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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的一个下午,宫小兰在办公室接到了阿心打来的一个电话,这时宫小兰正哭丧着脸接受护士长声色俱厉的训斥:“宫小兰,这不是小事,这是医疗事故,你知道吗?”
这起被护士长称作“医疗事故”的事故刚刚发生。宫小兰在给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崐人打针的过程中就发生了。
这病人为市杂技团的演员,是《高空顶碗》节目中的“底座”,看过这个节目的人都知道,底座上面是三个女演员,然后才是一只碗。这个病人有点与众不同,他发烧才37度多一点就非要求打吊针。大夫自然知道这事应该谁了算,只给他开了点复方新诺明药片和感冒通就把他打发了。这时他想起他在急诊科认识一个人,就找了这个熟人挂了个急诊。有熟人介绍,急诊科大夫当然要照顾一下,就开了一针肌肉注射。
宫小兰抹酒精的时候就发现这人的肌肉发达异常,特别是臀部,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而这时,病人还特别紧张,薄薄的皮肤下绷紧的肌肉就像一根根粗粗的麻绳。她看了看针头,又看了看麻绳,说,别紧张,不痛。病人嘿嘿地笑起来,说,我也知道不痛,可我一打就紧张,好像你拿在手里的是标枪。宫小兰比平时拉长了握针头的手与臀部的距离,想了想上学时投标枪的动作,又用了比平时大几倍的力气朝着目标扎去。针头准确无误地扎向目标,但是只扎破了一层皮,针头却弯了。她不得不换了针头,再次对准目标,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她定了定神,双眼一闭狠狠地扎过去。针头终于扎进去了,却由于用力过猛断在了里面。病人哎哟一声趴在床上,打着哆嗦。宫小兰有些慌乱,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慌乱之中,她又惊奇地发现,随着病人的一阵阵抽搐,断在肌肉里的针头正一点点地钻进肌肉里。宫小兰吓坏了,扔下针管就跑出注射室。待到她将护士长叫出来的时候,针头已经在病人的肌肉里消失了。宫小兰问趴在床上还在打战的病人,你自己拨出来了?病人的脸色蜡黄,伴随着全身一次次的抖动,他的嘴角也在动。什么拨出来了?他龇牙咧嘴地说。针、针头。宫小兰说。病人显然很纳闷儿,因为宫小兰和护士发现他突然一动不动了。宫小兰看看护士长。护士长拍拍病人的肩膀,说,哎,怎么不说话?病人依然没有反应,手也从床沿上垂了下来。护士长和宫小兰都愣了,愣了半晌后护士长厉声叫宫小兰喊大夫。大夫来了,将病人抬到床上,按完了仁中又输了氧气才把弄醒了。外科大夫又用手术刀在针头陷没的地方拉了个小口,才终于将针头找了出来。
病人自然不能就此算完,挨了一刀是小事,大事是团里明天就要到西欧访问演出,并参加一个国际杂技大奖赛,他这个样子肯定就被一直在与他争出国名额的同事代替了。代替了也是小事,大事是他不但影响了收入失去了一次难得的观光旅游机会,更重要的是会影响他今后的职称评定房子问题。因为他知道,他们的这个节目肯定能获金奖,出国培训时团长就告诉他们对方已经许诺只要不出大的失误就会获金奖,因为他们已经交了参赛费,就像国内的各种评比一样。他已经四十冒头,无论是团里还是他自己都已经发现他这个“底座”越来越不坚固,作为演员出国可能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他获过许多国内奖,但他知道国内奖毕竟不如国际奖含金量高,就像全运会金牌不能跟奥运会金牌相比一样。如果有了这个金奖,他想他就齐了。他今天之所以才发烧37度多一点就坚持要打吊针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找到了王院长。王院长正在和副院长们研究抓服务质量和医风医德的问题,因为今天早晨市电台在新闻联播里刚报道了本院心内科大夫护士接受病属礼品的事。他们听到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后就看到了一个圆圆的屁股,当然还有屁股上的白纱布。
王院长听了病人的诉说,不禁拍案而起,他先劝说病人穿上裤子后就一个电话打到门诊部急诊科主任那里:一查到底,一定要查清楚,一定要严肃处理!
看着护士长因愤怒而变形的脸,成为反面典型的宫小兰感到委屈极了。她想,如果大夫不给他开打针的方子还会发生这事儿吗?发烧才37度多一点能到急诊科就诊吗?还有,他的屁股不这么硬他又不这么紧张能将针头断在里面吗?宫小兰想着想着就想哭,但是她没有哭,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落泪的样子,她如果她伤心地哭了肯定能给同事们带来几丝好心情。
“小兰,这事闹大了,也不是我有意跟你过不去,王院长已亲自过问此事,并要严肃处理。”护士长看到宫小兰的眼圈已经发红,就走到她的跟前,面容和蔼地说,“你先写份检查吧,看看能不能过关,王院长一会儿还要来电话。”
“我不写,”宫小兰宫小兰好像走进了那个“披着羊皮的狼”的童话里,她脱掉白大褂,强忍眼泪说,“院长还能把我开除了?”
护士长想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我一片好意你怎么当成了驴肝肺?她正要将高抬的手朝桌子拍下去,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急不可待地抓起电话,说:“王院长,我正在......”
“我不是院长,也不姓王,”电话里一个男人笑嘻嘻地说,“请问宫小兰在吗?”
护士长很失望,她将电话扔给宫小兰,说:“找你的!”
谁在这个该死的时候来这个该死的电话?宫小兰看着电话没有去接,直到话筒里响崐过了多声“喂喂喂”,她才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
“小兰,为什么才接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一传来宫小兰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母亲一样蓦地热泪盈眶了。
“小兰,我是阿心呵,你怎么了?”电话另一头的阿心说。
在打电话以前,阿心想象了宫小兰接到他这个唐突的电话的种种反应,可能会无动于衷,也可能根本就不说几句话,但是,宫小兰一接电话就哭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宫小兰还是没说话,只是哭声更大了。宫小兰的泪水满面绝不是针对阿心,如果这时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不是本院的人打来电话,她都会这样。
护士长不认识阿心,但她听出这不是李东方的声音,她看了宫小兰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走了。
阿心今天打这个电话是为了晚上想请宫小兰参加星光夜总会的开业典礼。他两天前接到请柬时就产生了这个想法。他推算了一下,宫小兰收到他的收音机已有了些时日,如果她打开收音机后就会对“午夜心声”节目感兴趣。他有这个自信心,那几个在晚报上撰文批判他的人不照样还是他忠实的听众?宫小兰岂能刀枪不入?
“小兰,我是阿心呵,你为什么哭?”阿心对一直不说话的宫小兰说。
宫小兰自然听得出这人是阿心,自从那个雨夜她打开收音机第一次收听了“午夜心声”节目之后,她就不出阿心意外地被其吸引住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守着那盏孤灯,听着“午夜心声”入睡。不过,世上竟有这么多像她一样如此寂寞的女人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走出家门,阿心几乎对任何一个拨进热线电话一诉苦闷的女人都是这样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现在,宫小兰没有说为什么哭,只是问了句“你有事吗”。
阿心说:“小兰,今晚我有个活动,请你参加......”
直到放下电话,宫小兰也没拿定主意是去还是不去。她晚上回到家里,坐在沙发里什么也不想干,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如今,宫小兰已没有李东方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嗜望了,前天,李东方也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告诉她,他马上要到海南办案子,大约十多天才能回来。
宫小兰那天决定去赴约是在她愣坐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在这一个多小时里,她的脑际里几乎是空白,就像掉了信号的电视屏幕一样。在她的正前方的墙壁上,有一块不大的镜子,她从天花板上将目光移下来的时候就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对这张脸大吃一惊:憔悴而苍白,没有青春的气息。她突然想到,我才二十六岁,我就应该把一切都留在这该死的家里吗?
宫小兰出现在星光夜总会的时候,阿心正坐在门口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他手里握着一支酒杯,喝一口看一下门外。门口不时有几个坐台小姐进进出出,她们搔首弄姿的样子叫他想起电影里的青楼。这时,歌台正有人唱《中华民谣》: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阿心心烦意乱地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到了九点上。本来,星光夜总会的老板是让他主持开业典礼的,可他因为约了宫小兰就拒绝了。他想珍惜与她相会的每一秒。今晚宫小兰不会来了,他想。这么想着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在他没好气地放下酒杯准备走的时候,宫小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