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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城图书馆背后的咖啡厅内,潘琴跟在关山月背后,脑子里仍然不断地回荡着她那句“你男朋友失踪了你不找吗”,整个人几乎失了神。
关山月是双山大学的,与她同为民俗研究社的社员,两人的导师关系很好,之前那个暑假她还跟关山月和其他社员一起去湘西自治州做过田野调查。不过,她认为彼此之间的关系,最多只能用“普通朋友”四个字来定义。
对于关山月此人,潘琴只晓得她是个富二代,出手很是大方,平时有些公主脾气,做事也偶尔很冲动,但并不会难相处。
现下,她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两人落座,关山月清了清嗓子,向服务员点了杯拿铁,又问她要喝什么,潘琴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关山月挑的卡座,正是之前她和蒋防最常选的位置。
“一杯柠檬水就好。”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室内流淌着轻灵缓和的音乐,关山月望着她,嘴巴嗫嚅了几下,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潘琴也淡淡地回看对方,发现她似乎黑了不少。
空气凝滞,她率先开口:“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的说吧。”
“对不起,潘琴。”关山月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潘琴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笑了笑,“那我怎么不知道?”
关山月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莫名其妙换了个话题,又问,“蒋防在哪里?”
“你为什么认定了我知道蒋防的去处?”她反问。
关山月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试图在氧气中汲取一些勇气,而后,她终于决定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通通都对潘琴和盘托出。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去湘西古丈做田野调查吗?”她问。
潘琴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那次她们一行人走得非常深入,甚至找到了一个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小部落,获得了很多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关山月继续说道,“我在那个部落得到了一种蛊虫。”
“……什么?”潘琴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指甲缓缓陷进掌心,一股钝痛蔓延开来。她想,或许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连心蛊。”关山月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潘琴不做声,死死地盯着对方。
关山月垂下了脑袋,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她艰难地开口,“你知道,我虽然跟你一样研究民俗,但……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所以呢。”
“族长跟我说了连心蛊的效用,我不信,所以,就拿自己做实验……”她顿了顿,“还有你。主蛊我服下去了,副蛊……我偷偷放在了你的水杯里。”
她自小胆子就很大,什么都敢尝试,朋友们开玩笑管她叫“作死小能手”,久而久之,她胆子也就越来越肥,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任何后果,她都认为自己能承担得起。
只有暗自给潘琴喂连心蛊这件事情,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没想到,那个连心蛊,真的有用。
在结束了古丈的考察之后的某一天,关山月本来好好地待在家里打游戏,突然就有一股窒息般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全身。那一次她几乎死亡,等一切结束后,回顾起那种痛苦和孤立无援,她感到非常后怕。
几番打听之后,她才从潘琴的朋友那里知道,同一天同一时间,潘琴去湖边游泳,游到半路小腿抽筋,差点没溺死在湖里。
还有一次,她什么都没做,手上却无端端裂出了一个刀口。
关山月真的怕了,她不想继续把自己的生死系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决定去湘西古丈一趟,想办法解蛊。
可她去了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个部落,还在深山里迷路,差点没把自己喂了蛇,最后只好无功而返。
听了这话,潘琴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声音嘶哑,“为什么……是我?”
难怪……难怪她的身体会时常莫名其妙的这儿痛那儿疼,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体内蛊虫作祟的原因,也没有多加怀疑,反正已经习惯了。
她不由得暗想,关山月运气还真好,同行的有五六个男女,偏偏挑中了她来做实验,要换做是别人,怕是早就发现不对劲,起了疑心。
“只是,只是因为你刚好跟我同屋睡,所以……”关山月不敢看她的脸。
一时沉默,气氛有些令人难堪。
“这些,跟蒋防又有什么关系?”潘琴问。
她有些发抖,握紧了手中透明蓝的玻璃杯,十指根根发白,力道震得连冰块都发出了细微的啷当声。
关山月咬了咬下唇,视线下移,投向潘琴的杯子,看着沉在水底的柠檬片。
她家里虽然富裕,但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她跟的是母亲。母亲一贯对她不冷不热,再婚后就更是疏远了她。
自从上了大学以后,她基本就没再跟父母联系了,只有那些源源不断地打到卡上的钱,好像勉强可以证明她还是有一对爹妈的。
因此,关山月从来没想过要跟自己的父母商量这件事儿,她不觉得他们会相信听起来这么荒诞不经的东西。
她能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两个,她的导师,还有交往了三年多的男朋友,蒋防。
她首先把事情告诉了导师。那年近不惑的教授对此很是感兴趣,就给她批了假,自己也向教务处请了长假,决定跟她一起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然后,她犹豫了许久,才将连心蛊的事儿对蒋防也说了。
蒋防是隔壁凰城大学的,跟潘琴一个学校。
当初,关山月在两个学校吉他社的联谊会上认识了他,当即眼前一亮,走过去要了联系方式。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更何况关山月各方面条件都优越,热情大胆,性子也不坏,两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乍一听完关山月的话时,蒋防还以为她是在编故事逗自己玩儿,直到她撸起衣袖,把手上尚未痊愈的伤疤展示给他看,他才认真了起来,蹙着眉头,把她好生说了一通,责备她不该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成儿戏。
她把自己要跟导师一起去找解蛊方法的事情告诉了蒋防,他担心她路上的安危,一开始非嚷嚷着要跟她一块儿去,但她不肯答应,而是让他看顾好潘琴,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别让潘琴出任何意外。
蒋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安排。他认为,的确需要有一个人注意潘琴的安危,否则一旦她出了什么事,关山月也难逃一劫。
关山月和导师一去就是大半年,前一两个月还能跟蒋防打电话发短信,到了后期,他们走的尽是偏僻的地方,连信号塔都没建,手机基本上成了废物,她也就无法再联系到自己的男友。
等到她终于找到解蛊虫,回到广州的时候,蒋防却失踪不见了。
她问遍了他身边的人,他的老师说他身体不舒服,请了长假回家休养,他的舍友说他大概是去旅游了……每个人的说法似乎都不一样。
而蒋防最好的朋友,那个经常笑嘻嘻地叫她“嫂子”的男生,还表情古怪地问她,“你跟蒋防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不敢相信蒋防会就这样人间蒸发。
最后,她终于想到了——潘琴。
思及此,关山月抬起头,回答道,“我让他……保护好你,别让你出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潘琴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霹雳。
在关山月说完连心蛊的事情之后,她的内心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猜测,现在,关山月只是把答案上那层似有若无的纱布揭开来,让她看了个清楚痛快而已。
可是潘琴依旧觉得很难过。
她甚至觉得,蒋防的死,都没有这背后的真相来得让人心碎。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一阵阵说不出的奇异的冷,从脚底下滋生了出来,一路往上冲到了她的脑袋里,让她浑身颤抖得比先前更加剧烈。
——“我……想跟你做个朋友。”
——“这个嘛,我偷偷看了你笔记本上的名字。”
——“当然是因为不想你受伤啊。”
原来如此。
原来,全部都是谎话。
全部,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如果她伤,关山月也伤;她死,关山月也死。
在那场车祸的生死关头,他自愿迎向那根钢筋……原来不是为了她。
他不是为她而死。
他蒋防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她潘琴。
是为了远在异乡的关山月。
看着她脸上怪异的神色,关山月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潘琴……?”
潘琴没有说话,睁开双眼,眼睛通红,吓了她一跳。
关山月避开那骇人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再问蒋防的事情。
她低下头在挎包里翻找了起来,最后手忙脚乱地把一个紫竹做成的小盒子摆在了桌上,“这里面,装的是连心蛊的解蛊虫。”
说完,关山月似乎镇定了一点。原本,她对潘琴是感到很歉疚的,但现在把解蛊虫摆在了台上,她心里的内疚总算减少了些。
她想,只要解开了连心蛊,一切就可以回到原点。
潘琴还是一言不发,她听见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蛊虫,需要两个人都用了才可以解开连心蛊,我的已经弄好了……”她期期艾艾地开口,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殷勤的味道,“潘琴,我教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潘琴已经伸手拿过紫竹盒,揭开了盖子,里面有一条发丝般细长的虫子,颜色如同锈红了的废铁,正一拱一拱地蠕动着。
她伸出右手食指,对准它的头部,那虫子立刻便抬起了头,倏地一下,如闪电般迅疾地从她的指甲盖里钻了进去。
关山月吃惊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
过了半刻钟,潘琴仍是没有开口。
她突然拿过旁边闲置的餐刀,一把扯过关山月那纤细漂亮的手,摊开她的手掌,眼睛眨也不眨就往上面割了一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关山月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你应得的。”潘琴冷冷地说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没有浮现任何的伤口。
连心蛊,解开了。
她和关山月之间这道无形的锁链,终于断开。
那个撑着黑伞的女孩,凰城的宵猎,可以没有丝毫忌惮地对她动手了。
关山月咬牙忍住火辣辣的疼痛感,“那,你知不知道,蒋防究竟……”
究竟,是在哪里?
潘琴很不合时宜地扯起了嘴角,僵硬地笑了起来,说道,“不用担心,蒋防,很快就会回来。”她顿了顿,“回到你身边。”
那笑容极其苍白稀薄,仿佛轻轻伸手一触,就会碎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