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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小军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成了名符其实的大忙人，知青饭庄的装修工程进展顺利，

　　工商登记工作也进入了的尾声，就等着下个月开业了。

　　这天下午，宫小军去了趟火化场，最后一次见到了躺在冰柜里的晶。晶脸上的血迹已经被冰成了血块，脖子下的那个致命的刀口依稀可见，就像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晶的眼睛也没能最后闭上，从半睁半闭的眼睑上可以看出，曾有人将她的眼皮往下推了推，试图能叫她闭上充满恐惧的眼，但是没能如愿。晶的遗体之所以事过一个多月还没有火化，是因为没人来给她付火化费，而且冷藏费用还欠着，等着有人来交。办事认真的火化场相信，她一定会有人来认领的，那么一切费用都不会免掉，如果把她就这么烧了，真有人来认领交不交费用就很难说了。

　　宫小军是从李东方的一个同事那里得知晶一直没有火化的，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一时无语，眼眶也涩涩的，好像欠了晶什么似的。应该说，宫小军不欠晶什么，如果不是宫小军没事找事地非要找到这个叫王龙心甘情愿地几次坐牢的晶，他们或许今生今世也不会认识，那么就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宫小军知道，晶是死于王龙之手，现在蹲在大狱里的王龙也马上就会死，那么王龙又死在谁的手里？他一步步地走向死亡的过程又是什么在起着作用？晶最后的反省已经太迟了，假若王龙没有从监狱里逃出来也不能算太迟，她毕竟已经想告别那种生活呵。而且，宫小军也是那么肯定地答应要帮她，这既是处于对她的母亲王老师的一种回报，也是处于对她的同情，但是最终的结局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晶不会有人来为她送行，她的母亲以及她的父亲都不在了人世，即使她的母亲王老师还健在，会给她这个女儿送行吗？

　　宫小军叫了在知青饭庄装修工地干活的两个民工陪他来到位于东郊的火化场，交足了晶一生中最后的“房租”，将她推进了火化间。宫小军之所以让两个民工陪着的原因，是他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晶，他害怕自己的眼泪会在晶的面前掉下来，而这种眼泪在外人看上去又是那么不可思议。你和晶是什么关系？晶是你的什么人？

　　上午，在来火化场之前，宫小军先去了西郊大青山公墓，一是为了给晶选个墓穴，二是为了看一眼刘洋最后安息的地方。现在，每每想起前妻刘洋，宫小军总有几丝愧疚自心头划过。以前他是那么憎恨这个叫刘洋的女人，他认为他的婚后生活是那么苦不堪言，这都是由于这个叫刘洋的女人造成的。那么，刘洋的婚后生活就幸福吗？她婚后的不幸福又是谁造成的呢？如果当初自己不是为了发泄对爱情的绝望，要娶她妻，刘洋会主动到宫家来吗？如果刘洋不到宫家来，她会被王龙杀害吗？

　　宫小军并不知道刘洋具体埋在大青山公墓的哪个地方，但是一走进公墓他就看到了刘洋的墓碑，这不仅仅因为刘洋的坟墓是座新坟，坟前的花圈还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他怀疑自己这么准确地发现刘洋的坟墓是不是刘洋的魂灵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那么刘洋看到了他，又会说些什么？宫小军一直是个无神论者，人死如灯灭，在中学的古文课上就有。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变得神经兮兮起来，像个算命先生，每每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有几双眼在冥冥之中注视着他，叫他不寒而栗。

　　刘洋的墓碑算不上高档，也算不上低档，挺普通的那种。在她的墓南边有一座建筑风格别致，带有亭台的坟墓，据说连占地加建造费用近三十万。死者是一个我们这个城市有名的个体户，拥有几千万资产，去年驾着自己刚买的宝马赛车在外环路上兜风，拐弯时一不小心冲出护栏，跌进山沟，就结束了自己的发家史。他只有２８岁，还没有结婚，他的兄弟姐妹在继承了他的遗产后，为感谢他们的弟弟给他们留下了这么财富，修建了这个在大青山公墓傲立鹤群的坟墓，以便让每个前来为亲属扫墓的人能感到他的兄弟姐妹没有忘记他的大恩。

　　宫小军在这座夺目的坟墓前站了会儿，看着死者的生卒年月，蓦地感到的不是他的兄弟姐妹的一片真情，而是生命之轻。他想，这个人的命中是不应该拥有这么多财富的，是财富夺走了他的命。

　　宫小军在公墓管理处买了一只花圈，还有三炷香，献到了刘洋的墓前。起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香火慢慢地燃京然而，就在香火燃尽就要熄灭的一刹那，他蓦地一阵惊悸，接着眼前一片黑暗嗵地声跪倒在地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他拉倒一样。

　　“刘洋。”宫小军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相信刘洋不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也相信刘洋不会听到宫小军的这声呼喊，但是，宫小军在嗵地声跪倒之后，在大叫一声“刘洋”之后，好像堵在胸口的一团麻线之类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他想说，刘洋，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但是，他的嘴了张了张却没能说出来，只是任泪水决堤似的流。这时，宫小军也再次想起了他和刘洋的儿子，宫亮叫刘亮也罢，他现在永远失去了母亲，以后母亲母爱对他来说只有文字上的意义了，将来有一天，宫亮得知了母亲的死因，他原谅叫他永失母爱的父亲吗？

　　在刘洋墓穴的东北方向就是宫小军的母亲吴素真的坟墓，宫小军想到母亲的坟墓前看一眼，但是已经再没有了这个勇气面对母亲了，只是向东北方向深深地鞠了躬。

　　自从大青山公墓建成以来，这个城市的人死去后都会被其亲属埋葬在这个地方，成为这里的“居民”。于是，这里成为另一个“居民小区”，成为我们这个城市的延伸。有许多老人死前到这里来亲自选定自己死后长眠的地方，看看自己将与之共同长眠的“邻居”。现在，母亲素真来了，前妻刘洋来了，晶也要马上来，或许那个恶贯满盈的王龙也会被他的亲属埋在这里。人生之路千差万别，但最后归宿竟会是如此相同。这是人类的有幸还是不幸？

　　晶的火化过程异常顺利，从冰柜里抬出来，送到火化间，不一会就化成一袋骨灰了。宫小军还请化妆师为晶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又着了新妆，才让火化工把她推走了。抱着晶的骨灰，宫小军在火化场门口还站了站，回头望了下正在冒着黑烟的那只大烟筒，他知道这是又一位死者在炙热的炉膛里化为灰烬，而他脑子里闪现的却是盛装晶的那只大冰柜。世态炎凉经受过了，人才会离开这个世界，而他们离开时却又要经受这般大炎大凉，难道这是对自己一生的最后回味？

　　宫小军安葬完了晶，从大青山公墓回到知青饭庄装修工地的时候，已近五点钟的样子。坐在已经装修完毕的经理办公室里，宫小军有一种从阴间重返人间的感觉。他长久地愣坐着，看着窗外纷繁的马路，他又突然发现自己竟像一个陷入沉思的哲人。世界是如此多姿多彩，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一个或重要或不重要的角色，只要活着就要把它演好，称职的成为成功者，失职的成为他人的陪角。那么现在，宫小军想，他正在进行着角色的转换，他希望自己应该把这个全新的角色演好。

　　装饰工程公司的**老板朱先生推门而入的时候，宫小军正想站起来，推开窗户长叹一声，演出正式开始！

　　“宫先生，”朱先生看着宫小军不可思议神态，说，“在干什么呢？”

　　宫小军大张的嘴马上闭上了，笑容再次涌上脸面，迅速进入了角色。他回头热情地握着朱先生的手，说：“朱先生，你辛苦了。”

　　现在，知青饭庄的装修工程已经进入尾声，工人们已开始进行撤离前的清理工作。自从工程到了后期，朱先生就一直盯在这里，他对质量如此负责的态度很是让宫小军感动。这时，宫小军意识到，今晚应该请朱先生吃顿饭，庆祝合作愉快。朱先生之所以天天盯在这里，主要是对在大陆雇的几十个操作工不放心。去年夏天给省外办装修大酒店时，他一时马虎没有亲自监督，就出了问题，最后不得不返工重来。

　　“宫先生过奖了。我们是在做生意嘛，挣钱的事不能马马虎虎噢。”朱先生掏出三五烟，递给宫小军，说。

　　“朱先生，也不要太谦虚，”宫小军点上烟，说，“今晚我想请你吃个便餐，望能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