墙契合。
……三、二、一！上课铃在远处回荡。守卫的脚步声在墙那边响起，越来越近，又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听觉范围之外。
两人瘫倒在后山脚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莫霜依整个人仿佛被榨干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腿部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好、险……”晴一半靠在一棵树上，抓着衣领，断断续续地说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逐渐恢复过来。莫霜依扶着围墙缓缓起身，等着眩晕感退去。
“对了，这块砖为什么没有被封起来？”晴一忽然好奇地问道，“上次你和路易溜出去不是被发现了吗？”
莫霜依总算恢复了冷静。“哦，因为路易说以后可能还要出去，所以趁老师不注意，又在墙上挖了个洞。”这可不是普通的围墙，若非那块砖本身就已被路易挖下，否则光靠灵力是不可能击毁围墙的。
“学院真是不走心啊，连围墙被破坏了都没发现。”晴一小声嘀咕着。
“你不是要去见一个人么？我在这里等你。”莫霜依淡淡道。他当然知道晴一需要单独与那人见面。
“谢谢。”晴一冲她抿嘴一笑，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山上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的植物中。
莫霜依靠着一棵树，静静地等着她回来。方才的兴奋与紧张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一般的沉静。他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果然……自己还是考虑不周啊。他低下头，看着别在自己衣服上的徽章。如果没有晴一去医疗部盗走的这个东西，那么很可能他们在一开始就会被那个巡查的老师抓住了。
唔，看来下回还是得好好研究一下地图。莫霜依忽然发现制作这种溜出学院的计划也蛮好玩的。难道是天天吵架，被路易影响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这抹微笑就凝固在了唇角。
一声尖叫透过茂盛的山林，划破了寂静的天空。
莫霜依冰蓝的瞳孔猛地收缩。
“晴一！”
202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