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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西郊溪畔发生了凶杀案，郑达虽然紧张，但绝没有到震惊的地步。一个发生在郊区的案件，本不值得弼人府主事出面，自会有下属勘察好现场，理清线索，然后循踪，找出凶手。

　　但听说现场有一男四女五具尸体，而且每个人身上尽是绫罗绸缎，这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他需要第一时间到现场，了解出事的是王都哪家。

　　他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在围观了。

　　现场有人看着，所以围观的人围得远远的，并没有事后践踏，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在没有起获真凶的凶杀案中，现场被事后践踏过的居多，这个也许还有希望。

　　“没人动过现场吗？”郑达拨开围观的人，走了进去，再次向属下确认。

　　“发现尸体的两个乡民进去过，之后一人守着，一人前来报官。”

　　乡民居然知道守住现场，郑达略感意外：“赏！若是现场的确没有受到破坏，两个都赏！”

　　他要鼓励这种行为。

　　“赏多少？”属下问。

　　郑达没有回答，这事早有定规，照办即可。

　　看着凌乱地面，郑达微微锁眉，缓缓朝躺在一边的男尸走去。

　　郑达绕着男尸走了一圈，拨动侧躺在地的男子尸身，男尸仰躺，面孔朝天。

　　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郑达瞳孔一缩，缓缓蹲下，拨开男尸的下巴，仔细查看那道从左下斜斜往上的深可见喉的伤口。

　　认出并确认现场唯一男尸的身份，竟是右相长子时，郑达已无法形容自己战栗的心情。

　　一连串问题直接塞进他的大脑：

　　子成怎么在这？

　　谁会杀他？

　　为何杀他？

　　我现在要怎么做？

　　他强令自己镇定，在纷繁的胡思乱想中理出头绪。

　　更关键的是，如果这件案子也和以前许多凶杀案一样，找不出真凶，他不知该如何向右相大人交待。

　　郑达闭目，想象着那一剑的走势，凶人顺手一挥，锋刃入，割破颈侧的血管，去势不减，从子成的喉头划过。

　　“凶人比男尸要高半个头。”郑达做出了第一个判断，属下立即提笔在竹简上记下。

　　郑达凑近子成的脖子，仔细观察伤口：“凶器是短剑或短匕，锋利，从伤口看，是才开刃的。”郑达头也不回交待属下。

　　郑达在子成的怀中摸索一阵，货贝还在，继续道：“不是为财货杀人，行凶动机待查。”

　　脱了子成的半边衣裳，郑达的手在尸身上按压，从皮肤回弹速度估算子成的死亡时间：“凶人行凶，当在中夜之后，荒鸡之前。”

　　正在记下郑达勘察所得的属下打了个寒颤，似是背书地喃喃道：“荒鸡，其鸣为恶声，主不祥！果然，果然！”

　　郑达又看了四具女尸，身上致命之处各不相同，但俱都是一击毙命。这一次郑达脸色更难看了：“记下，凶人动作敏捷，出手果断，受过长时间刺杀训练。”

　　郑达走到溪边，蹲下洗了手，对一直紧随其后的属下继续道：“通知卢治，立即去右相府请了卫易来，然后要他去女乐坊叫‘大姐’一同来此！”

　　属下一愣：“卫易大人现在不应该在南郊参加……”

　　郑达抬手制止了属下的话：“等你们通知到卢治，卫易应该已经回相府了。记住，只找卫易，别惊动右相大人。快去！”

　　属下飞奔入城，郑达则继续在现场勘查，很快就在大帐之后的草丛中，找到了另外两具女尸，尸体全裸，虽然死亡让女子的面目变得狰狞，但郑达还是很容易看出，这是一对双胞姐妹，生前定是面容姣好。

　　七条人命！

　　郑达的猛地一紧，瞳孔缩得更小，即便不是事关右相，没有牵扯到王室，七条人命也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

　　易青来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易青见到子成尸体时，手不住地抖，唇也不住地微颤。半晌，易青眼中含泪，悲愤抬头问郑达：“何人所为？”

　　郑达摇头，反问：“确认是他？”

　　“是！”

　　“那边几个呢？”郑达指了指并排躺着的四具女尸。

　　“不认识。”

　　郑达猜易青也不会认识。

　　他不置一词去过女乐坊，昨日恰好在女乐坊外遇到子成，自然认得出那些散乱在裸女尸体周围的衣裳，便是女乐坊常见的款式。

　　这几个女人，应该是子成昨天从女乐坊带出来的。

　　“他身边怎么没有亲卫？”郑达继续问。

　　“出门时，胡子哥、阿秋、阿广陪着的。”

　　易青念出阿广的名字时，眉毛微微一挑，便在此前，因为府库利刃失盗，因为阿广与戴镰平日走得很近，他曾留意过这个名字。

　　郑达暗自点头，这与他先前在女乐坊外看到的一样：“相府没有召回亲卫吧。”

　　“没有。”

　　“卫易大人，还有两件事要请你去办：一是尽快将此事报与右相大人得知，不管右相大人人在何处、在干什么，务必在第一时间让右相大人知道。右相身边一定要加强人手，以防有人再次动手！”

　　这正是易青所想，点了点头问：“第二件呢？”

　　“找出三名亲卫！”

　　郑达很好奇现场发生了什么，但心中“还原”了几个可能，都被自己一一推翻：“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论是不是还活着，他们应该都不会再回相府，但还是请卫易大人留意一二。”

　　易青匆匆走了，郑达看着易青的背影出了一阵神，喝令：

　　“黎逢！”

　　黎逢是郑达另一个得力的手下，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点滴真相。黎逢听到郑达呼喝，从一具女尸旁站起走了过来。

　　“要你的人在周围找寻凶人离开的踪迹，不要放过任何可能！”郑达对属下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唯！”黎逢应道。

　　女乐坊的“大姐”来了，见到几具女尸先就软倒，然后大呕，呕到只余苦水，也顾不得嘴角的秽物，大哭起来。

　　郑达有些厌恶“大姐”过于夸张的悲伤，待“大姐”哭声稍止，问道：“这几个都是你的人？”

　　“大姐”点头，呜咽回道：“是。”

　　“全都在这？”郑达依稀记得，子成和息开带出来亲卫便有五六人，外出冶游，女人的数量不会更少。

　　“回大人的话，王子点……点了八……八个。”

　　“大姐”陡然看到这么多死尸躺在身边，都是往日自己以姐妹相称的女子，心中无比惊惧，说话也结巴起来，“今日一早，息开大人派人送了碧眼儿回来。”

　　说到息开，郑达瞳孔再次微缩，息开与子成相邀冶游，子成死在这里，尸体已经微腐，而息开却无事人一般，这本身便透着不寻常。

　　“还有一个呢，是谁？”郑达的思绪没有在息开身上过久停留，息开一定要去召来问话。

　　而眼下，现场六具女尸，还有一个不在现场，走漏的那个是谁？

　　“大姐”重又将一具具尸体认过，认到后来，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阵，终于开始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猛然抬头：

　　“隗烟！大人，是隗烟！”

　　不见了的女子叫隗烟，现在当紧的是要找到她，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郑达问了隗烟的相貌特征、衣着打扮后，对“大姐”交待：“这几天我的人随时可能会找你问话，你不要离开王都。”

　　“大姐”点头，身子犹自软软的，在旁人搀扶下离开。

　　“卢治！”郑达再次喝令：

　　“立即派人找到息开，盯住，在没有我的命令以前，只要他不出王都，不得动手！”

　　息开是王后的侄子，动他，郑达需要取得右相的同意。

　　这是他做出的第二个命令。

　　他没有选择，只能动用他的全部力量，分线出击，快速破案。

　　他和属下一点一点细细勘察，但最后还是沮丧的发现，可以循踪的线索不多。现场马蹄纷乱，看得出是来来回回的跑，却看不出有多少马匹跑过……

　　卢治安排好人手后，又从王都调了几个人过来，册封典已经结束，这里需要更多人手加入。

　　但直到天色将黑，也没有传出振奋人心的关键发现。

　　掌灯时分，郑达把所有参与现场勘查的人召集在一起，要大家就自己的发现交换一下，说不定某个思路就在另一个人不经意的发现中。

　　“男尸是被割破咽喉，大量失血而死。溪边的四具女尸都是锐器破胸，一击致命。帐篷后面的两具女尸，全身没有任何伤痕，脸色青紫，疑是窒息而亡。除了王子，所有尸体都全身赤裸。”负责检查尸体的是令史顾七：

　　“从现场看，六名女子均是睡梦中被杀身亡，而王子却不是。这一点也让人疑惑。”

　　顾七抿着嘴咽了一口口水：“从男尸的咽喉伤处看，创面很大，又不是重复创伤，可见也是一击毙命，凶器定是锋利非常。凶器是短匕或是短剑的可能性较大。”

　　第二个说话的是黎逢：“男尸已经确认是右相大人之子，王子成。卫易大人走后，右相府又派人来再次确认了，不会有问题。”

　　黎逢咽了一口口水，续道：“我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右相府的人说，应该有三个亲卫跟着王子，但现场一个都没看到；二是现场六具女尸全是女乐坊的。女乐坊来人说，昨晚王子和息开大人到女乐坊点人，一共点了八名女子，今早息开大人送回来一个，应该还有七位，还有一个叫隗烟，来人说现场没有看到，也没有回去，找到她是目前的关键。”

　　第三个说话的是卢治：

　　“我这有几个线索，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一是在靠溪边的一个帐篷的被子上发现尿渍，我查看了其他几张拉出帐篷的被子，没发现有类似情况。二是，被子比人多，这点很奇怪，即便加上失踪了的三个亲卫，也还是多，怀疑有人跑掉，或是还有尸体没有找到。三是，最大的帐篷明显不是一个人睡的，从里面被子上残留的痕迹来看，至少有一男一女曾在里面过，若男的就是死者，那女子是谁？是不是就是外面的女尸中的一个？这个存疑。”

　　待卢治说完，郑达问：“……尿渍，你怎么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