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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张开的时候,谢猜意正在上课,胡西彦的课。
胡西彦手中握着书卷,清雅的声音不高不低地流淌在教室里:“与《牡丹亭》一剧最为接近的蓝本,还是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
“还魂”两字刚说完,谢猜意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同学有什么疑问?”胡西彦望向她。
她拿起赤链伞,面无表情地说:“老师,我去趟厕所。”
去上厕所带伞做什么?旁边的吕岚嘴角抽了抽,大佬这明显就是要逃课,还是大摇大摆地溜了的那种逃课,但胡教授居然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谢猜意略弯下腰,附在吕岚耳边低声说,“帮我把课本带回宿舍,谢了。”
她抱拳,一脸刚毅地回道,“在所不辞。”
谢猜意离开的五分钟后,胡西彦合起课本,回到讲台上宣布:“下课。”
全班哗然,教室里一下子嘈杂了起来。
凰城学风颇严,对任课教师的要求也高,提前五分钟下课都能算是教学事故,现在可是无缘无故地提前了整整半小时,如果有学生私底下向教务处举报了这件事儿,那胡西彦面临的问责可就麻烦了。
“什么情况这是?”罗道静一脸懵逼,跟顾明烟面面相觑。
吕岚推了推眼镜,轻轻一笑,“可能胡教授也急着去上厕所。”
那两人顿时唰地扭头看向她,目光如炬,还以为她知道什么八卦。
她心里莫名一虚,垂下头,一边把谢猜意的课本塞进自己书包,一边说,“看我干嘛,我开玩笑的。”顿了半晌,“提前下课难道不开心吗?”
顾明烟伸了个懒腰,“开心死了,走,待会儿去吃宵夜。”
胡西彦看着底下的学生吵吵嚷嚷,也不解释什么,迅速地收拾好了东西,长腿一迈,步履生风地离开了课室。
在赶去地下室的路上,谢猜意蹙着眉头,面色有些难看。
其实她并不知道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异动,一瞬之间妖气冲天。三尸锁魂阵之所以被列为邪法禁术,不仅是因为它以三命缚一命的恶毒,更因为它的阵型排列有方,气场极其低调,如果不加注意,很难察觉。
当初,她也是进入了潘琴的地下室,才发现那里有这么个阵法。
移寿之术也不太好察觉,但它在施行的时候,会产生较为强烈的气息脉流,贯通在施术者和受术者之间,而且持续的时间长,所以这个术法比三尸锁魂阵更容易显露出迹象,尤其是在她有心关注地下室动静的情况下。
看这次异动的状态,明显不是潘琴在施行移寿。
很快谢猜意便到达了地下室门口,铁门自然是锁着的,她脚步没有停顿半下,微微凝神,而后门锁喀嚓打开,她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看见叶雉和危素在里边,她并不感到意外。
叶雉见她出现,还“嗨”了一声,跟她打招呼。
谢猜意没有搭理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才知道自己先前所感受到的异动是这个结界的缘故。
结界在筑起来那一刹那所爆发出的妖气已经弥散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只剩下一些若有似无的麝香味,她翕动鼻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给自己带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白雾般的屏障将三尸锁魂阵裹了起来,潘琴也不跟外边的人废话,抓紧时间,屏息凝神,专注地继续着方才被叶雉打断的动作。
谢猜意上前,用赤链伞敲了敲结界,伞尖下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出来。”她冷冷道。
潘琴置若罔闻,手上动作不停,面不改色地将一根银针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她不会听你的,你要阻止她,只有把结界破开。”叶雉开了腔,“或者,等她弄完了这些瞎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好好的跟她算一笔总账。”
“你试过去破开结界了?”谢猜意看他一眼,问。
危素立刻抢答道,“他试过了,他不行。”
叶雉咬牙切齿,“晚上就让你晓得我到底行不行。”
谢猜意懒得听他们俩打情骂俏,转过身,将赤链伞轻轻放在脚边,双手放在胸前结起法印,食指和中指交叠,其余三指朝前竖起。
道家有九字真诀,即众所周知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每一字对应一种手诀,用处各有不同,依据使用者的修为,发挥出的效力也有大有小。道行高深的人,一个手诀也可以爆发出巨大威力,而修行浅薄的人,就算是把这九式从头到尾轮上一百遍,也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谢猜意结的手印,正是“斗”字印。
见状,叶雉劝道,“别白费力气了。”
谢猜意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管。
没有试过,她再怎么样也是不会死心的。哪怕失败,她也要亲自去把那铩羽而归的滋味原原本本地体味一遍。
“斗”字印对应的咒语是金刚萨埵心咒。她闭上双眼,微微启唇,流畅而飞快地低声诵出:“嗡班则尔萨垛吽……自前如海供云中,白莲月轮座垫上,部主金刚萨垛尊,明现洁白皎月色……”
叶雉耸了耸肩,对身边的危素说,“这姑娘跟你一样犟。”
危素没回他这句话,她瞧着谢猜意指尖逐渐蕴起的莹莹白光,想了想,侧过头对叶雉说,“我觉得十年之后你可能打不过她。”
“这样伤害我你真的感到快乐吗?”叶雉捂住胸口,一脸受了重伤的表情,随后他很快便正色道,“其实也用不着十年。”
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谢家这个长女的天赋,连他都感到吃惊,以往只是道听途说,如今见了真人还交过了手,才知道她前途有多么不可限量。有时候,他简直怀疑谢猜意上辈子是不是什么神仙星宿,这辈子跑来下凡历劫的。
思忖之间,潘琴已经开始转移阳寿给蒋防。她双眉紧皱,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似的喘不过气来,但幸好,移寿的速度比她设想中的要快。
谢猜意猛然睁开双眼,眸中辉光熠熠,她变换手诀,十指相扣,掌心朝着结界一推,同时低喝道:“破——”
顿时,结界如同受到被石子砸入的湖面一般,一圈圈地漾起了涟漪,她隐约见到在自己施力的地方,似乎裂开了一丝罅隙,但很快,快得她几乎以为是幻觉,那白雾状的表层又重新扭结在一起,恢复了原状。
与此同时,她感到身边有微风轻动,侧过眼去,胡西彦站在了身边。
“我靠,”叶雉见他突然出现,向后退了一步,胳膊一伸连忙把危素护在了身后,“千年老妖啊,媳妇儿。”
危素心脏一紧,低声问:“那咱俩要赶紧开溜吗?”
“不不,你多看几眼,”叶雉摇了摇头,“这可是珍稀动物。”
危素:“……”
胡西彦身上淡淡的麝香气息传来,谢猜意脑中灵光一闪,咬牙道:“是你。”
那结界的妖气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麝香味,跟他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胡西彦装傻:“什么是我?”
“是你给她筑的结界。”她盯着他,“快解开。”
“宵猎大人,”胡西彦轻笑一声,完全没有承认的打算,“警察抓人都要讲证据的,你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冤枉我呢。”
谢猜意“呵”地冷笑了一声,才不信他的鬼话。
她看向潘琴,愕然地发现对方转移阳寿的速度快得非比寻常,超越了正常人的极限,并且……已经超过了潘琴自身寿命的一半。
可潘琴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你发什么疯?”谢猜意奔上前,猛拍了一下结界,掌心有细微的触电感窜过,她不管,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想死么?!”
照这失控的速度,潘琴根本无法控制转移过去的阳寿数量。
倘若她再不放缓或者停止,后果不堪设想……
结界内,潘琴屈膝跪在地上,蒋防的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她半抱着他的头。谢猜意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到她的耳边,在三尸锁魂阵内产生了回音。
她的双手紧了紧,一言不发。
想死么。
反正都是要死的。
她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和罪孽,宵猎,还有那个叶家人,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踏出这个地方。
潘琴低下头,睫毛在眼睛下投了一圈哀伤的阴影,但她神色温和,是已然认命了般的无波无澜。
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或许,是“顾不上”吧。
顾不上别人怎么想,顾不上世界怎么看,顾不上要悬崖勒马,顾不上弄清自己是否愚蠢,顾不上是否逆天行事,顾不上所作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只要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心有灵犀,即便是幻象,即便是假意,她这一场飞蛾投火,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她看着蒋防,他眼角眉梢的霜花已经消融不见,两颊浮起了微微的血色。
她艰难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俊朗的脸庞,指尖从额头滑到山根,而后沿着鼻梁攀爬上去,又掠过他饱满的唇珠。
温热的,有弹性的,而不是僵硬如死的。
真好。
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景象,谢猜意后退一步,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连唇瓣都微微颤抖:“她要做什么……她不会是……”
要把自己的寿命,全部转嫁给蒋防?
她知不知道这样做,等着她的是,油尽灯枯,死无全尸?
胡西彦也忍不住愣了一下,潘琴的选择,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送给她的结界,之所以可以维持上不多不少正七个小时,是因为他估计她至多会将自己三分之二的阳寿转移给蒋防,这样子需要精密的把控,时间不会太短,但如果她要将寿命全部给他,那就根本不需要控制,速度可以非常快,快得人体根本无法承受,到最后……她会死得很惨。
谢猜意怔怔地看着,半晌,极轻极轻地说:“她愿意为他死,即便他不爱她。”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爱啊。
在他们身后,危素咬紧了下唇,眼角似有抑制不住的湿意,她攥紧了叶雉的手,“怎么……这么傻……”
叶雉亦是心有不忍,他别过脸去,揽过她的肩膀,低声细语地哄道:“媳妇儿,别伤心,咱不在这儿待了啊,咱回家去。”
谢猜意晲了旁边的关山月一眼,莫名地感到不甘心,她咬牙,“不行。”
她并不指望胡西彦会帮忙打开结界,于是纤细的手指翻飞,迅速地结了一个法印,没想到才进行至一半,手指忽然被一只大掌包裹住。
她微微一顿,抬眼看去。
“算了吧,”胡西彦淡淡地说,“来不及了。”
结界破开的时候,三尸锁魂阵里,只余下了蒋防一人。
冰凉的地板上多了一堆黑灰,连带着衣物,依稀可以辨出人形。
谢猜意知道,那是潘琴。
她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正要离开,胡西彦开口,“蒋防,你不管了?”
“活都活过来了,潘琴也抵了命,”说到这,她用力压了压喉头呼之欲出的哽咽,“难道还要我再杀了他么。”
说完,谢猜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胡西彦跟在她背后,在路过关山月身边的时候,手指凌空一划,蒙眼的布条便从她脸上坠落了下来。
关山月虽然看不见,却听见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的她,头发凌乱,半跪在地上,因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直竭力地抑制自己,弄得整个人脸色胀红,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鼻涕淌了一脸,无比狼狈。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防睫羽微颤,缓缓地醒转过来。
他盯着阴暗的天花板看了半晌,而后用力地支起上半身,懵怔地转动自己僵硬的眼珠,用目光扫视着四周。
记忆尚未回笼,他几乎没有半点思考能力,脑子直发蒙。
见到跪在地上的关山月,他有些惊讶,问:“山月,你回来了?”
顿了顿,他的眼神落在身边的灰烬上,一股莫可名状的凉意从脊背上漫了起来,他喉头艰难地动了动,哑着嗓子,“……这是什么?”
关山月再也忍不下去,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