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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几秒钟对我而言,简直一秒都能被拉长到几分钟。我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而且所有的血都轰得一下向头顶冲去。自己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假设真的是夜班时候看到自己床下爬出一个女人,绝对不可能被吓到这种程度——但今天是真的被吓得一片空白了——整个示教室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地被画满了符文,一圈一圈包围住我睡的床,你们想象一下那个情况吧,这张床上的我简直就和美剧里面那种巫术祭品一样,被困在花纹繁复的祭坛上。而正从床下缓缓爬出来的那个吊带裙女,我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那条吊带裙,那么我绝对没法断定这是个女人。
这个从床下爬出来的生物,它几乎不像个女人——这个生物的形态完全是不正常的,它的手脚很长,瘦的皮包骨头。并且它的皮肤——它全身的皮肤全部呈现一种极度干燥才会有的干裂,一定要找个相似的形容,那么就很像牛肉干。
那张已经和骷髅没什么两样的脸正迅速冲我靠近。我反手就把枕头扔了出去——别说冲过来的是个不明生物,就算真的是个妹子,一个枕头也打不走啊。
这其实不过是人的本能反应。枕头砸在它身上,几乎没砸掉对方一点血就落在了地上。然后我抡起的是自己的手机——不是日常用的手机,而是院内联系用的小手机。除了医院,其他行业应该也有所谓的小手机,类似于一个随身携带的内线电话,说白了就是个小巧无线电。
小手机实在太小了。当我把它丢出去的同时,它已经扑到了我身上,手机离手时完全没有准心,直接从侧边落了下去。
而且更要命的是我叫不出来——扔枕头,扔手机,看起来像是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实际不过是四秒钟左右。在我能开口前,它已经扼住了我的喉咙。这股力气大得吓人——几乎是立刻,耳边就响起了寰椎和枢椎之间摩擦出的、那种不太吉利的声音。
我眼前一片暗红——昏暗和血色交织在一起,连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也变得模糊了。这种因外力造成的强力压迫如果足够彪悍,可以在短短几秒内压断我的颈椎——接下来,如果我运气好,那我会当场失去意识,在一分钟内完全死亡;但如果运气不好,那我会侥幸活下来,再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插着导尿管过着高位截瘫的生活。
——这样说吧,很多人会觉得,瘫痪很可怕,但他们接触到的瘫痪大多是报纸和杂志上的那些励志小故事或者心灵鸡汤,哪怕瘫痪,但只要心灵光明人间有爱,就可以爬进上帝给开的后门过上另一种精彩生活。
可我们接触的那些却是最现实的截瘫患者——二便失禁,经济困难,尿路感染,电解质紊乱,褥疮,精神失常,自杀倾向。什么美好都是骗人的,只有健全的人才会被那种心灵鸡汤感动,而真正的截瘫病人从来不会、也不喜欢看那种东西。而能够从这种状态中坚持下来、重新振奋人生的,那都是强者中的强者,真的。这样的人你别说让他截瘫,你就算只给他留一口气并把他扔到地中海孤岛上,他也可以坚持下来。而完全不会需要这种狗屁的心灵鸡汤的。
——这短短几秒的功夫,我已经几近丧失了抵抗能力。就在眼前的笔电光芒彻底微弱下去前,我听见了一阵铃声。
而同时,这股怪力刹那间松开了。
氧气几乎是以灌的程度重新回到我肺里,自己的身体凭借最后的本能翻下了床,抓住最近的可以被抓住的东西,拼命逃离那张床;我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已经难看极了,不用照镜子都猜得出。
那阵救命的铃声是从门外传来的。可我其实已经听不太清了——从极度受压骤然卸去所有的压力,我的颈动脉窦宛如经历了一次没有安全带的疯狂过山车,正处于歇菜边缘。又过了几秒,听觉开始稍稍恢复,心跳声好像打鼓一样响在脑海里。不能再动了。我告诉自己——如果还想活下去,就不能再动了;颈动脉窦随时可能给大脑传递一个错误的信息,让我全身的循环开始罢工。
此刻,麻木的手指下传来了好像砂砾一样的触感——地上有沙子吗?我也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隐约看到那些精密的绘图已经乱成一团——血流逐渐恢复了正常,而我也开始意识到,绘制那些白线的东西不是什么颜料,而是盐粒。
头上的灯亮了。一个人冲了进来。那铃声也变得更加响,丁零当啷在耳边乱响——我看见了昆麒麟。他是从外面进来的。
这孙子明明说好了睡床底的,果然又耍人。但现在的我也没精力和他计较了,说难听点,这家伙的出现简直让人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可很快我就不那么想了。
“丘荻,丘荻?”他想扶我起来。现在自己正平躺在地上,和挺尸一样吓人,他力气挺大的,扶着后颈就把我托了起来——你个傻子想害死我吗?!我心里暗骂,可喉咙又梗着说不出话,只能轻微摇头——他一定是误会了,竟然还想扶我站起来。
会有这样的情况,一大部分都是电视剧里害的——急救类科普实在太少,而随便哪个电视剧,无论现代的古代的,有人一下子从高处摔下来或是受伤晕倒,其他人一定会冲过去抱住他/她又摇又晃。我根本无法断定刚才掐着脖子的那股力量有没有损到颈椎,平躺是个已经稳定的状态,假如在这里的是陆姐,那么绝对不会改动我现在的动作。
我正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外面就传来了一个软软的声音,带着些苏州口音。
“丘医生……呀!这地上都啥?”
——是小刘。
小姑娘没让我失望,胆小归胆小,可她一见我这幅样子,马上就让昆麒麟先别动我。
“丘医生先躺下,别起来!”她说,“这到底怎么了呀?”
一言难尽。我此刻脑子里都是乱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丘医生大战牛肉干的剧情。小刘跑去拿来了血压计看了看我血压,被上行吓得脸色刷白。我和她打了个“没事的”手势,再在地上的盐堆里写下了一个水字。
昆麒麟这次终于聪明了,很快冲去拿水回来,又开始学电视剧里要给我灌水。小刘拦住他,再去弄了针筒,一点点慢慢打进我嘴里。
很快,四肢又重新恢复了知觉,耳鸣和眼昏也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次是真的命大。
“丘医生,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楼下的医生过来?”小刘吓得快哭了——确实挺醉人的。最近外科夜班没死过人,结果突然死个大夫那就十分传奇了。
“你怎么来了?”自己脑子还算清醒。小护士不会没事干往示教室跑,护士在夜班会叫医生,要么失火了,要么病人有事。
“哦……33床血压一百八……”
现在我血压肯定能秒杀她。我让小刘先去手动给33床量双上肢血压,还有些其他处理,先别管我这。姑娘红着眼眶去了——感觉她肯定误会了啥,因为我脖子上的掐痕估计挺吓人,她八成以为是昆麒麟下的杀手。
看着她的白色护士服消失在视野中,屋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昆麒麟叹了一口气,“……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我就离开了一会……”
“……那是什么东西?你别告诉我你挫到找一根牛肉干当雇主。”
“我草,你们医护工作者自己不爱吃牛肉干还不让我吃了?!”
“我草?!你知道那是啥玩意你还让我和它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现在男女嘉宾差点牵手成功了你知不知道?你再晚点来我就跟它回家领证了!”
“好好好,我错,我错。”他双手合十给我拜了一拜,一点看不出诚意,“但其实有地上这个法阵,只要你别破坏了它,我老板出来个几秒钟就能歇菜。你早不醒晚不醒,就和它有缘分,命中注定遇到爱。”
原来那盐巴图也是他干的。我想起了自己扔的那个枕头,确实会擦掉一大片盐——可谁知道这混蛋是不是马后炮?
“你告诉我了吗?我啥都不知道!”
“我和你说好的啊!你躺在这睡觉啥都别干……”
说着说着居然还委屈了——特么的还敢委屈?!
我死死瞪着他,眼白还血红,特有威慑力。
昆麒麟说好了好了你别瞪我,这次真算我错,我和你赔礼道歉——可我现在确定这屋里确实有东西,张志仁的异常和失踪必定和它有关,绝对不是无故出去散心旅游。
我说你今天和我解释清楚,那母牛肉干到底是啥玩意?
“这个说来话长,你让我酝酿情绪再……别瞪我!好,我说……”他举手投降,大叹气,“它算是我雇主。我说了,我是道士,也是私家侦探,我只接它们的生意。你想叫它死前线索也可以,叫它鬼也可以,叫它老板也可以——我是这样称呼老板们的。我的老板们,它们的意念一般十分强大,这样强大的灵体,它的生前也可能有许多的秘密。”他在我的眼前伸出手、摊开手掌,每说一条就折起一根手指。“感应到强大的灵体、调查清楚它们的执念、解开它们生前的秘密、找出那些秘密……最后,从秘密中获利。这就是我所做的。”
“你是说……”
“对。你看见的那个穿吊带裙的女老板,她已经死了。而当我感应到她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一个名字。”他看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张志仁。我接到感应委托的那天,正好是张志仁失踪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