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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牧谣用精明的眼神打量面前消失两天的秦无衣和羽生白哉,顾洛雪也在旁边抱怨,好不容易妖案有了进展,他们两人却迟迟不归。
聂牧谣围着两人走了一圈,不像风华绝代的花魁,倒像心存不满的怨妇,面前两个男人都不是纵情声色之徒,可从上元节当夜一去不返,硬是过了两天才回来。
“去哪儿了?”聂牧谣冷冷问。
“去……”
“你闭嘴。”聂牧谣把秦无衣拉到一边,很确信从他口中听不到一句实话,犀利的目光落在羽生白哉干净的脸上,“你说。”
“我跟他去了酒舍,高昌烧酒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宿醉一夜还是意犹未尽,想着一年就只能畅饮一次,就又醉饮了一宿。”羽生白哉脱口而出,诚恳的脸上还有一丝愧色,拿出两壶酒递到聂牧谣面前,“我专程带回两壶,你与洛雪也尝尝。”
“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去喝酒,而且还接连喝了两天。”顾洛雪嘟着嘴抱怨。
聂牧谣来回打量秦无衣和羽生白哉,拧开酒壶喝了一口,烧酒入喉辛辣无比,瞪了两人一眼:“这酒苦涩难咽,有什么好喝的。”
听到这句话,秦无衣就知道已经蒙混过关,这让他都暗暗苦笑,都没教过羽生白哉该如何搪塞应对,可当一个从不说谎的人信口开河时,却能让精明的聂牧谣都信以为真。
“抓到的刺客开口了吗?”羽生白哉岔开话题。
“没有。”回答的居然是秦无衣,指着愁眉不展的顾洛雪说道,“如果有,她现在不会是这副表情。”
“人关在柴房里,五条硬骨头,该用的手段都用了,没从他们口中撬出一个字。”聂牧谣一筹莫展说道,“这些人铁了心求死,连死都不怕,估计是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一簇烟花在广袤夜幕中绽放,璀璨的火雨如同繁星般坠落,将欢庆在上元节尾声推至高潮,秦无衣仰头望着不断明灭的烟火,如墨的夜,朵朵烟花在黑暗中盛开,瞬间绚丽已极,迸射出夺目光彩,将夜色点缀成五彩缤纷。
聂牧谣无心观赏:“你怎么还有心思……”
“带洛雪去曲江边看烟花。”秦无衣依旧仰着头。
“我不去,得想办法让那帮人开口才成。”顾洛雪摇头。
聂牧谣看着秦无衣被烟火映亮的侧脸,如同岩石般坚毅冰冷,似乎明白了什么,拉着顾洛雪就往外走:“今夜是宵禁最后一晚,既然暂时审不出结果,还不如先看烟花,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顾洛雪想了想,也只能无奈乖乖跟在聂牧谣后面。
秦无衣对身旁的羽生白哉说:“你也去。”
“我?”羽生白哉没多大兴趣,“不去。”
“你不是喜欢烈酒吗,带上高昌烧酒,去曲江边我陪你喝。”聂牧谣回头看他,分明不是商量的语气。
羽生白哉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聂牧谣的任何要求,习惯性点点头,拎着两壶酒跟了上去。
顾洛雪在门口见到还留在院里的秦无衣:“秦大哥,你不去吗?”
“他不去。”回答的是聂牧谣。
聂牧谣都很奇怪,为什么她能读懂秦无衣每一个眼神,甚至是表情,她将这种领悟归结于默契,却不知道这份默契源于何时。
默契是很奇妙的羁绊,即便秦无衣一动不动看着烟花,但聂牧谣却知道他想一人独处,或者说,知道他想单独去完成某件事。
秦无衣埋下头,在明灭的烟火中推开柴房。
被牢牢捆绑在柱子上的五人,上半身一丝不挂裸露出健硕的身躯,雪夜的寒凉让柴房如同冰窟一般,在每个人眉发上凝结成一缕缕冰霜,身上有数道被拷问留下的伤痕。
秦无衣知道聂牧谣的手段,在她手上过一遍,即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能被聂牧谣称为硬骨头,可见这五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承受力。
秦无衣在走进柴房那刻就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五个奄奄一息的人,在饥寒交迫中强忍伤痛,用最大的气力挺直胸膛,眼神中没有惧怕和懦弱,不屑与蔑视混杂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人开口,都用一种近乎于求死的姿态挑衅,他很熟悉这种眼神,只有不惧生死的人才会如此无畏,反而有意去激怒敌人,以此换来死亡的解脱。
秦无衣和他们一样沉默,深知对这些宁死不屈的人,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绿豆,一同放在桌上的还有一壶酒和羽生白哉的短刀。
掰开胡饼捏成粉专心致志喂食绿豆,就好像柴房中除了他之外并没其他人,秦无衣的反常让那五人面面相觑,习惯了被严刑拷问,也做好被折磨的准备,等来的却是一个喂仓鼠的人,而且喂的那样仔细,有那么一瞬,秦无衣给他们一种孱弱的感觉。
绿豆吃的很慢,小半胡饼吃了很长时间,秦无衣始终极有耐心陪着它,直到绿豆对送到嘴边的饼屑失去兴趣,拖着圆鼓鼓肚子慵懒的趴在桌上,秦无衣还不忘从地上找来干草,给绿豆堆起舒适的小窝。
再抬头去看那些刺客时,他们眼中已无之前挑衅,似乎感觉秦无衣不值得他们去蔑视,秦无衣就是这个时候站起身,拔出短刀径直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没有丝毫的停顿,抓住那人头发,锐利的锋刃刺入颈喉,刀尖从颈后穿出,面无表情扭动刀柄,被割断咽喉无法发出声音,痛苦的抽搐着身体。
秦无衣前后不同的反差让剩余四名刺客始料未及,惊慌失措看着秦无衣残忍的在同伴咽喉中搅动短刀,这时才发现,秦无衣漠然的目光中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无畏,只是比他们还要决绝。
杀戮对于他们并不陌生,即便习以为常也始终带有对生命的敬畏,但秦无衣却没有,他杀人如同是宰杀牲口,粗鲁而野蛮,远没有之前喂食仓鼠时的耐心和仔细,好似一条人命在他眼里甚至不如一只仓鼠。
秦无衣的举动落在刺客的眼里,都在怀疑他是否会用刀,因为他入刀的方式和位置都不对,在秦无衣拔出短刀时,从那人咽喉中喷涌的鲜血刚好溅落在他身上,秦无衣也不退避,就站在那人面前,一言不发冷漠的注视着鲜血的喷涌,直至那人的血流尽。
然后站到第二名刺客面前,那人不屑的蔑视变成现在的惶恐,同伴的鲜血模糊了秦无衣的脸,像一头从血池中爬出的怪物,毫无怜悯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是刺入咽喉,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手法,相同的放血方式。
秦无衣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浸淫在潮湿的鲜血中,没有表现出丁点不适,那些刺客一直都在等待死亡,但谁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第三个、第四个……
柴房里留下四具冰冷的尸体,秦无衣在他们咽喉留下血肉模糊的窟窿,喷溅的鲜血渐渐流尽,一滴一滴缓缓滴落在血泊中,在死寂般的雪夜里,宛如被拨动的琴弦,弹奏发出令人胆寒的曲调。
秦无衣站到最后一名刺客的面前,像冷漠的屠夫,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客在短暂的惊恐后,主动扬起了头,将自己的脖子露在秦无衣的刀下,用这样的方式来宣示不屈。
等来的却不是冰冷刀刃,秦无衣铁钳般的手捏开他嘴,满满一壶酒灌入刺客身体,然后端来火盆,静静坐在刺客的对面,抹去脸上血渍,粗鄙的擦拭在身上。
入喉的酒和面前的火盆让刺客冻僵的身体暖和不少,却不知所措盯着火盆对面的秦无衣,然后下意识偏头看看身旁死去的同伴,暗暗疑惑为什么秦无衣会突然停手。
不过刺客很快就坚定了心智,如果秦无衣之前虐杀其他同伴是为了用恐惧摧毁自己心理防线,那么秦无衣就大错特错,即便是现在,刺客亦然不惧生死,但刺客去始终想不明白,那壶酒是什么意思。
秦无衣似乎又恢复了耐心,缓慢添加柴火,等到火盆烧旺,目不转睛注视着摇曳的火光。
“中原兵甲以王师自居,不管是讨伐还是抗敌都讲究正大光明,所以大唐统辖下的十六卫都不会用这么下作的兵器。”秦无衣终于打破了柴房的死寂,拿在他手中的是那截射中自己的断箭,“犬齿倒钩箭极为少见,只有蛮夷才会使用。”
刺客不为所动,还是一言不发。
“你们被擒后始终不言,因为你们不会唐语,担心开口会暴露身份,这枚犬齿倒钩箭冶炼方式与中原有异,蛮夷中就数铁勒最擅长打造兵器。”秦无衣一边拨弄燃烧的柴火,一边漫不经心说,“听闻铁勒人骁勇善战,以狼为图腾,其斥候精锐更是千里挑一,被称之为“戍边番”。”
刺客一怔,扬起的头颅微微低垂,却还是默不作声。
“能成为戍边番是每一个铁勒人的至高荣耀,而被选中的人会在胸膛纹上狼头,但为了防止身份暴露,刺青方式极为隐蔽,只会在特殊的情况下狼头才会显现。”秦无衣缓缓抬起头,目光就落在刺客的胸膛上,“比如喝酒之后……”
刺客不屈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的慌乱,埋头看向自己胸口,有血红的纹路若隐若现,在火盆的烘烤下逐渐清晰,最后勾画出勇猛凶残的狼头,在火光中那双狼眼凶光毕露,活灵活现。
刺客蠕动喉结,重新审视对面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才更像一条狼,凶残、敏锐、机智以及坚毅,没有比一名铁勒人更了解狼,一旦发现猎物,会锲而不舍追逐,直至咬断猎物咽喉。
现在他就是对面那头狼的猎物,刺客突然有些恐慌,因为他开始害怕,那头浑身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狼,在割掉他咽喉前,一定会有办法让自己开口。
“你们并不是我在等的人,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众多铁勒的戍边番在上元节潜入长安,目标竟然是顾洛雪。”秦无衣的声音平和,“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杀她?”
刺客依旧只字不提。
“铁勒觊觎大唐已久,屯兵十万铁骑虎视眈眈,为刺探消息曾派出大量戍边番潜伏于各州道,目的当然是为有朝一日能逐鹿中原,你们每一个人都肩负着死命,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轻易暴露。”秦无衣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顾洛雪只是一名普通的捕快,还不足以让蛰伏的戍边番倾巢而出,唯一的解释,顾洛雪有着非比寻常的价值,以至于能让你们不惜一切。”
刺客避开秦无衣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至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他们的肤色与唐人有异,应该是为了完成这次刺杀,刚从铁勒潜入京城,入城前是不能携带兵器,可见他们的武器是在城内获得。”秦无衣指着旁边四具尸体,不慌不忙说道,“由此可见,城内有负责接应的人,而这个人已在长安城蛰伏多年。”
秦无衣锐利的目光看向刺客,像一把锋利的刀,正一寸寸刺入他最薄弱的软肋。
“你想要不为人知的潜伏,首先得融入这座城,最好的办法就是娶妻生子,让自己看上去和寻常百姓一样,你会忠于自己家国,也忠于自己的死命,但时间长了,你会慢慢发现,不知成何时起,你也会忠于自己的家人。”秦无衣声音轻柔,仿佛是在和朋友叙旧,手中木柴拨开刺客被脱下的衣衫,“但是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作为一名死士,天伦之乐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
火光照亮破烂不堪的衣衫,被木柴掀开的衣兜里,是一把小巧别致的拨浪鼓,秦无衣拿在手里转动,鼓槌击鼓声让刺客不屈的眼神瞬间凌乱。
“男孩还是女孩?”秦无衣饶有兴致问,“只是可惜你已经不能亲手把这东西送给她们,不如我帮帮你吧。”
刺客不停蠕动喉结,神色愈发慌乱。
“我可以把你交给刑部,你猜会有什么后果?”秦无衣嘴角缓缓上翘,那笑意却让刺客感觉冰凉刺骨,“刑部会对你严刑逼供,当然,我相信你至死也不会说半个字,但刑部还会做另一件事,就是找出你的家人,然后以反叛通敌罪论处,你的女人会被流放,她很有可能会冻死在流放的路上,就算侥幸活下来,最终也会累死在苦寒之地,至于你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将被发配为奴,我猜他被活活打死的可能性很大,要是女孩就惨了,会被送到教坊司为妓,人尽可夫……”
“住嘴!”刺客大声咆哮,不屈的意志在秦无衣的话语中支离破碎,他的失控落在秦无衣眼中,宛如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他见过秦无衣的残暴和冷漠,深知对面这么浑身血腥男人的可怕,大口的喘息中,最后一丝坚持在拨浪鼓声里荡然无存,“你,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知道戍边番刺杀顾洛雪的原因,至于其他的事我没兴趣,我知道从你被擒那刻起,你就抱着必死之心,但死只能让你一个人解脱,或许你还能为家人做点什么。”秦无衣直视刺客,“不如我和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
“交易?”
“把你知道的真相告诉我。”秦无衣一边说一边将短刀插入两人中间的柱子上,“作为交换,我会解开你身上绳索,你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如果你杀了我,你不但能保守秘密还能救你家人,如果你死在我手上,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死的比其他人有尊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能确保家人的安全。”
……
【2】
绚丽的烟花没有引起顾洛雪丝毫兴致,拦下岸边准备归家的船夫,用钱袋换来一趟曲江夜游。
三人坐在船头,羽生白哉仰望夜空,烟火消失的瞬间却在夜幕留下璀璨的永恒,就如同盛开的樱花,让他不由自主泛起乡愁。
聂牧谣品着烧酒,渐渐习惯了入口后的浓烈,酒壶递到羽生白哉面前:“你几时归国?”
“等新帝召见大使后便启程。”羽生白哉接过酒壶,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泛起干净的笑容,“欠你的钱暂时还不了,等回了东瀛一并给你。”
“东瀛。”聂牧谣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从何时起,感觉身边这个愚钝的男人其实挺有意思,“这么说,你还会再回来?”
羽生白哉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了。”
聂牧谣戏虐:“那你怎么还给我?”
“不如你随我去东瀛。”羽生白哉一本正经说道。
“会去的。”聂牧谣想起他曾经给自己描绘的故乡,那应该是一处有别样风情的地方,“妖案结束后,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羽生白哉喝了一口酒:“去哪儿?”
“雷州。”
聂牧谣眸子中充满期许,或许是因为顾洛雪听出她口音的缘故,突然想找回缺失的记忆。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他没打算告诉我。”聂牧谣下意识摸到肩头,那里愈合的伤口,时常会隐隐发痛,“我猜那段记忆不会太好,他一直不愿向我提及,即便我求他也无济于事,所以需要我自己去找寻。”
羽生白哉沉默不语,想起秦无衣说过的话,对明天有憧憬的人才能看见这世间美好,那是值得去守护的东西,秦无衣不惜用性命守护顾洛雪出粉巷,是不想阴暗和杀戮玷污她的纯真。
虽然不知道聂牧谣的过去到底是怎样,既然秦无衣不肯告诉她,说明那段记忆不值得她去追忆,缄口不提成为秦无衣守护她的另一种方式。
不过,聂牧谣应该没有找回记忆的可能,她也没机会去雷州。
一月后,羽生白哉会兑现秦无衣的嘱托,将她带回东瀛,约定里,他不会再让聂牧谣在有生之年返回故土。
“你呢?”
聂牧谣问身边的顾洛雪,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听见,而是专心致志看着曲江水面,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聂牧谣戳了戳她,顾洛雪才回过神:“怎么了?”
“什么事让你魂不守舍的?”聂牧谣好奇问。
“没,没有。”顾洛雪抿着乖巧的笑了笑。
“妖案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聂牧谣问。
顾洛雪埋头想了想,脸上洋溢起得意的微笑:“我要回去见阿爹,然后把这个交给他,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顾洛雪摊开的手心中放着一枚石子。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你阿爹见到一块石头能有什么反应。”
“你们有所不知,这枚石子是灯谜的奖励,每年上元节悬挂出来供人猜玩,整整六年无人能解,阿爹也曾试过但无功而返,还是秦大哥厉害,提点我猜到谜底。”顾洛雪兴高采烈说道,“说来也怪,谜底居然是无衣,你们说是不是太巧了。”
“石子是放在花灯里的?”聂牧谣也听闻过粉巷那盏花灯。
顾洛雪点点头。
聂牧谣拿过石子细看,神色有些惊讶:“这不是普通石头。”
“牧谣姐知道石头来历?”顾洛雪连忙追问。
“此石名三生石,据说是地府忘川河边的一块石头,能照出前世的缘,今生的因和来世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刻在三生石上,应了佛家那句缘定三生,后来情缘中的男女便用相似的石头当成定情信物。”
时雨杏红君未回……
顾洛雪想起灯谜最后一句,再看看那枚三生石,如此说来,留下灯谜的是一位女子,这枚三生石想必是她留给情郎的定情之物。
可为什么偏偏谜底是无衣,回想当时秦无衣反应很平淡,或许真是一次巧合罢了。
刚想到这里,顾洛雪就见到江心一朵随波逐流的莲花,顿时兴奋不已唤船夫停下画舫,上元节见秦无衣放河灯,她就一直心心念念想知道秦无衣在河灯上写下了什么。
聂牧谣不解问:“你夜游曲江就是为了找到这盏河灯?”
“河灯是秦大哥放的,你们回去可千万别说,我就是想看看。”顾洛雪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说,“你们就不想知道,秦大哥哀悼的人是谁吗。”
聂牧谣也动了好奇之心,只有羽生白哉还独坐船头。
“你不好奇?”顾洛雪问。
“非礼勿视,他既然不想我们知道,就应该尊重他的意愿,擅自偷看有违礼数。”羽生白哉不为所动,颇有君子之风。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别和女人讲道理,再说我们也不是君子。”聂牧谣瞪了他一眼,娇蛮霸道要挟,“回去要是说漏了嘴,你就别回东瀛了。”
说完转头凑到顾洛雪身边,莲花灯上烛火燃烬,也烧掉了上面的纸笺,秦无衣在上面留下一首唐词,如今只剩下笺头的第一句。
一庭寒江忆潇湘。弱水阡,落黄尘。
聂牧谣和顾洛雪好生失望,单凭一句根本不知道秦无衣写的是什么,顾洛雪把莲花灯重新放回池水中,垂头丧气说道:“怎么会是唐词,我还以为是某个人的名字。”
“河灯用来祭奠亡人,不管是谁,想来对于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聂牧谣说。
“会不会是秦大哥的家人?”顾洛雪心有不甘。
聂牧谣摇摇头:“没听他提过。”
“白哉,你是秦大哥朋友,他对你说过吗?”顾洛雪问。
“没有。”
羽生白哉回答很干脆,视线久久注视那盏远去的河灯,神色分外凝重,因为他已经知道秦无衣祭奠的是谁。
三千弱水中,能让秦无衣留驻于心的只有一人,可惜落了黄尘,黄尘便是黄泉,只剩下寒水畔追忆伊人的秦无衣。
那是一首唐词,也是那人的名字。
阡尘。
昨夜他守在秦无衣床边时,听他在昏迷不醒中叫过这名字。
六年前和秦无衣在粉巷的就是她,留下那盏花灯的也是她,还有那枚缘定三生的三生石,或许这就是秦无衣不惜赌上性命也要过粉巷的原因,他是在为无法弥补的亏欠而赎罪。
顾洛雪招呼船夫回去,双手抱膝喃喃自语:“你们说秦大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最好别去琢磨他,否则他会像一个谜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聂牧谣饮了一口酒,对顾洛雪忠告。
船到岸边,羽生白哉下船后拿过酒壶,仰头豪饮,剩下的酒倒入曲江中,虽然不知道那名叫阡尘的女子是谁,但却能体会秦无衣独坐在此的悲凉:“回去以后我不提今晚之事,但你们不要再去揣测他,他是怎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值得托负生死的朋友。”
聂牧谣再骄纵,也被羽生白哉气势所震,不由自主点头。
“可能是我太好奇了,起初见到他出口成章,被他才情所惊,后来又见他胆识过人,今夜从河灯上看见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细细回想秦大哥举手投足都有大家之风,难不成真让我猜中了,是某个皇室贵胄。”顾洛雪挠挠头,重重叹口气,“算了,白哉说的对,我何必去猜秦大哥是谁,反正知道他是好人就成。”
顾洛雪一边说一边推开宅门,院落里还晾晒着羽生白哉洗好的床被,突然一道人影冲出,刚跑出几步就停在院中,聂牧谣认出是擒获的刺客,以为他想逃跑,刚从身上抽出无常鞭,却发现刺客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表情痛苦的抽搐着嘴角,缓缓抬起的手摸向脖子,指尖还未触碰到,一抹猩红从颈脖处慢慢渗透出来,开始还是浅浅的印记,片刻间血流如注,在脖子上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扑通。
刺客直挺挺倒在地上,手中还紧拽着一把拨浪鼓,从他咽喉中蔓延的鲜血汇聚成血泊,将拨浪鼓侵染成深暗的血红色。
聂牧谣和顾洛雪面面相觑,羽生白哉松开剑柄上的手,用惊诧目光注视着面前倒地的人,杀他的人出手太快,以至于刺客从柴房跑到院中,脖子上的刀伤才裂开。
一朵烟火在夜空绽放,照亮整个院落,庭院中飘舞的床被中引出缓缓走来的人影,悄然无息的步伐如同幽冥地府中的恶煞。
当床被撩起,他们见到了秦无衣。
浑身被溅满鲜血,干涸的血渍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凝固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腥红,低垂的手里握着还在滴血的短刀,那一刻,顾洛雪噤若寒蝉,她无法将自己熟悉的秦无衣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烟花泯灭,院落又陷入无尽的漆黑,等下一次烟火照亮夜空时,秦无衣已经站到她们面前,用身旁的床被擦拭短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他都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