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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方人与赵学尔和好以后,沈方人便又开始给赵学尔相看结婚对象。
她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放着两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承州及周边州府适龄未婚公子的身世背景。
她一边细细地一张一张地翻看,一边自言自语地道:“这位邹公子不错,世代为官,祖上还出过宰相,虽然不比从前,却也与我们家家世相当。”
“这位曹公子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升了中郎将,前途无量。”
赵采芝在一旁无奈地道:“夫人,您都相看了三十几个了,女公子一个也看不上。”
“我看啊,女公子现在根本无心婚事,您看再多的人也没用。”
沈方人道:“不相看相看怎么行,学尔都二十四了还没嫁人,再不嫁人都成老闺女了。呐,这两张送去求安居。”
赵采芝皱着脸,双手合十:“夫人,您就饶了我吧,我每次拿着这些去求安居,女公子看我那眼神,我都害怕。”
沈方人道:“不你去,难道我去?去去去,快去!别耽误了我闺女选乘龙快婿!”
她自己也害怕她家闺女呀,可不就得让贴身侍女去当炮灰吗?
赵学尔正在求安居写大字,如鱼在一旁研墨。
不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两张纸:“女公子,夫人又选了两位青年才俊,采芝姐姐送来的。”
赵学尔头也不抬地道:“她人呢?”
不为道:“她把东西给我就走了,留都留不住。”
如鱼笑道:“咱们这求安居是有多吓人,采芝姐姐竟然连门都不敢进。”
赵学尔知道,如鱼是在打趣她吓得赵采芝不敢进求安居。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她每天被沈方人催婚,实在烦躁得很,她不能对着亲娘发脾气,难道还不能为难为难侍女?
赵学尔看都没看这两张纸一眼,就道:“嗯,拿去给弗思。”
柳弗思的动作很快,没两日就把这两位青年才俊的祖宗十八代脾气秉性阴私往事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一日赵学尔踏露而行,去宜华苑给沈方人请安:“母亲昨夜睡得可好?”
沈方人见到赵学尔,十分高兴:“都好,都好!”
她一边招呼着赵学尔坐过去,一边让赵采芝摆饭。
自从母女俩和好以后,赵学尔便常常陪着沈方人用饭。
赵学玉见沈方人有人陪,反而来宜华苑的次数少了,倒常常去府衙向官员和幕僚们请教学问。
沈方人拉着赵学尔坐到她的身边,热切地问道:“我前两日挑选了两位青年才俊。”
“他们的身世背景我已经让采芝送去了求安居,你觉得怎么样?对哪个有意?”
赵学尔道:“邹喻家世还行,但他本人却没什么作为,这么大年纪了,还靠家族供养,不行不行。”
“曹严华混得还不错,但他家里已经有三个小妾了,太风流,也不行。”
“所以这两个人,我一个也没看上。”
沈方人急道:“怎么能一个都没看上?”
“邹公子虽然现在还没有官职,但有家族的庇荫,以后肯定差不了。”
“曹公子年轻有为,虽然家里小妾多了点,但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家里没有小妾?”
赵学尔戏谑道:“当年我们家家道中落,您就说跟着父亲吃了一辈子的苦;父亲只有一个小妾,您就整天发脾气生闷气。”
“您自己要求这么高,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标准这么低了?”
沈方人给赵学尔噎地无语,问道:“你从哪儿打听的这些?”
赵学尔道:“是弗思打听的。”
沈方人道:“你与柳府走的这么近,该不是喜欢柳尚书吧?”
“若是以前还好说,两家门第相差不大,如今人家刚升了尚书,咱们就上门说亲,倒不大妥当。”
李复书脱困以后,便把董重的种种恶行都上报给了皇帝。
皇帝得知董重竟然敢谋害李复书,虽然他人已经死了,但他的那些个亲信幕僚的却是个个儿遭了殃。
而柳弗愠自然也洗掉了冤屈,不但出了狱,还接管了兵部,正式荣升为八位宰臣之一。
他写了信来让柳弗思搬去与他一起住,柳弗思却说京都路远懒得动,要留在承州自个儿住。
实际上她是不喜应付那些为了巴结柳弗愠,而把她当工具人的贵妇人们。
柳弗愠为此,还特特给赵学尔写了信,让她劝劝柳弗思。
沈方人最近一直在操心赵学尔的婚事,只要赵学尔与谁稍微多接触一点,她便想赵学尔是不是对这个人有意。
沈方人本来就这么随便一说,谁知赵学尔竟然突然两眼发亮。
她十分激动地道:“母亲,我忽然发现,您还是很有眼光的。”
本来她还真是发愁要嫁给谁呢,谁知这近在眼前的人,倒叫她忽略了。
赵学尔向来雷厉风行,既然觉得柳弗愠适合与她成亲,便马上让不为去备车去柳府。
赵学尔说着话就往外走。
沈方人道:“你干嘛去啊?吃了早饭再出门也不迟啊。”
赵学尔头也不回地道:“给您找乘龙快婿去,晚了怕没啦!”
柳弗愠本来就是承州未婚男性之中最热门的人选之一,如今升了尚书,柳家的门槛更是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
她若真是去得晚了,说不定就被人给截走了。
赵学尔到了柳府,也不绕弯子,直接与柳弗思道:“你写信帮我问问你哥,我给你做嫂子怎么样?”
“母亲天天逼我成亲,柳尚书这么好的人选,我居然现在才想到,好在现下还不晚。”
“以后我嫁给了你哥,你们兄妹上阵杀敌,我就给你们做军师;你们立于朝堂,我就给你们做幕僚。”
“只要我们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定能保承州、保西境、甚至整个南唐安宁无忧,四方无虞!”
赵学尔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柳弗思扭曲的表情。
面对赵学尔期待的眼神,柳弗思支支吾吾地道:“虽然你描述地未来家庭生活很美好,我也很喜欢。”
“我是千般愿意万般愿意你做我嫂子的,可惜......可惜我哥哥他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而且已经准备去提亲了。”
赵学尔如中雷击,面色十分不愉:“是谁?”
是谁抢了她看上的人?
柳弗思道:“钱乐乐。”
赵学尔顿时柳眉倒竖:“就是那个整天叽叽喳喳,像个白痴的钱乐乐?她有什么好?”
好不容易选了个这么好的大白菜,居然被猪拱了。
柳弗思老老实实地道:“哥哥说她天真率直,简单有趣。还说他已经有个厉害的母亲,又有个厉害的妹妹,不想再找个厉害的老婆了。”
所以......所以是柳弗愠看不上她?
赵学尔心中十分不痛快,想要发表反对意见,骂骂这个钱乐乐,又自觉有失风度,只好不情不愿地道:“倒也活泼可爱。”
柳弗思见赵学尔愁眉苦脸,取笑她:“你这么厉害,竟然搞不定赵夫人。”
赵学尔叹气:“哪里是搞不定她,只不过是不忍惹她伤心罢了。”
她要是想让沈方人不插手她的婚事,有一千种方法可以办到,只不过无论哪种方法,都必须要剥夺沈方人对她的主婚权。
沈方人这么要面子的人,如果赵学尔真的这么做了,那她还不得伤心死。
虽然赵学尔从来没有说过她为什么那么害怕嫁人,但柳弗思与她相识多年,自是知道她的心思。
柳弗思的母亲卫国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爱武功不爱女工,性情直爽不拘,不然也不会跟随丈夫上战场,甚至最后死在战场上。
柳弗思从小受母亲的影响,也是最爱舞刀弄剑,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养成了一副热爱自由,不喜束缚的性子。
她自己便是受不了后宅内院的诸多束缚,所以二十四了还未嫁人。
只不过柳举直夫妇早逝,再加上柳弗愠自己都还未成亲,自然也就没有人管束着她成亲了。
柳弗思心想,其实她要想嫁人,一点也不难,只要找到像父亲那样可以包容母亲的人,就可以嫁啦!
但赵学尔与她不同。
赵学尔之所以不成亲,是因为她瞧不上后宅内院这方小世界。
她的心,在那浩瀚的天空上,和这万里疆土之中。
说得好听点,那叫理想;说得难听点,那叫野心。
纵然南唐经历了三十年的太后执政,对女性的束缚已经不想以前那么严格了,可是哪个男人又能容得下她这样的野心?
未免赵学尔孤独一生,柳弗思劝道:“其实,你若是在承州选户人家嫁了,也是可以的。”
“毕竟有赵刺史的庇佑,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你?”
赵学尔道:“我知道,离开了承州,离开了父亲的庇护下,我什么都不是。”
“可是父亲又能让我依靠多久呢?况且许多时候,父亲也不一定靠得住。”
可不是吗?
虽然赵同谨慎有余,决断不足,可一旦她与赵同政见不同,赵同便会固执己见,决计不会依她行事。
从赵同两次把她禁足,就能看出来了。
尽管他最后也没能把赵学尔关住。
也正是这两次禁足的经历,让赵学尔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只有自己才能成为自己永远的靠山。
所以为了实现理想,她必须要有自己的权势,在她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事情不受人拘束之前,她是不会嫁人的。
好友的志向难以实现,柳弗思心中也跟着难受:“可惜女人不能当官,不然你也不用这样为难。”
赵学尔却道:“谁说女人不能当官?南唐立国之初,不仅外朝有六官九卿,后宫之中也设有相应的女官官职。”
“才名在外的女子,被推荐入宫担任女官,由皇后统御,掌管后宫掖廷事务和朝廷命妇,因此又称为内官。”
“女官的职秩与外官相同,品级高的女官甚至可以讨论朝政,向陛下谏言献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啦,后来皇后的权利越来越小,女官们的权利也越来越小。”
“慢慢地,宫中不再甄选才女充任女官,而是从宫女里边选拔女官,女官就这样沦为了陛下的侍婢。
“即使后来还有才女被推荐入宫,却也只能做皇上的嫔妃,或者奴婢。”
柳弗思惊道:“那我为什么没有被召进宫去伺候陛下?”
她这个镇军大将可是正正经经的官职咧,若是进了宫,啧啧,品位应该不低吧?
咳咳,瞎想什么?她又不想伺候皇帝那个老头儿。
但她确实好奇啊,为什么她没有被召进宫去做女官呢?
赵学尔好笑:“谁敢要一个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屠夫做侍婢?不要命了么?”
柳弗思哈哈大笑:“这么说来,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倒还救了我?看来这坏名声倒也不是全然无用嘛。”
“可惜啊,你的武学天分太差了,不然有我这样的名师教导,待你学业有成,不说一定能弄个女将军当当。”
“至少想要得个凶名还是很容易的,这样你就再也不必担心才名外露,被皇上召进宫去做侍婢啦。”
赵学尔被柳弗思逗笑,摇了摇头:“我只可惜太后驾崩得太早了,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时代,竟然早早地就结束了,都等不及我......”
柳弗思忙扯她一下:“嘘,噤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太后代理朝政三十年,虽然皇帝从来没有公开指责过她。
但太后一死,朝中立马大换血,许多太后执政之时重用的大臣都遭到了打压,甚至诛杀。
由此可见,皇帝心中对太后执政是极为不满的。
赵学尔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属于她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柳弗思见赵学尔这般失落,安慰她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女子也能在朝为官的国家,那可是真正的在朝为官。”
“听我父亲说,西边有个大月国,距离南唐万里之遥。二十多年前,他们的国君曾经派了一个使臣团出使东方诸国。”
“这个使臣团在西利听说了南唐的威名,便请求与西利使臣一同朝见南唐国君,当时还是我父亲护送他们到京都朝见太后和陛下的呢。”
“这个使臣团中不仅有男使臣,还有许多女使臣,这些女使臣不像我这个镇军大将军,只是个虚衔,她们是有实权的。”
“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参与制定大月国的任何决策,处理大月国的任何政务,事无巨细,无所避讳。”
“而且大月国的女子不但可以做官,还可以做皇帝,这样的国家,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大月国离南唐实在太远了,骑马都得三四个月才能到,所以从那以后,南唐和大月国就再也没有来往了。”
“你若真是一心想做官,不如找一个大吉的日子,咱们俩私奔到大月国,让你好好过过当官的瘾,如何?”
赵学尔没有说话,但那冷清的脸上,却难得生出了向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