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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承泽到达德雅医院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拦了下来，门口的保安冷冰冰对他说出禁止探视的时候，他几乎发了脾气。
但透过保安身后的消防窗的不锈钢门，他蓦然看到了自己此刻陌生的脸庞，顿时下意识地扬起了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了证件：“我是病人的家属，我想看看病人今日状况如何？”
他的笑似乎一瞬间卸下了保安的心防，对方拿起他的证件核对检验后，将他放了进去。
他跟着护士走在旷阔但空无一人的疗养院大厅里，用余光打量着这一座堪称豪华的植物人康复疗养院，然后听着护士对这家疗养院堪称赞叹的介绍。
——这是莫安市最大的精神康复中心，也是全国最大的脑科疾病治疗中心。您来的此处是独立的持续性植物状态病人护理中心，一共有五栋专业的医疗护理大楼，五百名专业的医护人员在此处工作，每年救治的病人数目出于绝对控制状态。且这里安保工作十分严格，不亚于任何一个保全中心的配置，绝对让您的亲人能得到最安全的呵护。
植物人竟然还需要齐全的安保？
向承泽挑了挑眉。
呵……
看来此处接待的净是“植物状态”的贵宾吧。
大哥给他找这么个地，到底是怕有人来伤害他的肉身呢，还是怕这肉身自己出去伤人？
他翘了翘嘴角，对着护士报出了自己要去的具体楼层。
那护士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您……是向先生？？
——您这边请！！
——34楼的病人是我们院的最高看护标准，您进了这栋楼之后，会有专门的人带您上去，哦对了您录了瞳膜了吗？如果没有录的话，可能还需要几道手续……
小护士兴奋且紧张地嘱咐着，向承泽克制着自己的不耐听完她所有的话，再勉强勾起一抹笑道：“明白了，辛苦你了。”
他道了谢，按照小护士的指示踏进了那五栋护理楼最高的一栋楼的大门，果不其然才到门口，就有人接待，而且来人似乎对他很熟悉，看着他便含笑着打招呼：“向先生来看弟弟吗？前几日您家的护工就已经来上工了，今日刚好在。”
向承泽点了点头。
跟随者护士，来到电梯面前，护士就不再引导了。
——您按指纹直接上34楼，然后上面有指引，您需要通过刷瞳膜进入34楼大门，接下来内间的方面需要密码，对了密码您还记得吗？
……
向承泽思忖良久才点了点头。
于是那护士就对着他热情地挥了挥手，将他送上了电梯。
电梯的速度并不快。
里面的光线分外明亮，刺得人双目生痛。
向承泽沉默地站在里面，闭上了眼睛。
随着楼层的爬升，他的心跳也愈发的剧烈。
最终伴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到位，他的心也提了起来，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踏出了电梯门。
走廊昏暗而幽深，一步灯将豪华和隐私拿捏的恰到好处。踏在厚厚的地毯上，向承泽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一个转交，站在了大门前。
——他想，他大概知道自家大哥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了。
——那从未出过远门，也甚少跟社会接触的人总是格外的见识短浅，听说此处装修豪华且安保到位，就迫不及待地将人送到这里，自以为万无一失……
却不知道正是这样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丛林法则滋生的沃土。
那些豪门的私密随着病人的沉睡而埋葬，家里人迫不及待地 想要将人送走，又不愿外界知晓，便会将人遗弃在此处。
等他自生自灭。
等他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当向英华总算想起了自己变成植物人的小儿子时，看到对方状况糟糕，也是情理之中。
他微微弯腰，将自己的瞳孔印在了34楼病房的大门上。
——扫描的光波不过一秒便识别了他，那五厘米厚的钢板大门悄无声息地往两边滑开，露出里面巨大的，医疗设备齐全的护理病房。
他踏了进去。
慢慢地巡视了一圈，最终将眼神落到了最里间的房门上。
——那厢门此刻正紧闭着，隔音效果良好的建筑材料让外面的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向承泽的脑袋里回想起护士的话。
“您请的护工今日已经上工，内间的门需要密码。”
也许，他可以直接上去敲门。这样，里面的门就会被按护工打开。
但……
站在门前的向承泽没有那么做。
他发现了这门上有个小观察窗。
轻轻推上上面的活动小门，便会露出坚实的，巴掌大的钢化玻璃窗口，投过这个窗口，刚好可以看见房间内的一切。
鬼使神差地，向承泽将脸轻轻地靠了过去……
就一眼，便呼吸一窒。
——那窗口左边的床上趴着的，看上去陌生又熟悉的人……
赫然就是他自己。
哪怕那具躯体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哪怕那具躯体整个后背和臂膊大腿都残破不堪，甚至还隐隐能够看到有蛆类爬行的痕迹。
他都能认出来，那是他自己。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更令人恐惧的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这站在窗口前凝望的人就像是一抹孤魂，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尸身却不能融入，只能遥遥缅怀。
他出不了声，也无法呼吸，甚至都不敢闭上眼睛。
只能死死地瞪着那了无生气趴着的人。
空气里的绝望和恐惧渐渐浓厚。
就在外面的人几乎要崩溃的前一秒。
内室洗浴间的门被人轻轻地拉开，一个蓬头垢面，身材圆润却精神不济的女人端着盆走了出来。对方脚步虚浮，眼下有着浓厚的黑眼圈，但是端着盆的手却很稳，走到床边将盆放下，然后轻柔地将向慎的侧脸换了个边。
门外的向承泽怔了怔。
他认得这个女人。
——这是他的宿管老师。
虽然不记得对方是什么名字，但偶尔他未在规定时间回宿舍，对方都会尽职尽责地来给他开门，而且每一次遇见，对方的眼睛总是亮得惊人。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她就是我的新护工？
他这厢心乱如麻地猜测着，那厢的阮卿卿却是有条不紊地工作了起来。
她经过了三个月的专业培训，而且考到了护理执照，但这依然改变不了她在看到向慎那斑驳的背的时候，心头酸楚到想要大哭出声。
她已经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两天了……
可向慎身体里的蛆虫，还没有清除干净。
那天杀的前任护工！！
拿着钱却半点不办事，将人放在这里真的当成了一株不管不顾的植物。
她吸了吸鼻子，将床边那一个盛着消毒水的桶拖了过来，又看了看一边的药粉和喷剂，最终稳稳地拿起了镊子。
——只剩下臀部和大腿了，加油！！
她在心里小小声地为自己打起，然后一点点地将那些白色的小肉虫从对方的身体里迅速拔出，扔在消毒水桶里，清理完一小片之后，就喷上药剂撒上药粉。
机械性的工作总是令人思绪纷飞，阮卿卿做着做着就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面前人的情景。
少年人冷着一张脸走在校园里，孤高傲然，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
如今却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
她想着想着，只觉得眼睛温热且模糊了起来……
不好……
没忍住眼泪。
她心下一惊。
赶紧伸手去接——
那咸湿的液体便落到了她的掌心。
然后她起身去洗手。
而外面凝视的人怔了怔，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阮卿卿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真正的向慎第一次留意到她。
——因为一滴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