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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丰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拍在桌子上，不耐烦的说：“你这厕所收费可够贵的，告诉你，在我们老家，就算是最豪华的厕所，收费也就三毛钱！”

　　厕所收费员没有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笑了笑，然后递给了刘丰一卷纸。

　　刘丰把卷纸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又看了一眼收费员，看似调皮实则无赖的说道：“哟，是五毛钱给我一卷吗？我把这卷纸都拿走，没问题吧？老子可是花了钱的！”

　　收费员微笑着说：“可以。想拿多少拿多少，不过嘛，你来上厕所，别人也要来上厕所，我还是希望你能好自为之，毕竟这东西拿多了也没什么用啊，不是吗？”

　　刘丰白了收费员一眼，没好气的说：“谁说没有用？这纸我擦完屁股还能擦嘴呢！”

　　刘丰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说的好像也有些不妥。不过他突然感觉到腹痛加急加重，不能在厕所门口继续逗留，于是他把一整卷纸全都拿了起来，对着收费员说：“得了，老子我情况紧急，这一卷纸我先拿着，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多退少补吧！”

　　刘丰甩下这么一句话，抱着卷纸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厕所里面。收费员站起身来，扒开小窗，看了看跑进厕所的刘丰。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坐定到桌子前面。

　　他见没有其他人在，于是又把面前的抽屉打开，然后掏出了刚才藏匿好的几张纸。

　　这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歪歪斜斜的字迹，收费员盯着这几张纸看了良久，这才叹了口气，又把纸放回了抽屉里面。

　　这个厕所收费员，名字叫做甘戈。要说起甘戈这个人，可不简单。一个人之所以不凡，并不是因为这个人身处什么位置，而是取决于这个人拥有什么样的梦想。

　　像是甘戈，他就一直都有一个伟大的梦想，那就是他想当一名作家。准确的说，无论是散文、传记、杂文、诗歌，所有文体的创作者，都可以称之为作家。所以如果把甘戈的梦想再具现化一点的话，可以说，甘戈的梦想是当一名小说家。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摆在甘戈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最大的一个阻碍，最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就是甘戈的文化水平。到目前为止，小学肄业的甘戈认识的汉字不超过二百个。

　　甘戈也曾经试着用自己认识的这200个字去组成一部小说。他写过两万字之后，拿着小说找到了自己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想让自己的语文老师来评价一下自己的作品。

　　甘戈的语文老师是一位非常负责的老知青，在老师得知了甘戈有一个写作的梦想的时候，非常开心。赶紧招呼甘戈坐下，然后捧起了甘戈的小说，扶着自己的老花镜，在灯下仔细阅读起来。

　　老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仔仔细细的把甘戈写出来的东西阅读了一遍，然后坐直了身子，长出了一口气。

　　甘戈看到老师看完了自己的作品，不无期待的瞪大了眼睛，急忙问道：“老师，请问我的作品怎么样？”

　　老师颤颤巍巍的把稿纸放下，然后摘下自己的老花镜，哆哆嗦嗦的对甘戈说：“孩子，你先把我抽屉里的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拿过来，我再跟你说……”

　　老师吃了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以后，大约又过了半小时的时间，这才稍微缓过点劲儿来。

　　“啊……唉……”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孩子啊，你要是想写小说啊，这个文化的素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高一下的……”

　　甘戈并没有听懂老师的意思，所以反问道：“那请问老师，文化素养指的是什么呢？”

　　老爷子揉了揉太阳穴，回答说：“孩子，你写的东西，就好像是从地狱来的文字一样，刚才我都隐隐约约看到我老伴儿在三途河对岸向我招手了……你这个……这个这个，为师我的意思是，你还需要一个好的文化氛围，去熏陶你啊。”

　　老师之所以说的这么委婉，主要还是想给甘戈留一点面子，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从而打击了甘戈写作的信心。但是老爷子越是委婉，甘戈就越听不明白。最后沟通下来，甘戈从老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之后，竟然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老师看了我的作品之后，竟然如此震撼。而且我的小说被老师评价为地狱文学，看来，自己是有前途有希望的，说不定将来可以自成一派？！

　　第二，我需要一个有文化的地方来熏陶我自己。

　　于是乎，他山告别了故乡，远走高飞，来到了正在吸纳各路人才的翔集市。最终，选择了一个距离文化最近的地方。甘戈所工作的地方，就在广播电视大学旁边的菜市场里。这是甘戈尽全力凭自己所能找到的，能够距离大学最近的一份工作了。

　　虽然甘戈不知道“熏陶”是什么意思，但是“熏肉”他就了解多了。因为甘戈家里有一个远房亲戚的邻居表妹的三叔公的二侄子，就是做熏肉生意的。甘戈就在想，这文化有气味么？没有，但是文化人屙的屎和常人无异，这是不是就是老师所说的“熏陶”呢？不知道，反正挺熏人的，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就先做着吧！

　　于是就这样，甘戈才来到了广播电视大学菜市场的厕所里面，做起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收费员。因为厕所收费，所以除了那些真的是有三急，憋到不行的人之外，基本上平时也没有人经过。所以甘戈就利用起了这个业余的时间，每天偷偷摸摸的写稿子。

　　而刚才刘丰敲玻璃的时候，甘戈之所以没听到，就是因为刚才甘戈正在构思自己的作品。因为刘丰喊叫的声音过大，所以他以为是公共厕所的负责人过来抽查工作，被发现了自己偷懒，所以才紧张兮兮的马上把稿纸收了起来。

　　另一方面，刘丰在厕所里蹲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本来十五分钟能解决的问题，但是刘丰忽然想到，自己可是花了五毛钱的。既然自己消费了，就应该充分的享受一下厕所的服务，于是刘丰一咬牙，又蹲了十五分钟。

　　直到半小时以后，刘丰的腿彻底蹲麻了，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他在厕所里面撕下来大约半卷的卫生纸，塞到自己口袋里，然后把剩下半卷卫生纸拿好，确认了自己的西装一尘不染，非常体面之后，才堂堂正正的出了厕所。

　　刘丰把卷纸扔到收费处的小窗口里面，然后面带愧疚的说：“兄弟，不好意思啦啊，吃坏肚子了，用的纸多了一点，你可别介意。”

　　甘戈看了看剩下的半卷卫生纸，心想反正这纸也不是我的，你爱用多少就用多少吧。于是笑了笑，点点头回答说：“没事兄弟，你用。”

　　这个时候刘丰才注意到坐在收费处里面的甘戈，首先刘丰意识到，甘戈似乎非常爱笑，这和他到了翔集市以后，遇到的那些想要买房卖房的，自诩为“高端人才”的客户们完全不同。然后刘丰还意识到，此时此刻坐在收费处里面的甘戈年纪似乎并不大，看五官面貌，应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毕竟这类厕所收费员的工作，一般都是50岁往上的老头或者大妈，所以甘戈的笑容给了刘丰很好的印象，而甘戈的年龄，又让刘丰产生了好奇。

　　不过，退一步说，让这两个年轻人产生交集的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印象”或者是“好奇”，最大的原因就是“无聊”。大家年龄都差不多，刘丰这边整天被客户们胡来喊去端茶倒水，却又没有任何业绩，早就积攒了不少压力。而甘戈这一边，虽然奉了老师之命，来到翔集市接受文化人的“熏陶”，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并没有找到接受熏陶的章法，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任何长进，唯一的感觉，就是空虚和寂寞。

　　于是，这两个小年轻隔着收费处的玻璃，对上了眼神，产生了交集。

　　刘丰见甘戈也没什么事情要做，而现在时间又还早，自己也难得休息，于是趴在窗口跟甘戈聊起天来：“小兄弟，我看你年龄不大啊，多少岁了？”

　　甘戈回答说：“我16岁了，我看你也不大啊，你呢？”

　　刘丰笑了笑说道：“哈哈，我大你两岁，占你个便宜，喊你声弟弟，我18岁了。弟弟，你怎么称呼啊？”

　　甘戈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同龄人和自己说话，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赶紧借坡下驴的喊道：“应该的，这不算占便宜。我姓甘，大名甘戈，哥，你怎么称呼？”

　　刘丰见甘戈这小子非常上道，沟通起来也非常痛快，于是也很开心，回应说：“哈哈，我姓刘，叫刘丰。”

　　“丰哥！”

　　“甘弟！”

　　“哈哈哈哈哈！”刘丰和甘戈两个人叫着彼此的名字，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