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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是从南往北,一点一点的染将过来。恰如秋意的肃杀,一点点的从北往南掩过去的。
尹无阙是从岭南来,这一个多月来,他一路向北,每到一处,恰是青山绿水时候,他就像是赶着春的脚步一路往北一般。
现在正是阳春时节,中原腹地的春,也已经到了山花烂漫、蝶舞蜂绕的时候,恰是赏春的时候。
一样的春色,各样的欣赏。譬如文人们最喜欢赏春,如此季节,他们或是带上几个歌姬,或是呼朋引伴,带上琴,在深山中,煮着茶,吟着诗,说不定还能留下千古名篇,供万代传颂呢。
可惜,他不是文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向来忙,也没有那个清雅的劲儿,多数都是没有时间看眼前的景色。
所以,他一路赶来,实在没有赏春的心情。
不过,当他看到路旁有一家小店的时候,他还是决定歇一下脚。一来缓解一下路途的辛苦,二来就当做趁此机会,欣赏一下眼前的春色吧。
小店真的很小,隔着篱笆就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院子中,摆放了四张桌子,这时候只有一个客人,那是一个人女人,正坐在靠近门的位置。
忽然,他皱了皱眉头。因为,在淡淡的花香里,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那香气太浓,浓到掩住了春花的清香。香气太浓,也就太俗。
尹无阙自然知道,花自然没有这么香,这是脂粉的香味。
什么样的女人,才会用这么多的脂粉?
所以,尹无阙一点儿都不好奇,他只可惜了这满山的花香。
尹无阙叹了一口,迈步进店。那股香气,越发的浓郁了。这实在有些扫兴,尹无阙朝着远处走去。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站了起来。尹无阙下意思的扫了一眼这个女人,目光却马上就被吸引过去了。
因为这个女人实在太奇怪,这个女人穿着的是一条大红的裙子,个子非常的高,竟然比尹无阙还高出不少。女人中自然也有高个子,但是向她这么高,实属罕见。她的肤色很白,白的如同是雪,五官精致,每一个部位,就如同是老天爷精心雕刻的一般。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的眼睑处那一颗淡黑的痣。那颗痣在她脸上点上,便点出了无尽的风流和妩媚。可惜,她的眉毛还是粗了些,她的鼻子还是高了些。还有,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柄折扇。
走江湖人的眼神,一般不会太差。所以,尹无阙自然能分辨出这是个男人。可一个男人这副打扮,不更是奇怪吗?要么他有特殊的癖好,要么就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
而且,他身前桌上,已经上了五六个小菜,一壶酒。可偏偏他没有动筷子,还在对面摆了一双筷子。
实在是个太过奇怪的男人。
这时,那人开口了,“兄台,这边请。”同时一躬身,就要亲尹无阙入座。
尹无阙摇了摇头,又准备迈步。
那人又道:“一人独酌,岂不是辜负眼前美景?兄台,相逢即是缘,萍水相逢,把盏言欢,岂非乐事?”
尹无阙看了看他,笑了笑,不再推却,坐了下来。
那人见状,哈哈一笑,“甚好,甚好。兄台果真好气度。请。”
尹无阙也不推辞,干了一杯,然后笑道:“若论气度,在下倒也不敢谦让。东郭兄专干那些寻花问柳的事情,这般盛名,普天之下,能够同东郭熹称兄论弟、把酒言欢之人,可是不多。”
那人一听,旋即哈哈一笑,又坐了下来,看着尹无阙,“哈哈,不错。在下便是东郭熹。惭愧惭愧,恕在下眼拙,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尹无阙笑道:“在下尹无阙。”
东郭熹道:“幸会幸会。萍水相逢,东郭兄一眼就认出我来,着实好眼力。”
尹无阙微微摇头,道:“在下清晨从襄阳城出来,满城都在传东郭兄的风流事迹,说东郭兄昨夜东窗事发,仓皇之间,着妇人衣裳逃窜,好不狼狈。由此倒也不难猜出东郭兄的身份。”
东郭熹哈哈大笑,道:“佩服,佩服。尹兄一猜就中,果真是心细如发。”
尹无阙又摇了摇头,道:“东郭兄向来洒脱,绝非阿谀之辈。此时却一再将高帽相送,这可蹊跷了,东郭兄莫不是有事相求?”
东郭熹大笑道:“妙极妙极,想必尹兄猜出来了吧。”
尹无阙微微一笑,“东郭兄仓促而逃,想必是身文分无。况且,此桌菜肴已齐,美酒已上,兄台非但不动筷子,还多准备了一幅筷子,想必是学那能戒和尚蹭吃蹭喝之道。”
东郭熹抚掌而笑,道:“哈,尹兄果真是见多识广。如此说来,尹兄也认识能戒和尚?”
尹无阙道:“上月在广州府,恰遇到一个酒肉和尚,说是请我吃饭,到头来却叫我掏腰包,倒是同近日有些异曲同工了。”
东郭熹道:“那就不会错了,那便是能戒和尚了。”
尹无阙道:“便是他。不过,我还记得才出江湖的时候,我就听到前人告诫,在江湖上,最忌讳遇到三种人,一种是书生,那嘴里啰里啰嗦,十句话只有一句话有用。还有就是遇到哪些乡野老头,这些人,说不定就是什么隐世的高手。最后一种,就是出家人。遇到和尚,果真运气不好。”
东郭熹笑道:“此话怎讲?”
尹无阙道:“那一顿饭,花费了我一半的盘缠。实不相瞒,在下身上,囊橐已空。仅剩的钱,要付这么一桌的饭钱,怕是不够。”
东郭熹笑道:“如此更妙了。你没钱,我也没钱。可这酒菜咱们一定动了,该当如何?”
尹无阙笑道:“难道还能退给店家么?”
两人相视大笑。
东郭熹又喝了杯酒,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能戒和尚害了咱们。果真是遇到出家人不吉利。不过,还有一种人,更要忌讳。”
“哦?”
东郭熹道:“还有一种人,便是女人了。”
尹无阙笑道:“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就也罢了。若是从你口中说出,可就奇怪了。世人都说你是寻花问柳的翘楚,毁贞节牌坊的头一位。走到哪一处,何曾少过女人?”
东郭熹道:“这你便不懂了。这么说吧,我昨晚身上还剩有两千两的银子,可现在却一文钱都没了,你说这是为何?”
尹无阙笑道:“莫非就是为了女人?”
东郭熹笑道:“没错。就是因为女人。女人分为少女,少妇,老婆婆。但是他们都是一样,都是女人。女人最懂男人,所以,只要是被女人缠上了,总要出事的。”
尹无阙笑道:“东郭兄果然很懂女人。”
东郭熹却摇了摇头,道:“或许懂,或许我也不懂。”
尹无阙道:“此话怎讲?”
东郭熹却正色道:“我名声不大好,朋友很少。你既同我说话,又同我喝酒,那就说明不是一个道学先生。实不相瞒,我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道学先生。既然说到女人的话题,我便也不瞒你。我要问你,江湖关于我同女人的传闻很多,但是那些同我有瓜葛的女人中,可有一个是黄花大姑娘?”
尹无阙微笑道:“确实没有。不过我便不明白了,若是骗了黄花大姑娘,无非就是落下一个负心人的名号,可你却都找这些有妇之夫,给人家老公戴绿帽子,这让人家如何肯善罢甘休?”
东郭熹道:“这你便不懂了。少女们对于人生还有希望,可很多少妇是没有希望的。他们一旦嫁人,家中婆婆凶悍,丈夫三心二意,多半就成了深闺寂寞人,我不过是给他们一点儿慰藉而已。”
尹无阙笑道:“哦,你倒是能自圆其说。”
东郭熹正色道:“尹兄此言差矣。我再问你,和我有瓜葛的妇人们,多是活在深闺大院之中,他们的男人,也多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样的人家,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不视为丑事。如此丑事,外人如何知道?”
尹无阙笑道:“听东郭兄所言,竟像是这些妇人自己说出去的?”
东郭熹道:“便是如此。”
尹无阙笑道:“这可就怪了!”
东郭熹笑道:“不奇怪。君不闻,闺阁之中,历历有人?深宅大院之中,孤苦一生,岂不可惜?我固然浮行浪子,阁下却不可小看了她们。这些妇人,年纪轻轻便失宠,难不成就让她们这般心如死灰过一生么?他们自然不甘,当然会想着法子逃出去。”
尹无阙笑道:“礼法严峻,她们自己将丑事说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东郭熹道:“不然。寻常男人,气量狭小,自然会以礼法之名,将她们浸猪笼、沉塘。但是,这其中也有量大的君子,像他们遇到这种事情,有一些还是会网开一面,只会休了这些妇人,并不会过于严苛。”
尹无阙道:“可这样的君子毕竟少数。为了这么一点点的机会,她们不惜拿着自己的性命去赌,难道她们不怕死吗?”
东郭熹道:“君不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那句话,柔弱女子,很多时候,一点儿都输给大丈夫。像她们,宁可死,也不愿意在深宅大院中孤独终老。”
尹无阙点了点头,“原来这般。这些妇人私通与你,然后却自揭丑闻,目的只是为了逼着男人们做决定,为的不过是拼一线机会。”过了一会儿,尹无阙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竟不像是淫了这些妇人,却是这些妇人淫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