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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润站在屋中,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涼,和一旁低声啜泣的裴母。
他是报了希望的,不然不会等了这三日。
可人啊,总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而他的失望在这些年里,渐渐累积成了绝望,绝望冰冻成了死心。
他本欲挣扎,所以才去苏兮那里要了阴阳锁。
因为冥王说过,他这次历劫有些缺失,谁也没料到他年纪轻轻就重回冥府,他本该寿终正寝的。
这四个字在裴润心里一直是个结,他既然能寿终正寝,缘何早亡?
“润儿,阿娘求求你了,看在阿娘的份儿上,饶过你阿弟吧。”
裴母一脸悲伤,早年她生下双生子,裴氏便明里暗里让她选其中一个。
那时她初为人母,自然不肯,便想方设法的护着两个孩子。
直到有一日去寺中,回来的途中偶遇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士,他只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就指着裴润说这孩子是来凡间历劫的,所历劫难便是求不得。
裴母哪里会轻易相信,直到那道士在她眼前一挥,再看裴润的时候,他周身黑气弥漫,像极了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怨鬼。
不过最后裴母到底没有搭理道士,她家中多信佛,对于道家实在不能依言便信。
可裴润周身黑气那一幕,却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阴影。
“是我不饶他吗?我们阴阳既隔,本是不会再有交集,可我破了冥府规矩,以阴阳锁换他十二载寿命,而你们呢?”
裴润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这阵法不就是等我来吗?为了他你已经舍弃我一次,难道如今还要再来一次吗?”
世上偏心之人众多,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未免也太过偏心。
裴母下意识摇头,“我不曾舍弃你,你生前种种全是我故意为之,只盼你早日渡劫归去,阿娘是在帮你,你要相信阿娘啊。”
裴润忍不住笑了,“若是在这之前,你说出此话我定然会信,可这许多年,你怕是忘了自己如何不敢再提起我一句吧。”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回去冥府他就去查过,母亲所做起初确实是为了道士那句历劫。
可后来渐渐就变了,她在裴家的日子艰难,所有的精力只够看护一人。
于是她选择了裴涼,因为无论如何自己的大儿子早晚要离开,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小儿子而已。
裴润当时是无法接受的,可他已死,再计较这些已是无用。
随后多年,他总是劝自己,既然只是到凡世历劫,便不能怪任何人,那都是他该受的。
裴润自以为自己释然了,可到头来不过是掩饰,那伤就在心上,腐烂再腐烂,直到烂进骨子里。
在得知裴家母子要吸光他全部的时候,裴润终于再也无法掩饰,那种痛到极致的悲伤,让他差一点将阴锁捏碎。
但到最后,裴润还是选择来了,来看看自己在世间最后一点牵挂,是如何磨灭的。
裴母张张嘴,她那些年刚开始确实只是想帮自己的儿子,可后来那种得以将自己所受委屈喧泄的方式让她沉迷。
她越来越由着自己性子来,在裴家多年的委屈和隐忍,让她每次对待裴润的时候,都格外冷血无情。
而裴润确实不凡,即便幼时便不让他学任何东西,可他依旧能自己考了进士。
所以有了那一次顶替的念头,只是裴涼实在不学无术,她没了办法而已。
后来裴涼闯祸,他们母子指认裴润,让他顶罪。
再然后那一日游船上的意外,她本可以救下裴润,却最终舍弃了他。
裴母心里很清楚,大儿子的死并非意外,而是她和裴涼的有意为之。
裴涼故意推他下水,而她为了不让裴涼失望,便也视而不见了。
“不是的,不是的,涼儿他年纪尚小,十二载寿命如何够,阿娘只求你一件事,你就再给涼儿十年?”
裴母试探,裴涼今年才不过二十七八,即便再有二十来年,也不算高寿的。
“十年?你说的如此轻松,可有关心过我要真损了这十年会如何?”裴润眼中的悲伤已经浓郁如深渊寒潭。
他并非凡人,一介冥府鬼仙,若是强行给凡人十二载寿数,他自己则折损五百年修为。
自他成为鬼仙到如今,不过也就区区千年不足,再给裴涼十年,不就是要他灰飞烟灭吗?
“阿娘知道你不是凡人,不过区区十载寿数,你应当没什么损失吧。”
裴母殷勤期盼,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舍弃了一个儿子,本以为另一个可以陪自己终老,却偏偏是个短命的。
她这一生看着风光,可以一介寒门之女成为裴氏的媳妇,却从未有人关心过她过的如何。
夫君倒是不错,可因为双生子及出身,她总被人背后指指点点。
裴润去后几年,她不是没想过,当初要是选了裴润,他既是进士又温文尔雅,定与现在不同。
只是选都已经选了,悔之晚矣。
所以这些年她不曾提起裴润一句,权当自己当年只有这一个儿子。
“二十二载寿数,我确实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过是灰飞烟灭而已。”
苏兮站在门外听了个够够的墙角,心想裴母确实有些偏颇。
温言从她肩膀左边游走到右边,一脸嫌弃的说道:“舍弃了一次,竟然还来第二次,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你小声点,莫让人家听到了。”
苏兮嘘了一声,扭头突然看见一个老头站在院中,正笑眯眯的看她。
“苏小娘子别来无恙啊。”老者名唤荀丰,是太史监。
“荀监别来无恙,约莫有二三十年了吧,竟一点没变。”
苏兮说的有些违心,荀丰二三十年前尚且不年轻,现在更是一脸皱纹,头发白的几乎找不到几根黑的。
荀丰哈哈大笑,“苏小娘子真会说笑,说到一点没变,你倒是真的一点没变。”
他今日本是循着光德坊的阴气前来,没想到能看见多年前在女皇驾前曾经见过的小娘子。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这小娘子如同那时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尽管后来也曾见过一面,是多年以后的景云年间,只是那时苏小娘子却以为是初次相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