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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伦沉重的身体在实验室的地上砸出了咚地一声。
而原本躺在里面的人却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手指颤抖，试图攀着那治疗仓的墙壁走出来，却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肌肉而无法控制而一动不动——
他再次尝试，依然如此。
唯有冷汗如浆水一般，涔涔而下。
艰难地喘息了一阵，向慎转了转眼珠，挪动视线检查了一下自己。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细瘦的手臂，和他尚在国内被阮卿卿照顾的时候相比枯瘦了不少，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露，稍微挪动一下就感觉到如万蚁钻心的酸痛。想来自从阮卿卿离开后，他被怎样怠慢。
他心下冷笑，却知道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便强忍着胳膊的酸痛挪动着十指，攀附上了治疗仓的边沿。
努力许久之后，他终于将自己从治疗仓拔了出来，可方一迈步，却因为双脚僵硬无法控制力道，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砸在地上的时候，他听到了测试房里面传来的轰鸣。
那是阮卿卿的意识在高速土崩瓦解的声音。
她终究还是有难以忘怀的恐惧……以至于在高强度的刺激和意识探测针刻意的引导下，回味起了那掩埋在她记忆深处，被强行忘记的回忆。
……
阮卿卿村里，原本有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是两兄弟。傻子不傻，疯子不疯。只是傻子人人跟他说话他都说好，所以大家叫他傻子，而疯子只要被人多看了几眼，他就会发宝气，嚷嚷着要打人，所以大家叫他疯子。
傻子和疯子两人一直住在远离村庄的山洞里，平日种地或者讨米为生。
村里一到农忙时候，或者红白喜事就会喊这两兄弟来帮忙。不需要给工钱，只需要早中晚三顿饭即可，他们两兄弟不上桌，干得比谁都多。村里面的人也还善良，偶尔会给他们送些米面粮油，让他们不至于太过艰难困苦。
所以年幼的时候，阮卿卿也曾牵着爷爷的手，一起去给他们两兄弟送过吃食。她永远都记得那个漆黑的，没有灯的山洞，哪怕是在白日里也散发着凛冽的阴森气息。让小小的阮卿卿情不自禁地打了好几个寒战。
爷爷见她害怕，便吓唬她——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住这样的地方，嫁给这样的男人。
这个恐吓的力量是无穷的。
阮卿卿当场就哭得尿了裤子。
而且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从未敢不好好学习过。
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时候的阮卿卿，便对这个山洞和这一对疯傻兄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恐惧他们毫无指望的生活，恐惧他们的黑暗和贫穷，也恐惧他们的孤独。
所以下一次爷爷过来送东西的时候，她就再不肯跟着。
可不管是疯子还是傻子，总是会老，会死的。
傻子走在了前面。
他终究比疯子清醒一点，也比疯子要有福气一点，没有在这人世间经过太长的苦难，便走得无声无息。
走之前他看着自己可怜的哥哥，似乎清醒了不少。
他走的时候是夏日，萤火虫漫天，一个浪漫且热烈的季节，却没有多少活计。所以那时候的疯子和傻子已经有多日没有吃过肉了。
傻子看着他饿得皮包骨头的疯子哥哥，咧嘴笑了，他告诉了哥哥一个秘密——只要等他睡着之后，将他切开，哥哥就有肉吃啦！！！
疯子听了很高兴……
……
待得阮卿卿最后一次去山洞的时候，是跟着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去为傻子收殓。她本不想去。可村里的小孩子都跟着去凑热闹，她便也随了大军。然后便在山洞里看到了那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耳房里如同切块一般的皮肉，蹲在一边生吃的疯子……以及弥漫在人群之中的，刻骨的恐惧和惊悚。
年幼的她瑟瑟发抖。
……
仪器的轰鸣愈发尖锐了起来，不远处的向慎闻声奋力地抬起头，猛然看向了最左边的治疗仓的方向。那个治疗仓此刻在微微地震动，却并不像是机器本身的震颤，反而更像是里面的人在饱受折磨而发出痛苦的痉挛！！
阮卿卿在里面！！
向慎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定了她的位置，同时也看到了治疗仓外面那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按钮。
只要按下那个按钮，便能停止机器的运作。
而他倒下的地方离阮卿卿的治疗仓不过三米远。
若是寻常，也许他一秒钟内就能达到她的身边。可如今他意识初醒，肌肉全部萎缩，就连牵动一根小指头都困难，这三米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不亚于万里长征。
可机器的鸣叫是那么的尖锐，治疗仓的抖得让人心都要碎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僵硬的身体左右摆动了起来，一开始幅度极微，可是随着他额头的汗滴落下，身体左右摇摆的幅度渐渐加大，十分钟后，他终于在地上打了第一个滚。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
耳边的蜂鸣声已经从强到弱，治疗仓里面的震动已经渐渐停止了。
……
向慎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头发冷。
可没有见到人之前，他绝对不会停止靠近。也绝不可能放弃希望。
滚到阮卿卿治疗仓的脚下的时候，地板上全是湿润的水迹，不仅仅是汗液，还有无法控制排泄而导致的其他尴尬的液体……
那失禁的那一瞬间，向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羞耻和失落、悲愤还有无力齐齐向他涌过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消化，只用尽全力地去挪动着他能挪动的每一丝肌肉。
二十分钟后，他的手终于碰触了了阮卿卿治疗仓的边缘。
托翻滚的福，他现在右手已经脱臼，左手尚能使用。
可那按钮的高度偏偏在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气得他狠狠地闭了闭眼。
又花了足足十分钟的功夫，他终于扶着治疗仓站了起来，然后用头重重地砸在了那个红色的按钮之上。
治疗仓发出尖锐的一声滴——的声音。
停止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