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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内女囚自缢案
Chapter 7
——这回又想害谁?
陆俨表情一怔, 没有反驳,只是目光也没有挪开, 就站在那里和薛芃对视。
要是一年前他听到这话, 或许还会有点反应,或是解释,或是逃避, 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他心里有些东西早已想通,有些结也是时候打开了。
人这一辈子, 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较劲儿的活着, 逃得了事情, 逃不过自己, 倒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沉默几秒, 陆俨低声道:“王川的死让我很意外, 他生前是我的特情线人,我一直跟他暗中联络,不是因为禁毒的案子, 只是我想查一年前那件事。几个月前我无意间得到一些线索, 让我对那件事产生怀疑, 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按照薛芃的性格, 这时候本该怼回去。
可这一次, 她却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只是说:“就算弄清楚又如何, 离开的人会回来么?你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结果可能会牵连更多人。”
“不光是为我自己。”陆俨接道,随即抿了下嘴唇, 说:“也是为了你。”
为了她?
薛芃一下子愣住了。
但她很快转开眼:“你说的倒是好听。”
薛芃抬脚就往门口走。
陆俨跟上几步, 声音追着她:“我听说这一年你对毒检的事很上心,可那是法医的工作。你是痕检,为什么要插手?”
薛芃又站住了,盯着门板没动。
陆俨走到她旁边,看着她的侧脸,又道:“你说得对,有些事就算弄清楚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道理虽然简单,可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最终想要什么结果,但我控制不了不去查。”
控制不了不去查,就好像她这一年来一样,明知道就算把毒检专业研究透彻,有些事依然不会改变,知道归知道,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安静片刻,薛芃转过头。
两人只隔了一步的距离,离的很近,彼此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薛芃轻声说:“可你的线人已经遇害了,你还能做什么。”
陆俨:“这条线并没有完全断掉,就算真的断了,我还会去找其他线索。”
半晌,薛芃似是笑了一下,很难得,不是冷笑。
一年了,这还是陆俨第一次见到。
薛芃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没有说出口,很快就拉开门走了。
……
薛芃一路心不在焉的走回科室,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会儿呆。
她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间有很多思绪涌入,还有很多回忆翻出来,它们搅在一起,让人很是心烦气躁。
这个时间,痕检科没有其他人,孟尧远和冯蒙去吃宵夜了,等吃完宵夜还要回来加班。
刑技实验室加班是常有的事,最出名的加班狂魔就是薛芃,好似除了工作和专业以外,就没有别的消遣爱好,连电影、电视剧都不看,手机也只是用来通讯联络,虽然注册了微博,却只是用来看新闻。
不过痕检科的人都知道,薛芃一向有失眠的毛病,就算睡着了也会多梦,很难陷入深度睡眠,久而久之,对睡觉也就没那么渴求,除非将精力用光,让身体和精神陷入疲倦,才会睡上几个小时。
薛芃呆坐片刻便起身,准备找点事情做。
她想了下,很快将七号房带回来的“无关”物证找出来,一件一件的复查。
其实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挑拣过一遍了。
不管是什么案子,在做检验鉴定之前,都会先进行一轮物证筛选,有些和案件有关,就会作进一步检测,有些无关的,那就暂时放到一边,等出鉴定结果之后会还给家属。
当然这种筛选也不是绝对的,有时候他们认为有关的物证,到了立案起诉阶段,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认定无效,而有时候看似无关的物证,在案情回溯重组的过程里,又会发现它的用处。
这次他们从七号房带回来的证物有很多,包括陈凌在内五名女囚,光是无关证物就分出来三大箱。
薛芃逐一看过去,有的物品只需要扫一眼,就可以放到一边,比如润肤乳液,起码现阶段和案件没有直接联系。
薛芃挑拣了一遍,最终留下三件让她迟疑的物品,而它们也恰好是在第一轮筛选时,她就有所保留的。
三件物品分别是一瓶水,一个空白的笔记本,和一张看诊记录。
其实这个案子就死因鉴定来看,十分简单,无论是案发现场还是今天下午的尸检,基本上都可以确定陈凌是死于自缢,征象并不符合他杀的特点。
除非在毒检中验出足以改变案情的关键证据,或是再找到其他线索,那这个案子或许还会反转。
做了几年痕检,薛芃也见过不少案发现场,参与过数次特殊死亡案例的鉴定,更听过不少案件背后的故事,像是陈凌这个案子,换作以前根本不会引起她的特别关注,但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
理智告诉她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自缢,最多在自缢背后有人教唆,可在情感上她却总觉得少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陈凌在嘴里藏了一个纸条,还将口舌缝了起来。
又或者,是因为狱侦科的兴师动众。
就连陆俨白天的那句话,也在这时突然浮现在薛芃的脑海中。
陆俨问她,要如何证明一个人的自杀是经人教唆导致的?如果教唆的人是在逻辑圈内玩这个游戏,那么物证技术又该如何甄别呢?
思及此,薛芃吸了口气,转而开始检查挑出来的三件“无关”物证。
首先是一瓶水,瓶子就是普通的小号矿泉水瓶子,里面的水装了七分满,里面有一些杂质。
下午做过水质检验、电导率测试和毒物检测,证实是非常普通的,未经过混凝、消毒、过滤等工序的湖水。
只是陈凌为什么要收起一瓶湖水呢?
然后是空白的笔记本。
薛芃将笔记本翻开,一页一页的翻找,没有发现任何字迹,其中有一页被撕下去了,留下一点毛边。
傍晚的时候,孟尧远将笔记本里的毛边,和从陈凌口中找到的纸比对过,证实是从这个本子上撕掉的。
薛芃将本子拿起来,又翻了几页,直到在末尾的时候,注意到其中一页上似乎有些落笔的痕迹,是笔尖透过纸张留下的,只有一句话。
薛芃将笔记本拿起来,借助光线的角度试图看清上面的字迹,但只能勉强看到两个字,好像是“饿狗”。
饿狗?
什么意思,指的是狗,还是某个人?
薛芃拧起眉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将本子放到一边,又拿起最后一件物品,就是看诊记录。
这张看诊记录是半年前陈凌保外就医的时候留下的,上面清楚的写着看诊人基本信息、时间、病症,还有医生开的药。
也正是因为这次保外就医,确实了陈凌的胃溃疡转癌。
胃病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一向得不到重视,所以大多数胃癌患者一经确诊就基本是中晚期了,而且胃病是身体最主要的消化器官,所有食物、水、药物都是通过它来消化传输,消化之后再运送到身体各个器官,而癌细胞也会随着这个过程一起运输出去。
陈凌确诊胃癌的时候,已经扩散到淋巴了。
显然陈凌是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不过因为还在坐牢,她暂时还不能做手术和化疗,只能保守治疗。
难道是因为这半年的保守治疗,不仅没有改善病情,反而还加深了痛苦,所以才选择自缢?
薛芃刚想到这,正巧冯蒙和孟尧远回来了。
两人进门见薛芃站在实验台前发呆,面前摊着几间物证,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薛芃又在复验了。
冯蒙笑了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回到桌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孟尧远直接凑到薛芃旁边,手肘就靠着桌沿,问:“有新发现?”
薛芃想了下,摇头:“说不上。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冯蒙放下杯子:“你一向心细,说说看。”
薛芃将三件东西摆在面前,一件一件的说:“这瓶水,装的既不是矿泉水也不是自来水,而是湖水。陈凌准备这个做什么,自己喝么?”
孟尧远接道:“不可能,都没过滤过,喝了肯定拉肚子。”
薛芃跟着问:“那这瓶水是从哪里来的?”
孟尧远:“也许是朋友来探监的时候,给她捎进来的。”
薛芃:“来探监,特意捎一瓶湖水?”
孟尧远没接话。
这瓶水无论是谁给陈凌的,都很奇怪。
陈凌已经没有亲人了,就算有人来探监也只能是朋友,或是其他手续通过,被监狱允许的人,但不管是谁,为什么要给陈凌这样一瓶水?
薛芃又拿起笔记本,将她划过的痕迹递给孟尧远:“哦,还有这个。文件检验你最在行,我发现了一行字迹,交给你了。”
孟尧远接过来一看,说:“哦这个啊,我下午已经用文件检验仪验过了,她写的是……”
孟尧远边说边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找出一个本子,翻开给薛芃看。
——“悭贪者报以饿狗”。
薛芃盯着看了几秒,一时没懂:“什么意思?”
冯蒙这时接道:“大概意思就是,贪婪的人会有报应。”
孟尧远:“不过目前来看和本案没有关系。也许她这句话是写给别人的,也许是写给自己的,而且写完就撕掉了。”
薛芃沉吟着又看向病例,本想再针对病例讨论一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这份病历也没什么可说的,病例是真的,陈凌的病也是真的,上面的问诊记录和开的药也都没有问题,无论怎么较真儿,它都是一份普通的确诊记录,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他们知道陈凌的胃溃疡已经癌变。
而这一点,在尸检过后,陈凌的内脏组织也做了切片检验,已经得到证实。经过半年的保守治疗,陈凌的病情并没有明显改善,每天都要遭受病痛的折磨。
很快,薛芃就将三件东西放回箱子,眉头依然皱着。
冯蒙见状,说:“虽然这几件东西和案发现场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依然可以写在附件里,或许可以帮助陆队他们完整拼出陈凌生前的故事。”
薛芃抬了下眼,总算笑了:“嗯。”
隔了两秒,薛芃又道:“那接下来就是等毒检那边的结果了。”
只是这话刚落,冯蒙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冯蒙将电话接起来,很快脸色凝重起来。
薛芃和孟尧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盯着冯蒙。
直到冯蒙讲完电话,说:“毒检那边已经出结果,他们正在写报告,说先跟咱们通个气。”
薛芃:“怎么说?”
冯蒙:“说是在陈凌的血液里检验出大量的海米那,浓度很高,推测服用周期已经超过三个月。”
海米那?
不就是孟尧远在女囚李冬云的私人物品里翻出来的新型毒品?
海米那又叫安|眠|酮,有安眠效果,属于管制类药品,服用后身体就会开始发麻,肌肉放松,运动机能失调,进而产生困倦感和快乐,主观感觉也会随之变化。
薛芃想了想,说:“陈凌有严重的胃溃疡,有时候半夜都会疼醒,或许她是因为对自己的病情已经丧失信心,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私自服用海米那,换来每天睡一个好觉?如果服用已经超过三个月,应该已经成瘾了。”
但问题是,陈凌是不是在服用海米那之后,趁着昏睡之前自缢的呢,利用海米那给身体带来的感受,来减轻机械性窒息的痛苦?
还是说,是陈凌在服用海米那入睡之后,有人在她的勃颈上套上绳索,借此伪装成自缢?
既然服用了海米那,那么就算是他杀伪装自缢,陈凌在临死前也不会有剧烈挣扎,那么也就不会和凶手有过多肢体接触,留在身上的痕迹也会比较少。
看来要证实这个疑点,还要进一步检验绳索上的痕迹,还有陈凌口舌缝合的手印和指纹痕迹,借此确定到底是陈凌自己做的,还是他人所为。
冯蒙说:“还有一点很有意思,毒检那边不仅在陈凌体内验出了海米那,也在和她同宿舍那四个女囚的尿液和血液里,找到相同成分,只不过浓度很低。推断是案发之前的晚上,四人同一时间服下海米那。”
这下,薛芃和孟尧远一起沉默了。
冯蒙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陈凌的死表面上看似简单,但她的死却牵扯出一条毒品线,或许这才是狱侦科找外援的原因。”
……
这一夜,薛芃只睡了三个小时,手头上不仅有陈凌案的报告要写,还有王川案的物证要验,加上陆俨又拿了一件衣服过来,等她检查完陈凌案的报告之后,已经累的睁不开眼,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眯着了。
薛芃睡得并不踏实,虽然意识昏沉,但大脑却不肯休息,前半段睡眠还在消化杂七杂八的讯息,白天经历的一切又以梦境的方式上演了一遍。
到了后半程,梦境一转,薛芃又一次见到了薛奕。
薛奕就靠坐在北区十六中教学楼天台的墙边,身上还插着那把刀,衣服吸走了大部分血液,只有少量的流出来。
薛奕面色苍白,唇色更是发紫,眼皮微微睁开,露出半截颜色偏浅的瞳孔。
薛芃很清楚的知道,当人死后,代谢消失,血液停止流动,浑身肌肉会开始松软,之后又会开始收缩,就连眼皮也是一样,尤其是死后一到三小时,因为眼肌变硬,就会出现半睁眼的现象。
可尽管如此,薛芃盯着薛奕那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她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却又对自己说,或许这也是“死不瞑目”。
薛芃走上前,抬手盖在薛奕的眼皮上,试图帮她合上眼。
可薛芃的手刚离开,不一会儿,薛奕的眼皮就又睁开了。
薛芃吸了口气,又再次抬手。
就在这时,薛奕的身体却倏地直起,她的双手冰凉,手劲儿奇大,用力抓向薛芃的肩膀,嘴里叫道:“不是方紫莹杀的我!不是她!”
薛芃身体一震,瞬间从梦境中惊醒。
她的上半身依然趴在桌上,一时惊魂未定,脖子上出了一层薄汗,心口“砰砰”跳的很快,脸上的血液也因为这番惊吓而阵阵发凉。
再向四周一看,孟尧远就躺在沙发上睡得香甜,冯蒙不在,应该是回宿舍了。
薛芃坐起来,靠着椅背缓了好一会儿,又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汗,闭上眼调整好呼吸,直到心悸平复。
这还是薛芃第一次在梦里见到那样一个薛奕,之前虽然也会梦到薛奕,但大多是她生前的音容笑貌,有时候会梦到她遇害那天的模样,甚至还梦到过方紫莹拿着刀用力捅进她腹部的画面。
那里面每一个薛奕,都是以温和的受害者形象存在的。
薛芃呼了口气,撑着桌子起身,想着,也许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方紫莹昨天那番话的梦境投射罢了。
……
薛芃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就心不在焉的拿着手机和饭卡坐电梯下楼,浑浑噩噩的走向食堂。
她嘴里有点发苦,不是很有食欲,但是上一次进食已经是昨天傍晚,后来又喝了咖啡,食物消化更快,肚子早就觉得饿了,再说今天上午还有工作要做,就算再不想吃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这个时间食堂人很少,只有角落里坐着两名穿着制服的同事,应该也是加了夜班,一脸的疲惫。
薛芃走到窗口前,要了一份粥,一个花卷,又点了酱牛肉和两勺素菜,便端着餐盘找了张桌子坐下。
这时,食堂里又进来一人。
薛芃不经意抬眼,便是一怔。
是陆俨。
陆俨见到薛芃也有点诧异,经过她的桌子时,只轻轻点了下头,并无意打搅,随即就往打饭窗口走去。
薛芃转头看去,陆俨身材高大,站在那儿将整个窗口都遮住了,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嗓音。
薛芃就一直保持着回身的姿势,等陆俨端着盘子转过身,她都没有动,就那样旁若无人的盯着他。
陆俨犹豫了一秒,还是朝她的方向走来,来到桌前站定,问:“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薛芃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说:“你站这么高,我还得仰着脖子看你。”
陆俨张了张嘴,“哦”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