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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内女囚自缢案
Chapter 8
薛芃喝了口粥, 等咽下去才说:“痕检报告我已经做好了,毒检那边也有了结果, 待会儿你找个人过来拿。另外还有些新发现, 目前来看虽然和案子没有直接关系,但我也写在附件里了,你们自己判定吧。”
陆俨扯了下唇角:“辛苦了。”
薛芃没吭声, 继续低头喝粥。
陆俨盯着她看了片刻, 又问:“又熬了一宿?眼睛有点红。”
薛芃飞快的抬了下眼皮:“只是有点发炎。”
“哦。”安静了两秒,陆俨又问:“现在还做噩梦么?”
薛芃没应, 仿佛没听到似的。
一阵沉默。
陆俨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吃着早饭。
直到盘子里的食物进了肚子, 食堂里也渐渐进人了, 薛芃这才将空盘放到厨余垃圾的台子上, 走出食堂。
太阳已经升起, 照在空地上,有些晃眼,也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薛芃半低着头, 眯着眼睛, 看到她的影子后面很快又跟上来一道颀长的影子, 等到走近了, 那影子却又放慢脚步, 就那样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薛芃停下脚步, 转头迎向陆俨。
陆俨解释道:“我跟你去拿报告。”
薛芃又转身, 继续往前走。
陆俨很快就跟她走成并排,快进实验室大楼的时候,忽然说:“对了, 上午我要去狱侦科再做一次问话笔录, 到时候会见到方紫莹。”
薛芃下意识皱眉,却没说话,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之前的梦境。
陆俨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她的,我可以转达。”
薛芃突然站住了,有些发红的眼睛盯住他。
陆俨也停下来,安静的回望。
薛芃吸了口气,说:“那你就告诉她,我昨晚梦见我姐了,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不肯瞑目,还抓着我问,为什么方紫莹要杀她。”
又是一阵沉默。
薛芃转开眼,隔了片刻,又说:“算了,与陈凌案无关的事,还是不要提了。”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
陆俨的声音跟着响起:“我会找机会的。走吧,先跟你去拿报告。”
说话间,陆俨的步子越过她。
薛芃抬了下眼皮,比他慢了半步,开口时声音虽然很轻,却足以让陆俨听到。
“谢谢。”
……
陆俨拿着几份报告回到刑侦支队时,许臻已经在了。
陆俨让许臻跟着一起看,尸检、痕检和毒检,三份都很齐全,罗列详细,而且彼此之间的分析并不矛盾。
也就是说无论从哪方面鉴定检验,都认为陈凌自缢的可能性最大。
从报告来看,陈凌死于压迫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凶器就是案发现场捡到的绳索。
她的面部淤血发绀、肿胀,面部、口唇和耳廓的征象尤其明显,面部和眼睑结膜均有瘀点性出血,尸斑出现较早,但尸冷缓慢,有大小便失禁的现象。
至于身体内部,内脏也有明显瘀血现象,脾脏代偿性收缩,口腔、咽喉、气管、肠胃、肺叶表面,等多处均有出血点,另外还有肺气肿。
大部分缢死者,绳索的着力点都在颈前部,大概就是舌骨到甲状软骨之间,在分类上属于典型缢死。
陈凌是以非典型仰卧姿势缢死,颈部上的缢沟不同于前位缢死的缢沟,而且左边颈侧的缢沟偏深,这说明陈凌缢死时,头比较偏向左边。
陈凌缢吊的时间比较长,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过后。
但是据四名女囚的口供来说,她们将陈凌从绳索上解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起床时间,也就是说应该在六点前后。
再说案发现场,如果是他人勒死伪装自杀,受害者一定会剧烈挣扎,在挣扎的过程中,肢体和凶手多有接触、摩擦,会留下很多伤痕。
可这次的案发现场非常“干净”、“整洁”,不仅没有挣扎痕迹,除了地面上那摊呕吐物被女囚李冬云用笤帚扫过之外,其它地方也都没有发现擦拭痕迹。
还有,如果是他杀,凶手不仅会将一些物证,比如皮屑、汗液等代谢物留在死者身上,也会将死者身上的东西带走。
而且在被他人勒死时,绳索在尸体颈部留下的痕迹通常不是马蹄形缢沟,为了在短时间内速战速决,凶器多半会匝颈一圈,甚至两圈,留下的往往是缠绕的勒痕。
就尸检报告来看,已经排除了他杀伪装自缢的可能性,但是毒检那边又给出死者陈凌和四名女囚体内,以及七号房的暖水瓶、几名女囚的水杯中,也验出海米那的粉末或细微颗粒残留,这就很值得深究了。
如果只对这一点进行分析的话,可能性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陈凌担心在自杀过程中,会惊动睡眠中的其他女囚,为确保自杀一次成功,所以事先在暖水瓶中放入海米那。
海米那服下之后,不到二十分钟就会出现困倦症状,很快陷入深度睡眠,所以一些有失眠问题的人在尝试过海米那之后,或多或少会对这种药物有依赖感。
如果这些推断无误,那么时间差也就可以算出来了。
海米那开始发挥药效是服药后二十分钟,监狱的就寝时间是晚上十点,四位同宿舍女囚服下海米那应该在十点之前,而陈凌的死亡时间是凌晨刚过,那么她的服药时间必须在十一点四十以后。
问题是,在十点到十一点四十这段时间里,陈凌都在做什么呢?
难道只是躺在床上,安静的等待其他室友完全陷入深度睡眠?还是说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了,所以利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又做了其他事?
想到这,陆俨很快又翻开痕检报告,尤其是关于绳索的部分,再结合尸检报告上的缢沟形态作比对。
像是这样的案发现场,现勘人员一定不会将绳索的索结完全解开,多半会在索结以外的地方剪开,然后再用其他颜色的线连接断开的绳索,这样才能使索结保持原状。
然而在几名女囚报告管教民警之前,她们就已经将陈凌从索套上解下来,破坏了索套和索结原本的痕迹。
在报告中,痕检科经过多次尝试,列举出几种常用的缢索形态,再和现场找到的绳索上的痕迹进行比对。
绳索连接陈凌上铺的床杆处,打的就是普通的反手结,而且为了加强稳固还多打了几个,系的很死。
反手结两端,一边很短,另一边垂下大部分绳索,又做了一个单绳索套,用来套住颈部。
而整根绳索最有意思,也是最大的难点就在这里。
绳索用的是夹心绳,这种材质的绳索一般都是强化尼龙质地,耐酸碱性好,承受力和耐摩擦力都很强。
在做索套的时候,痕检科经过比对,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返穿8字结。
陆俨看到“返穿8字结”几个字,先是一顿,随即便眯起眼。
他盯着这行字安静了几秒,忽然问道:“有绳子么?”
正在看报告的许臻愣了一下,又看到陆俨翻开的那一页,很快意会,立刻起身去找。
等许臻拿着几根尼龙绳回来,方旭、张椿阳和李晓梦也来了。
就见陆俨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根尼龙绳,神色凝重,手指却很灵活,好像正在打结。
许臻就站在旁边,非常认真地看着。
三人面面相觑,跟着走上前,一起围观。
陆俨打结很快,不一会儿就用三根绳子打出三种不同的活动结,然后又和报告里的绳索照片比对。
张椿阳第一个发问了:“陆队,这些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陆俨抬了下眼皮,解释道:“缢死陈凌的绳索,现在比较有可能的是返穿8字结,就是你手上拿的这种。你感受一下,怎么样?”
张椿阳用力拽了两下,说:“做索套的话,还是很容易调整松紧的,但是这个扣儿,好像勒紧容易,解开难啊……”
陆俨说:“这种结最大的好处就是容易学,不容易忘,最大的缺点就是承受冲坠力之后不容易解开。最重要的是,这种结一般会在救援中,用来做安全吊带的挂点,生活里不常见,反倒是消防队和救援队比较常用。”
方旭一怔,跟着说:“我记得和陈凌同宿舍的女囚黎敏,以前就接受过救援训练。那会不会是黎敏教陈凌的?”
听到这,李晓梦已经将几名女囚的笔录拿过来,翻了两页,说:“笔录里也说,当时去解开绳索的有方紫莹和黎敏,如果这种绳结真是黎敏教给陈凌的,那她应该也会解。”
因为陈凌、黎敏和方紫莹都接触过绳索,所以在绳索打过结的尼龙质地上,也采集到三个人的DNA,其中以陈凌留下的痕迹最多。
换句话说,如果是黎敏事先做好绳索,再将已经陷入昏睡的陈凌套进去,借此伪装成自杀,那么绳结上就不会检测出陈凌的DNA。
所以照目前来看,绳索是陈凌自己做的可能性比较大,黎敏和方紫莹很有可能只是在解开绳索的时候有过短暂接触,这部分推断倒是和她二人口供相符。
许臻这时问道:“问题是,黎敏为什么要教陈凌做这个?动机是什么?”
张椿阳:“你是说,黎敏有可能教唆陈凌?”
许臻:“在陈凌的尸检中,并没有发现其他自杀痕迹,也就是说这是陈凌第一次自杀。第一次自杀就选择了非典型自缢的仰卧式,还打了不容易解开的返穿8字结,甚至在宿舍共用的暖水瓶里下了海米那。就布局来看陈凌应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事先做过很多功课。那么在做功课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人意识到她有自杀的愿望,再进行教唆?”
这番话一落地,别说张椿阳几人,就连陆俨也诧异的朝许臻看了一眼,这还是陆俨到刑侦支队以来,第一次听到许臻说了这么多字。
许臻也是今天除了陆俨之外最早来市局办公室的,而且一来就和陆俨一起研究案情,在整个过程中很安静,并没有趁机表现自己,或是上赶着巴结套近乎,直到研究过案情之后,又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许臻这才第一次表达了看法。
就性格来说,许臻属于话少且善于思考的那一类,而张椿阳就是嘴比脑子快,李晓梦好奇心重,但在有些事情上很敏锐,而方旭就是四人当中的粘合剂,也是衔接张椿阳和许臻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的中间人。
可若是给每个人都打个印象分,现阶段陆俨心里分数最高的人反倒是许臻。
陆俨将几人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初步摸了个遍,心里也已有了数,表面上却并未动声色,只继续说案情:“教唆这一点,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方旭接道:“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暖水瓶里的海米那,到底是陈凌下的,还是其他人。暖水瓶是公用的,上面有五个人的指纹,根本无法证明投药的人是谁。”
李晓梦继续翻看档案,很快找到海米那这一段:“物证方面,在李冬云的私人物品里找到半袋海米那,陈凌的物品里虽然没有发现海米那药片,但是却发现一个空药瓶,药瓶里也检测出微量的海米那残渣。不过药瓶上只有陈凌一个人的指纹,但是在李冬云那包装海米那的袋子上,却检测出两个人的指纹。”
张椿阳问:“那还有一个人是谁?陈凌?”
李晓梦:“不是陈凌,也不属于另外三个女囚。”
这话落地,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随即张椿阳第一个开口道:“那这个人,应该就是将海米那交给李冬云的人,然后李冬云从袋子里拿出一半药片,交给陈凌,陈凌再将药片放进药瓶。”
“李冬云提供海米那,黎敏教她系绳索……”方旭跟着说:“这么说,那李冬云和黎敏就有联合作案的嫌疑了。”
陆俨垂着眼,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
就在所有人一起看向他时,陆俨忽然开口了:“是不是联合作案还有待证明,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几人都是知情者。”
张椿阳:“怎么讲?”
陆俨:“案发之后,第一个打扫地上呕吐物的人是李冬云。她为什么这样做?”
方旭一阵恍然:“你的意思是,因为海米那是她的,所以她担心狱侦科会从陈凌的呕吐物里检测出来,所以第一时间收拾地面。而且以顺手打扫为由,借此破坏案发现场,类似的事在监狱里时有发生。还有,暖水瓶和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喝光了,李冬云会下意识以为没事了。可她不知道就算里面的水分干涸,也可以检测出来。”
陆俨点了下头,又提到第二个点:“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教另外一个人打这种生活里并不常见的绳结呢?陈凌要学这种绳结,就是因为它容易勒紧,适合做节点,不容易解开的特点。黎敏教给她,一定是知道这些特点符合陈凌的要求。在事发之后,虽然方紫莹也尝试去解开绳结,可是她并不了解这种结的打法,所以最终将绳结解下来的,还是黎敏。”
这番推断逻辑完全吻合,几人跟着点头。
陆俨话锋一转,又抛出一个问题:“然后方紫莹做了什么?”
张椿阳说:“给陈凌做心肺复苏,试图把人救回来。”
在尸检报告中,季冬允确实在陈凌的胸腔上,找到做心肺复苏的压痕。
陆俨似是笑了一下:“疑点就在这里——痕检科的报告写的很清楚,从方紫莹脸上采集到的手印和陈凌的手掌,进行比对之后完全吻合。也就是说,方紫莹挨了陈凌一巴掌。按理说她应该心有芥蒂,为什么在陈凌死后,第一个想到去救人会是她,而不是和陈凌关系更好的黎敏和李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