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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不语。
阮卿卿被他的固执气了个人仰马翻，酒气化作怒气，当即拂袖而去。
和尚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长叹了一口气。
月夜之下，他收了残酒，独自在庭院中徘徊。
阮卿卿的话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他懂这个女人是为了他好，可他终究……
终究……
……
那一晚上，和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他在庭院里低声长叹，然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于是第二日阮卿卿醒来，看到端着瓜果守在她房门前的和尚的时候，那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长身玉立的灰衣和尚披着晨间的阳光而来，那往日光洁的头顶已经长出了些许头发，那头发似乎是一夜而生，不过短短薄薄的一层，可看在阮卿卿的眼睛里，却已经足够震惊，他看着阮卿卿凝视着他，脸上浮起薄晕，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两步，低声问道：“卿卿起来了？”
阮卿卿面色灰白。
和尚的脸在她堪称绝望的眼神中也渐渐丢失了颜色，他小声而迟疑地看着她：“卿卿，你……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阮卿卿闭上了眼睛。
许久后再用力睁开。
然后她绝望的发现，对方头顶那一层头发依然存在，阳光从他背后穿来，连带为他整个头顶都渡上了一层金色，宛如佛光加身。
可……佛光加身又如何，他长出了头发啊！！
长出了头发的人，如何还能入佛门？
阮卿卿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你……你长出头发了？”
和尚点了点头，又有些无措地朝着她走近了一步，试图过来触碰她的脸颊：“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了，就不必在乎那些什么原罪了，这样卿卿就不必为我担心了呀！”
阮卿卿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他根本就不懂。
他根本就不懂！
她流着眼泪退回房间，嘭地一声将房门关上，将焦灼拍门的和尚关在了门外。
和尚在门外守了许久，一声声的询问和讨饶听得阮卿卿心都要碎了，可她最终也没有出去。
有些错误，她想让他自己意识到。
那些道理不是自己掰开了，嚼碎了喂到他嘴里，他就能吞得下去。而是要他像自己一眼，被诸天神佛教化后，受尽了劫难，方才了解参悟了这世界的道理。
而她自己……
愿意成为这佛陀的第一劫。
这么想着，阮卿卿便硬起心肠，一连数日都不肯出去，她如今非妖非鬼，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可那和尚却因此急得团团转，终有一日忍不住跳窗进来，看着委顿倚靠在床头的阮卿卿，心头大怮。
四目相对间，和尚双目通红。
阮卿卿的眼神却是先落在了对方的头顶。
那新生的头发竟然已经有了三寸长，略带着微卷，披散在他的双颊边，配合着他心痛的眼神，竟然与那拥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再无异处。
他……
不仅长出了头发，还沾染了爱恨！！
彻底回不去了啊！！
意识到这个的阮卿卿一口血堵在心口，只感觉喉咙里咯咯作响，整个人顿时软软地往床边倒去。
和尚大惊，赶忙过去一把将人紧紧拥抱在怀中。
悲切呼唤了半晌，阮卿卿才幽幽转醒。
可她一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和尚，你我今日缘分已尽。我当离去了。”
和尚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阮卿卿站了起来。
她似乎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瞬间恢复了神智和能力，淡淡的佛光从她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和尚，平和冷静的眼神里透着微微的悲悯。
然后再不留恋，越过和尚，推门而去。
和尚没有挽留。
或者说，他想挽留，但是他无法动弹。
过度的震惊让他丧失了行动力。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面前的人为何一次次对自己劝渡，明白了面前的人为何在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如此让他如此欢喜。
可她的最终的选择却竟然是舍弃他……
呵！
和尚……哦不，灰衣的青年低低地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神沉了下来，最终变成了一抹癫狂的笑容——
阮卿卿，你怎么能走得出这荒山？
……
阮卿卿确实没能走出这荒山。
这荒山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不管她是非天还是遁地，她往上走一寸，那山就增高一寸，往前走一丈，那山就延伸一丈，她在荒山里走来走去，却总是走不出去。
仿佛她与这山已经相共相生，浑然一体。
走了许久之后，阮卿卿便不再耗费力气，而是径直寻了一处大石坐了下来，开始修行。
若察觉到了和尚的气息，变迅速转换方位，以至于同在深山，两人却再无一次碰面。
直到某一天……
阮卿卿陡然抬头望向天空。
那头有一抹祥云倏忽而至，转瞬来到她的身边。
来人佛光四射，对她温和一礼：“得闻同僚有难，特来相助。”
？？？
阮卿卿摇了摇头：“我并未求助于你。”
来人却并不理会，只了然一笑，然后直奔那石洞处而去，阮卿卿意下不好，赶紧跟上。
可她的脚步如何跟得上对方？
待得她翻上山顶，已然只看到交战的金光，和漫天的尘土飞扬。
那交战的双方看到她，都惊喜一笑，唤道：“卿卿，你来啦？”
和尚一愣。
然后蓦然看向阮卿卿的方向。
面前的女子白衣黑发，足下生莲光，和与他对战的人一般打扮。
和尚低头惨然一笑。
就这一笑间，对面的人出手如电，金光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一瞬的场景又壮烈又悲伤。
和尚与他身后的石像如同彻底调换，石像因为被金光所笼罩而光芒万丈，而和尚却因为目光空洞而宛如尸身。
佛陀像轰然倒塌的那一霎那，和尚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一般隐没在乱石从中。
而自始至终，他都凝望着阮卿卿的方向。
不曾说话。
……
金光久久散去。
来人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阮卿卿，低声询问：“你可还好？随我归去否？”
阮卿卿嘴唇翕合，终究没发一言。
来人无奈，只能先行离去，并劝慰她道：“不过历劫一场，不必在意。况且克服自我，必然修为大涨，应当开心才是。”
是啊……
不必在意。
可为何，她心头如此空落又茫然？
良久，阮卿卿点了点头。
那人方才离去。
待得人离去之后，阮卿卿放弃了腾云。她一步一步顺着山路走了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次抬目看去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那熟悉的茅草屋。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老高，那茅屋门扉紧掩，显然汉子已经出去劳作，但茅屋内静悄悄的，却没有婴儿哭闹的声音。
阮卿卿好奇地穿过门扉往里走，她突然想看看里面的状况。
走过大堂便是卧室，卧室简陋如斯，以至于阮卿卿一眼就能看见那放在摇篮里干干净净的婴儿，和坐在旁边轻轻推着摇篮的红毛猩猩。
婴儿睡得很熟。
红毛猩猩也看不见隐身的她。
所以她能安安静静地看着面前这诡异却又温馨的一幕。
猩猩那微微清明的眼中有着自然流露的母性，而它的动作又熟练又温柔。
但是……
它却没有被天神降罪。
那一刻，阮卿卿陡然懂得了和尚未出口的话。
——他自追求本心。
——他也自懂世间法则。
——可他终究不会攀援法则而上。也不会因为法则而泛起自己的热爱和自由。
他选择了一个失去独子哀痛的红毛猩猩，开启她的部分灵智，然后将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婴儿托付给她。她会在汉子离去后悄悄照顾这个孩子，但是又因为不是妖物，而不至于招致灾祸。
这……就是他的选择和作为。
阮卿卿看着这房屋里的一切，只觉双目生痛，不由得捂住了脸，低声痛哭了起来。
在这声声痛哭中。
阮卿卿蓦然惊醒。
这个故事里面的和尚是谁，下一章揭晓。
但是这个故事的原形，依然是来源于我的一个梦。
这个梦很长，但原本的内容却很简单。
原文如下：
梦到一座从不做坏事的荒山，荒山已经修炼成了一个佛陀的模样。
人们经常在山上许愿，基本上有求必应。
而我，得剿灭这荒山。
一开始我是不知道我的任务是要剿灭荒山的。所以我跟荒山关系很好，貌似荒山还爱上了我。后面我要毁灭荒山的时候，他试图把我囚禁，我在荒山里走来走去，却总是走不出去。
后来，我的爱人？来了。他毁灭了荒山修炼出来的真身，一座石头佛陀像，高达百丈。
佛陀像轰然倒塌的那一霎那，他隐没在乱石从中。
最后看了我一样，不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