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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嬉从南郊回到馆驿之时,府上正为即将到来的宾客忙碌着。
寒嬉没见着父亲,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出原来是兄长寒布来了,正在父亲那边说话。
寒布自幼最疼她,这次为她的订婚仪式,竟特意从寒地赶来,寒嬉心中很是高兴。但见到父亲和兄长时,寒嬉却发现气氛不对。
寒燎阴沉的脸上满是不悦:“你怎么办的事,几十个人追杀两个逃奴,被他杀死杀伤一二十个人,竟还让他给跑了?”
寒布满脸羞惭:“日中之时,在南郊遇到小五,奈何周围人太多,又是王子册封,不敢过于招摇,竟被他趁隙跑了。”
“跑哪里了?”
“小五进了王都,我们的人在王都不好当众追杀,只好暗中诱捕,谁知也被他逃脱。”
寒布的声音越说越小,心中暗恨,今日小五三度成擒,居然三度得脱,最后用箭指着自己,以命相胁,只能眼睁睁看他从容逃走。
寒燎脸上的不满更甚:“今日王都贵氏尽在南郊,本是抓到小五的绝好机会,现在再要动手,顾忌却多了。”
“还有人跟着小五吗?”
“有,计信带着二人一直跟着。”
眼下最当紧的自然是订婚的事,追捕逃奴虽然重要,但眼下总得应付过去才好:“叫人跟紧一些,别跟丢了。”
在自己订婚的日子,兄长却扯着父亲一直在说逃奴的事,完全不管馆驿中正在忙碌着的人。寒嬉走进父亲的房间等了许久,兄长和父亲就一直没停,她进门都没插上嘴。
被冷落在一边的寒嬉有点生气,寒布还未答话,寒嬉便以撒娇的口气对父亲和兄长说:
“逃奴的问题能不能不今天说啊!”
“哈哈,我的小女孩儿着急了!”
父亲笑着,同时对寒布说:“小五那里叫人盯着,等这里事了再说。”
后面的事的确还有不少。
寒燎收拾起先前凝重的表情,对寒嬉笑道:“信物呢,准备好了吗?这里虽然是王都,但大王恩准,许我以寒地习俗来办,可不能因此出了纰漏!”
这一习俗很多地方都有,不独寒地如此。但人性往往如此,计地没有这个习俗,便以为这是全天下最独特的,总想着要千方百计保持自己的独特性。
想到今日过后,子画便可以悄悄出入自己的闺房,寒嬉没由来娇羞起来,寒布屈起食指在寒嬉脸上刮了两下:
“咦?没想到,原来你竟然会红脸呀?”
寒嬉反手打开寒布的手,还要再追打,被寒燎制止:“一起去外面看看吧。”
寒府明堂里已经布置好了,灯盏里已经注满了牛油,用八盏高腿铜鹤的嘴衔着,两列排开;明堂里摆了十二张案几,屋外的院子也同样摆了十二张;案几上的酒器食具都已摆好;屋外有风,没法摆放灯盏,就在并排的两张案几之间略靠前的位置,立了将近一人高的空心铜柱,里面也架上了灯盏。
每一盏灯都先点燃过,保证尊贵的客人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立马能够点亮,除了属于主人的上席和左右两边的首席空着外,每一张案几上的酒器食具都精心的摆放在固定的位置,彰显着主人对今晚宴乐的重视和用心,以及对客人们发自内心的尊重。
陆续有人来,寒燎以惯有的热情和客人们周旋,走到哪,都会带去一片欢笑。
最早来的是右相及大妇妇微,寒燎招呼亲卫安排好右相大人的府上人,便和右相大人一起站在外间的院子里闲聊。
右相没看到寒燎大妇,问:“夫人怎么没来?上次见到尊夫人的时候,还是在侁侯的府上。”
寒嬉的母亲是寒燎的大妇,侁侯的女儿。
听到右相大人问及母亲,在旁扮着温婉的寒嬉自然张着耳朵仔细听。
“回来听她说了,说侁侯对大人很是敬佩啊!”寒燎接话,恰到好处地恭维着右相:
“她还没到过大邑商,心中很是向往。偏偏这次临到要出行时却患上风寒,不能来王都,她的心里也甚是抱憾呢。”
侁国之行,是右相大人的得意之作,一次出使,消弭了一场已经亮出兵锋的战事,作为侁侯的女婿,寒燎自然会不动声色的提起,表示侁侯的感激。
另外,寒燎欲以莱、侁两国的关系给自己加点信心,在右相大人的心中给自己添几许分量。
寒嬉在一旁温婉的笑,见父亲不动声色的奉承,心想,这次与大商王室的联姻,虽是双方的互利的结果,但父亲心中,对首先回应父亲提议的右相大人还是心存感激的吧。
寒嬉在旁观察身材颀伟的右相大人,这个备受外祖父推崇的右相大人有着精心修饰过的胡子,身形瘦削修长,一身素白,一举一动都不疾不徐,透着雍容。听着父亲恰到好处的恭维,也不见面有得色,依旧平静淡然。
从小学射的她,对自己观察周围人和事的能力很是得意,但右相大人让她看不透,这种雍容和淡然,与外祖父和父亲口中的叱咤风云、勇毅果决的那个右相大人很难合并在一起。
随后来的是羌方在大邑商的使者。
和羌方使者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方国的使者,马方的、羞方的,还有好几个她未曾在意的方国。不过寒嬉看得出来,这几个使者都是看羌人的眼色行事,并不张扬,甚至有一点点拘谨。
寒燎把右相延至大厅的上首,告了罪,走出来和羌方的使者见礼,相互问候寒暄。
“我,伟大的西王母在大漠以东的子民,愿王母赐福寒燎兄弟!”羌人使者以掌抚胸,微微躬身,操着流利但不标准的话说道。
“尊敬的哥屋元节,寒燎感谢并祝福西荒流沙地的王母!愿王母福寿永享!”寒燎以同样的礼节回应。
西王母,寒嬉曾经听兄长说过。
在寒布的口中,越过大漠,有一大片海一样宽阔的宁静水面,那只是西王母后花园的瑶池;有一座大得看不到边际的山,山上终年积雪,白皑皑的连绵不尽,叫昆仑山,也只是西王母后花园中的小山丘;那里还有一大片邓林,每到春天,满园的粉红,能结出大而清甜的桃,就和西王母的美酒一样令人迷醉。
寒布还说,那里有俯首可拾的无数美玉,碧绿得能映出春水的波纹。
寒嬉不信这个,她总认为这些只是传说,和父亲说的后羿射日一样,怎么会有人能够拉得开那样的巨弓,射下天上的太阳——即便后羿是寒氏每年祭祀的祖先,寒嬉对此也是将信将疑。
不过父亲说,这次带来的信物之一,一管玉策,就是用了来自昆仑的碧玉。
在羌人之后来的,是几个金发碧眼的人,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寒嬉依稀听到“土方”、“碧眼儿”之类的话,才知道来自北面咄咄逼人的土方,竟是这样一群人。
寒嬉更是好奇,于是把视线从羌人身上转移到这个“碧眼儿”的脸上。
土人与大商正在北方酣战,刻意表现得甚是倨傲,见了右相也不过是点头为礼,右相不以为忤,微笑颔首过后,淡笑着继续与旁人说话。
让寒嬉奇怪的是,在一群“碧眼儿”中竟然有好几个不是隆鼻深瞳、被人称作与“獯鬻”的人,身上穿着毛皮缝制的衣服,手工粗糙,还露出一边膀子在外,举止甚是粗鲁。
大商的重臣陆续来了,各方国在王都的使者也来了不少,寒嬉来不及细看,就听到有人激动地小声喊,大王已快到门外了,父亲招呼着先来的宾客到门口迎接,又用眼神示意她回到给母亲留的房间中去等。
这也是习俗的一部分,寒嬉在“母亲的房中”,她未来的夫婿却会偷偷进入她的闺房,拿走她特意留下的定情信物。
寒嬉在闺房中留下了三件信物,一把铜剑,一管玉策,一片刚整理好的龟甲。
铜剑上镶嵌了翠绿漂亮的绿松石,象征着胜利与成功——这是早在薄姑国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信物,在看了子画的角斗后,她更希望她未来的夫君能够选中这把宝剑,带着她的祝福,走向成功与胜利。
玉策雕刻成细竹节的样子,她希望子画能策马扬鞭,底定天下。
倒是那片龟甲让她犹豫了很久,没经过问卜的龟甲可能预示着吉凶未卜、前路未知,但到底是想要和夫君一起拥有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的心思占了上风,她放弃了更多的选择,用了龟甲。
按习俗,子画可以拿三样东西出来,只要其中有一样是信物就算是完成了闺房定情的仪式。父亲之前几次问过她,要她至少说一样订婚的信物是什么,寒嬉固执的没说。
寒嬉坐在“母亲的房间”里,身下是来自南方的蔺草编制的双层柔软草席,心中忐忑并期待着。
在寒府的正屋明堂内,寒燎激动地将上首的席位让给了大王和妇息,大王并未过多推辞就在上首主席坐了,寒燎便与右相对面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