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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知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很诡异的。
人的一生,会和许多陌生人说上话,有时候遇上了个不投缘的人,结果那一瞬间,却纠缠了一辈子,有时候会遇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结果下一次见面,迎面走过,却不认识对方了;更不要说那些问路的陌生人,大概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走在这座城市里,然后拉住了在街边走着的自己,问什么地方该怎么走。
走在同一条大街上的人很多,有时候会有这么一个人,五十年和你走同一条大街,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甚至在同一个公交车站等车,每天见到对方的脸就觉得眼熟,结果愣是到了死,双方也互相不认识;现代都市里的邻居关系这么冷漠,住在同一栋楼的人,可能只在搬来和搬走的时候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但是每个人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认识的外省的人,因为上学认识的,因为工作认识的……
小区很大,里面住了将近三千多户,就按每户两个人算,这个小区也是住了将近六千人,虽然现在每一栋房子都被人买下来了,但并不是所有的买家都搬进来了,还有一些甚至是租住在这小区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搬来隔壁了呢?
钟离知躲在楼道里,四肢僵硬,呼吸停滞,手心紧张地快要出汗了,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响动,等到那隔壁住户走进电梯,“电梯下楼”的机械声响起,她这才找回了自己。
咽了咽口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声了。
原来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结果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隔壁,这种感觉,说不上来。
小唐和薛季遥看着这样的钟离知,全都是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是由小唐率先开口了:“你之前是不是认识隔壁的人?”
钟离知想说是,但喉咙里硬是挤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唐更加紧张了:“是你以前跟着的老板的老婆吗?离婚了吗?是之前要拉着你自杀的那个人的老婆吗?MD,怎么就住到隔壁来了……”
薛季遥懵了,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就听到了劲爆的消息?
钟离知使劲地摇了摇头,终于勉强地挤出了一句话:“不是……她,是我高中班主任的老婆。”
听到这话的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小唐直接上手,眼珠子瞪得贼大,指着钟离知,手一直在哆嗦得不停:“你高中的时候和你班主任有一腿?毁我三观啊!”
声音压得很低,担心被谁听见了。
钟离知突然不是那么慌张了,看着小唐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话说,你的三观有那么脆弱吗?
仔细想想,好像有的,三年前她就亲手打碎了一次,让一个清高的富三代变成了鸭子……
“不是……”
“不是你抖什么?”小唐很着急,毕竟钟离知的反应实在是太诡异了,她遇事一贯云淡风轻,从来没有这样过,也难怪他这么紧张。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小唐的话,她这才定下心来,看了看自己,确实,手脚都抖得不成样子了……
深呼吸,强行镇定下来,总算能流畅地说出一句话了:“我高中班主任去年因为肺癌去世了,他是我这辈子唯一遇到的一个真心劝我不要做这行的人,死之前,大概也没忘记我这个不听话的学生。我……我总觉得对不起他,所以也没脸见他老婆。”
钟离知周身的气压很低,小唐和薛季遥都不说话了,就看着她,可惜,对方似乎一点都没有想要和他们倾述,只是摆了摆手:“没事了,走吧,美容室都已经预约好了,别迟到,我都交好了预约金,可贵了。”
当事人力说自己没事,旁观者也没有办法硬压着她说清楚话,只好按照一开始的约定,三个人一起出发去美容室。
三人之间气氛不对,从前都是钟离知说说笑笑打破僵局,但她今天没这个心思,上车之后就直接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眼睛看着窗外,看了整整一路。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一路浑浑噩噩地走进了美容室,小唐全程打点,她和薛季遥跟在了按摩师的身后,走进来spa室。
加湿器喷出大量的水雾,钟离知利索地把衣服脱了,难得一次没有趁人之危,薛季遥不需要防备钟离知了,但是看着钟离知这样,她却莫名其妙地难受。
这就是一个好人,除了从事的职业不够正当之外,其实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事,相反,她还会在自己落难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她,给她指明一条复仇的方向,甚至还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
只是她们的立场终究不同。
钟离知才没有在乎薛季遥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躺在了按摩床上,思绪早已经飞到了四年前。
她人生的记忆,似乎是从红塔房开始的,妈妈是一个女支,在童年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没有爸爸,出生了以后,没有户口,一直是一个黑户。后来,妈妈给她找来了个爸爸,原本和平宁静的生活就一下子被人破坏了,直到六岁那年,全国人口普查,妈妈虚报她的年龄为九岁,邻居也以为她是九岁,这才被人发现,送进了小学,当年是义务教育,附近的学校是公立的,只需要交书费就可以了。
班上的绝大部分孩子,都上过幼儿园,他们知道拼音是什么,知道十以内的加减法怎么算,甚至还比她多认识好几个字,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孩子年级都比她大一岁。
刚开始上小学的时候,过得很艰难,她营养不良,长得矮,总是被人欺负,但她从来没想过退学,当时幼小的她抓住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咬咬牙,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就因为小学成绩的优异,让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能摆脱不堪的生活。
可惜,家里有个后爸,觉得她在家里白吃白喝,就强逼着她接客,她逃跑了,报警了,甚至还告诉了学校的老师,可知,直到最后也没有成功逃脱。
于是,本就少年老成的一颗心,麻木得彻彻底底。
九年义务教育加上高中两年,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遇到过多少老师,但是,并不是揣着一个教师资格证,然后站在讲台上教书的人,都能叫做老师。
小学时候,全校的老师都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同情,却在遇事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是无能为力,就怕对上自己的后爸,那个会胡搅蛮缠的男人。
初中时期,她离经叛道,成绩很好,就等着某个老师过来陪她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可惜,没有,他们知道自己的家庭,甚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就是有那么一部分老师,经过她的时候恨不得捂上口鼻,根本没有一个伸出手的人。
高中时代,总算是看透了所谓的学校,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考上了高中之后,却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女支,她早就不奢望什么了,结果却有那么一个人,总算是出现了,姗姗来迟,可再也没有办法救回沉沦在深渊的她。
他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说,人生的日子还长着,不该自己耽误了自己。
他说,她脑子很好用,考大学,走上社会,不需要借着任何人的势,以后能自己成为上流社会的人。
她被说动了,回头的时候,十六岁,身份证上是十九岁,却被学校毫不犹豫地开除了,再也没有以后。
在那些苍白的时光里,有一个人,顶天立地,承担了父亲的责任,给了她一辈子奢望不来的父爱。
最后见面的一年前,她真的十九岁了,青葱年华,失去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