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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岩没写过奏疏,也不会写奏疏,本想找林运问问,后来还是觉得自己动手比较好,大不了按照后世议论文的写法,把想说的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冯宝没有去打扰谢岩,那是因为他忙着酿酒,可即便他再忙,也没有忘记让石子隔一天去酒馆看看,有没有王福来留的消息。
一连过去六七天,谢岩奏疏都写好并且递了上去,可王福来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弄得冯宝既郁闷又无奈,心里早就不知道骂了王福来多少遍“蠢货!笨蛋!”
王福来笨吗?当然不笨,真要是笨的人,冯宝也不可能找他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消息,是因为王福来把事情的方向搞错了。
王福来始终以为,“袁天师”口中的“武氏女”应该是宫女,所以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宫女”当中,通过认识的宦官、宫女四处打听,却始终没有消息。
王福来曾经怀疑过冯宝说的话,但仔细想过以后,他不觉得冯宝有理由骗自己,如果冯宝没说谎,那“袁天师”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皇宫大内里,宫女众多,加上宫女在宫中往往只有一个诸如“小蝶”、“彩云”一类的称呼,姓氏基本无人提起,因此,王福来寻找的难度很大,好在他并不打算放弃。他也清楚,若是没有“贵人”关照,一辈子想平安活着都难。
平日里,除了跟“掖庭丞”出去采买外,王福来最主要的差事就是负责一段宫内道路的清洁,活不多,主要是早晚扫地洒水,外加清理一座凉亭。
此刻刚到辰时,王福来已经把自己要做的事差不多弄完,他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路边休息。
才歇不久,王福来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便重新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又扫起来。
很快,他看清楚是三个人,当先一人他认识,是“太医博士”张士道,其后是两名小宦官,王福来不敢挡道,往边上靠了靠,好让他们走过去。
三人行色匆匆,刚从王福来面前经过,却听有一个声音传来:“哟,这不是张太医吗。”
王福来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心说:“还好没让刘总管看见自己偷懒,不然就惨咯。”
“原来是刘公公啊,失礼失礼。”那位张太医停下脚步,对迎面走来的一个老宦官行礼道。
老宦官身着绯袍,身边还有一个小宦官伺候,一看就是身份不凡,他问张太医道:“博士这是要给哪位娘娘瞧病啊?”
张太医直接说:“徐充容病了。”
老宦官叹道:“徐充容心念先帝,以至忧思成疾,张太医还要多多费心才是。”
张太医道:“刘公公请放心,本官自会尽力。”
“既如此,咱家也就不耽误博士了。”说着,老宦官往路边移了一步,再道:“博士请。”
“那本官先行一步,多谢刘公公相让。”张太医客气一句,随即离开。
等张太医走后,老宦官看都不看王福来一眼,径直走了,似乎在他眼里,就没有王福来这么个人存在。
被人漠视,对王福来而言,与其说习惯了,不如说是麻木了,皇宫里就是这样,强者通吃,弱者一无所有。
人都走了,又只剩下王福来一个人继续挥动扫帚打扫,他扫着扫着……忽然停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说:“徐充容?莫不是原先的徐才人?”随后他摇一摇头,又开始扫地,毕竟和他无关的事儿,想多无益。
刚扫一下,王福来突然又停下了,再次自语道:“徐才人,才人?当年好像还有一个,叫什么呢?”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却总感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
想不起,得去问人啊。王福来没有犹豫,拎起扫帚往回走,他得去找人问问清楚才踏实。
当王福来向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宦官问:“当年和徐充容一起进宫的另外一个才人是谁?”的时候,宦官告诉他:“另外一个不就是武才人嘛。”
听到“武才人”三个字,王福来是又惊又喜又茫然。
惊,是自己找的人居然不是宫女;喜,当然是知道自己的“贵人”是谁了;茫然却是因为他知道,先帝留下的人,大多在“感业寺”出家,“武才人”也是其中一个。
那可如何是好啊?王福来彻底不知道咋办了。
三天后,冯宝找了一个没人的机会,对谢岩道:“收到王福来的消息了。”
“他怎么说?”谢岩问。
冯宝道:“他留了张字条,上面就四个字‘如何礼佛’,鬼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如何礼佛?礼佛如何?如何礼佛?……礼佛如何?”谢岩轻声念着。
“你就别念了,听着就和念经一样,烦人。”冯宝忍不住说。
“我想,王福来应该是找你求助来了。”
“找我求助?什么情况?”冯宝看着谢岩,期待听他解释。
“如何礼佛,这四个字里有两个意思,礼佛应该是他想到了你说的人在‘感业寺’,如何就是问你他该怎么办?估计他是被难住了。”谢岩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
“那怎么回他?”冯宝问。
谢岩道:“还能怎么回,当然是让他设法先找到进‘感业寺’的方法啊,要是进不去,谈什么都没用。”
“没错,我这就写信给他。”
“不!”谢岩立刻出言阻止道:“你得亲自去告诉他,写信太危险了。”
冯宝想了想,道“也好,我亲自去找他,顺便去趟波斯人那里,把那件事一块办了。”
谢岩道:“其实这两件事都不急,你啊,最应该做的是去把茶叶弄回来,再天天喝白开水,真是要发疯了。”
“行,你就放心吧,我去趟长安,把事一次性都给你办了。”冯宝依旧是一副随意说的样子。
第二天,冯宝坐上石子驾着的马车,直接去“长安城”找卑路斯。
“鸿胪客馆”是“鸿胪寺”下辖一座专门接待各国使节的地方,类似于“大唐国宾馆”,大门外有军兵把守,等闲人根本无法进入。幸好冯宝事先准备了拜贴,让门口军兵给递了进去。
功夫不大,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虽然他一身装扮充满了异域风情,却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对冯宝道:“请问是谢校尉派你们来的吗?”
冯宝道:“正是。”
“那二位请随我来。”中年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率先迈步,他在前面领路,冯宝和石子则紧跟其后。
冯宝之前没有见过卑路斯,当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人挺英俊,而且看起来没多大,充其量不过十多岁而已。
卑路斯也打量一下冯宝后说:“不知谢校尉请冯校尉来,有何要事?”
“他叫我来问问茶叶的事。”冯宝道。
卑路斯道:“茶叶已经开始采摘了,估计再有两天就可以准备好,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送过去的。”
“殿下不必客气,到时候让他来取走即可。”冯宝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站立的石子道。
“那怎么可以,谢校尉对我‘萨珊国’十分友好,是我们的朋友,理当亲自上门才对。”卑路斯非常客气地说。
“这事我听说了,好像他还专门为此写了一份奏疏,就不知道有没有用了。”冯宝有意无意地把奏疏的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和预计的一样,卑路斯连忙问道:“谢校尉专门为了我们的事上了奏疏?”
“对呀,而且还是和几十名军官辩论以后写的,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殿下居然不知道?”冯宝故意夸大其词的说。
卑路斯赶紧道:“近日我一直在客馆里,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实在有些孤陋寡闻,不知冯校尉能否告知辩论之事?”
冯宝笑道:“此军国之事,非我等随意可说,况且当日我并不在现场,所知也很有限。”
“哦——”卑路斯话音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
“不过,你好像当时在的吧?”冯宝这话是对石子说话。
石子应道:“校尉说的是,当时辩论那叫一个精彩啊……”
“好啦”冯宝有意打断石子说话,并对卑路斯说道:“殿下,我们今日来打扰,只为茶叶一事,既然殿下安排好,那两日后,我自会派人前来。”说完即起身告辞。
卑路斯也没有挽留,只是亲自把冯宝他们送到门口,待他们走远后,卑路斯问身边一人道:“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听到了殿下。”那人恭敬的答道。
“去打听奏疏的事,最好能够知道内容。”卑路斯平静地说完后,缓缓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刚离开“鸿胪客馆”,石子就问冯宝:“校尉,刚才我没说错话吧?”
“没有,你说的很好。”冯宝道:“过两天你一个人来,那才是要紧事,到时候可别忘了该说什么啊。”
石子马上道:“放心吧,一准错不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自己马车前,石子一边套车,一边问:“下面我们去哪儿?”
冯宝往车上一跳,大声道:“走,找王公公去!”
“好嘞!”
随着石子一声“驾——”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载着他们向“东市”方向而去。
冯宝无法确定今天能遇上王福来,所以到了“东市”之后,他让石子去酒馆等,自己则去找“牙人”。
所谓“牙人”,就是类似后世的中介,专门帮助别人进行交易的一类人。
冯宝之前就找过他们,让他们给自己在“东市”里找个铺面,他今天顺便过来问问,看看有没消息。
牙人张,是“东市”里最出名的牙人,也是专门做房子和商铺交易的,他一看见冯宝进屋,赶紧迎过去,一脸谄媚地笑道:“冯校尉来啦,快快请坐。”回头对一个下人道:“还不上茶?”
冯宝绝对不喝唐朝的茶,所以赶紧说:“茶就免了,倒杯水吧。”说完,对牙人张道:“上次托你办的事有消息了?”
“有有有,刚打算让人这两天请校尉过来,却不料校尉自己登门了。”
“哦,说说看,在哪的铺子?”冯宝问道。
牙人张道:“就在后面一条街上,原先是个杂货铺,现在不做了。”
“好,那带我去看看啊。”冯宝很满意地道。
“当然可以。”牙人张二话不说,马上头前领路,带冯宝前往他口中的“杂货铺”。
这间铺子门头招牌被人下了,大门紧闭,完全看不到里面情况。
冯宝眉头微皱,说:“进不去吗?”
牙人张似乎也很疑惑,显然眼前情形他也不清楚,不过他立刻走进隔壁的一间铺子,应该是去询问什么。
片刻之后,牙人张走出来对冯宝道:“铺子的东家家中有事,恐怕……”
“恐怕不卖了是吗?”冯宝直接把牙人张不好明说的话说了出来。
牙人张急忙道:“草民真不知道啊,不过校尉放心,草民一定尽快弄清楚,给校尉一个满意答复。”
“那好吧,事情交给你办,务必尽快!我还等着铺子开张呢。”
“一定一定,校尉放心好了,只要有准信,草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牙人张赶紧表态道。
“那今天先到这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冯宝说着即拱手离开。
未能如愿买到铺子,冯宝多少有些失望,好在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买间铺子而已,“东市”不行还有“西市”,总归可以买到。他现在更怕的是,一会等不到王福来,又得连续几天跑长安,他实在是怕跑了。
铺子没买成,或许是带走了坏运气,冯宝刚进酒馆,石子就过来道:“王公公来了。”说着,将冯宝引到一间包间里。
王福来一见冯宝进来,马上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冯宝抢在前面道:“石子,你到门口守着。”
王福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对着冯宝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还是冯宝先问道:“王公公,人找到啦?”
王福来先叹息一声,才说:“算是找到了吧,可是没用啊,人在‘感业寺’里啊。”
“感业寺?皇宫里还有寺庙不成?”冯宝佯装不知地问。
王福来道:“不在宫里,在‘禁苑’里。”
“禁苑?”冯宝继续装糊涂。
王福来很是无奈地说道:“在哪不重要,重要地是她在‘感业寺’里面,咱家没有办法啊。”
“怎么?公公进不了‘感业寺’?”冯宝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倒不是”王福来说:“要进这‘感业寺’,对咱家来说,还没有那么难,但是,就算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她可是先帝的人啊。”
冯宝听懂了,王福来真正困惑的并非进不进得去“感业寺”,而是他觉得就算接触到“武氏女”,也没用。
冯宝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王福来再多点提示,要不然,指不定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王公公,这宫里的事呢,我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冯宝一边说,一边想,还一边偷眼看着王福来,见他一幅认真在听样子,便接着道:“我想,会不会是那‘武氏女’有什么不凡之处?又或者她和某位宫里的大人物有关连?王公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去考虑,或许会有答案的。毕竟‘袁天罡’道长的话是不可能错的。”
冯宝最后一句的目地就在于提醒王福来,“武氏女”决不会是普通人,否则不可能被“袁天罡”特意拿出来对人说的。
王福来没有显露出冯宝预想中的“明白”神情,反而露出一幅极其古怪的神色,既像是有些震惊,又像是迷惑,更像是征询,总之非常复杂,可偏偏是一个字都没说,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冯宝。
“公公?王公公!”冯宝连唤两声,见王福来略微动了一下,才奇怪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没有没有,冯校尉所说十分在理,咱家刚刚是想到点事,所以有些出神了。”王福来解释了一下,但是在心里,却对自己说:“难道宫里传的那事是真的?可要是真的,他怎么知道呢?”
冯宝可不知道王福来想什么,他只知道这件事不能再说了,说多就没法解释了,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上次王公公说,介绍令侄来帮忙,不知道可有消息否?”
王福来道:“已经给老家捎过信了,估计快了吧。”
“如此最好,我今天刚去看的铺子,要是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张了。”冯宝信口说道。
“冯校尉打算做什么买卖啊?”王福来问。
“酒,还有那个冬天烧‘石炭’的炉子。”
王福来喝过冯宝的酒,也听说过那种“炉子”,知道都是不愁卖的好货,连忙点头说:“嗯,可都是好东西啊。”
“那可不!”冯宝先是自夸一句,再说:“警官说了,由于我们一会半会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那个商队恐怕一时间也弄不起来,所以他的意思是,我们出两百贯,把公公那一成份子买下来,然后投进这间铺子里,按两成份子算,不知道公公意下如何?”
本不存在的一成商队份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铺子的两成份子,王福来如果再不满意,可以说没有天理了。更何况,王福来现在很缺钱,只要他想进入感业寺,不用钱去打通一些关节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谢岩的安排,他岂能不满意呢?
冯宝见王福来没有表示什么,便替他做主道:“依我看,就按警官说的办吧,刚好令侄快来了,到时候把份子安在他名下,免得让别人说闲话。”
这么一说,王福来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了,他赶紧起身给冯宝行礼道::“咱家多谢二位安排,日后……”
“公公言重了,若没有公公万里奔波,我们此刻还在辽东那地方呢,要说‘谢’,也应该是我们谢公公才对。”冯宝说的那叫一个客气,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我还等着公公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呢。”
“一定一定,真有那么一天,咱家岂能忘记校尉呢?”王福来这句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
“哈哈……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冯宝笑而言道。
“一言为定!”王福来同样笑着说道。
看起来,他们的合作算是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