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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米冤案
一
青黄不接时节,万连喜家断炊了。这天早上,万妻把一个碗塞给小儿子阿水,叫他去向金虎家借碗米。金虎是这个村的村主,一向很吝啬,不一定肯借米。但在无米下锅时,万妻还是想叫小儿子去碰碰运气。阿水捧着碗出了门,半路碰上了同村的钟二田。钟二田问阿水去哪里?当听说阿水去向金虎家借米时,钟二田连连摇着头:“你去他家是借不到的,还是去我家吧。我借你一碗。”阿水就跟着钟二田走。钟二田果然给了阿水一碗米。
阿水将米端回家。爸爸妈妈很高兴,虽然只有一碗米,但多加点水就能做半锅粥了。锅终于烧开了,一股粥香弥漫开来。可当万妻揭开锅时,却惊叫了一声。这是什么粥啊,怎么红彤彤的,像是加了红颜料?万连喜夫妻顿时面面相觑。
是吃,还是倒掉?这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万连喜几次想端起锅倒掉,可是看看三个孩子饥饿的眼神,下不了手。最后万妻叮嘱孩子们说:“咱们悄悄在家吃,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呀。”三个孩子连连点头。
于是他们关紧门,在家吃起了红米粥。但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村主金虎来了。万妻连忙盖上锅盖,又抢过孩子们手里的碗,塞进了破柜子里。这才小心地开了门。金虎一进来,就问他们是不是在吃饭。万连喜夫妻摇着头,说家里没米了,没吃饭。可就在这时阿水打了个喷嚏,嘴里含着的粥粒正好喷在金虎的袍襟上。金虎顿时叫道:“好啊,你们竟敢在这个时候吃红米饭?”他上前揭开锅盖,更加大叫:“罪证在此,你们还有啥好说的?违抗皇上命令,太大胆了……”金虎把这锅一端,就跑出门去。
万连喜夫妻一下子蒙了,等醒过来,早不见村主影子了。
完了,这下一家都完了。原来不久前,乾隆太上皇驾崩了。嘉庆帝诏令天下,大孝三月,这三月里一切人家不准办喜事,不准穿红戴红,一切与红色相关的东西,除了建筑和其他无法隐藏的东西,都不准使用,这其中包括平民不准吃红色的食物——红萝卜,红高梁,红番薯……自然也包括红米饭。帝令一出,全国执行,层层官员负有监督责任,一旦谁疏于管理,发生了违背帝令的事,顶头的官员要被追究。这是当下最严峻的风暴,谁敢掉以轻心?
也是万家该有灾啊,偏偏在吃红米粥时,被村主给发觉了。而村主金虎不讲情面,肯定要报官了。
二
确实,金虎拿了这锅,当即就骑了一匹马直奔县衙。衙役把他带进去。里面坐着两名官员,金虎认得其中之一是县令,就呈上锅子,将案情叙诉一遍。县令还未开口,边上那名官蹭地站起来,厉声喝道:“这是真的?真有刁民如此大胆,竟敢在全国孝月里吃红米粥?”说着一指县令说:“邬县令,此事发生在你县,你要速速查办。”县令连忙施礼说:“王大人在此,本县决不怠懈,马上依大人钧意去办。”说着带了一些人,跟着金虎前去。
县令邬同也是暗暗叫苦,怎么偏偏本县里出这种事呢?这个金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钦差大人刚到时来了。钦差是路过此处,查询有没有发生违抗帝令的事。邬同正说没有呢,却来了个金虎,端着红米粥,罪证分明,他能推托吗?
邬同在路上问了问金虎,得知那户人家很穷。到了村里,找到万连喜家,邬县令喝道:“你们知罪吗?”万连喜夫妻带着三个孩子,一齐跪在地上,请求老爷饶过他们。邬县令跺着脚说:“你们实在胆大包天,竟置皇令于不顾,私自在家煮红米粥,如今被金虎所逮,毫无推托。我为县令,负有查办之责,哪能轻易放过你们。”说着命捕快将全家人捆了,带往县衙去审理。
万连喜一家吓傻了,迷迷糊糊被押到县衙。邬县令看到,钦差王大人正在衙内等候。一见面,王大人就说,马上升堂,本阁要亲自观审。邬县令马上升堂问案。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审的,万连喜夫妻不能否定这个事实。只是他们说不清,为什么这粥会变红色的。邬县令问道:“乡间有一种米叫红米,你们煮的,不就是红米吗?”万连喜禀道:“我们这里没有红米,我家煮的也不是红米。”万连喜本想说,这米是从钟二田那里借来的,但这样一来会连累钟二田,人家好心借米,怎么能牵扯人家呢。他们一家早已说定了,不要提起借米的事。
审了一阵,邬县令转身问王大人,这事该怎么办?王大人狠狠一挥手说:“此家刁民如此大胆,在孝月里吃红米粥,蔑视皇命,实属不赦。按律全斩。”“啊……全家都斩?”“当然,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王大人的目光咄咄逼人。邬县令只好扔下一签,高声宣判,罪民万连喜一家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现先押进大牢看管,择日行刑。王大人问道,为何不立即行刑?邬县令说,今日仓促,待四处张贴布告,让全县百姓知情,当众行刑,以儆效尤,效果会更好。王大人哼了一声说:“我要多留两天,亲自监督你斩了他们再走。”
三
当天夜里,邬县令难以入睡,他悄悄一人来到地牢。万连喜夫妻一见县令,就哭着哀求说,我们大人死了就死了,能不能饶过孩子?邬县令生气地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们为什么要在家煮红米粥呢,难道不知道这是重罪,要牵连孩子一起死吗?”此时阿水再忍不住了,跳起来嚷道:“这跟我爹我妈没关系,米是我借来的……”话没说完,被妈妈狠狠揍了一巴掌。
邬县令一听米是借的,心头一震,忙要阿水说清楚点。可是阿水挨了一巴掌,闭紧嘴不说了。而万妻坚定地说:“我家做事我家当,老爷就别问了,我们全家还是都死吧。不怪别人,只怪自己的命。”
这一下,邬县令犯疑了,感觉这里有一些蹊跷。孩子所说的“米是我借来的”,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米是借来的,就是说米不是他自家的,那是谁家的?可是邬县令再怎么问,他们都不再开口。
他们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了。邬县令只好回去。第二天一早上堂,就发现王大人在堂上,正襟危坐,在他身后站着一名卫士,手里捧着尚方宝剑。邬县令一看就知,今天难于回避,必须将万连喜一家斩首。他向王大人跪下,求恳道:“钦差大人在上,下官有一事相求。这万连喜一家犯了死罪,今日下官就将他们行刑。只是经我查证,他们所煮的米,并非自家所有,而是借来的。这里似有蹊跷。下官的意思是斩掉年长的四口,留下那个最小孩子,作为线索,容许下官再将此案查一查。”王大人问道:“还查什么?”“下官怀疑,另有其他人在蔑视皇命。不过这只是推测。一切需要细细查证。”
王大人哼了一声:“如果你查不出什么来,又将如何?”“那我甘受处罚,自行了断。”
自行了断,也就是戴罪自杀,这等于立下军令状。王大人问邬县令这是何苦呢,你把他们斩掉不就完了?邬县令磕着头说:“卑职为官,要上对得起皇帝陛下,下对得起平民百姓。我不为万连喜一家开脱,只是怀疑此事另有名堂。所以恳请大人能给我一个时限查一查,如属无端猜测,我也认了,死也无悔。”王大人听了,心想就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来。当下点头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到时可别后悔了。”说着下令斩掉万连喜家四口。
万连喜夫妻和两个儿子被绑上法场。按惯例午时三刻开斩。邬同来到他们面前,叹口气说:“你们违反了皇令,我也无法替你们说什么了。现在只问你们一件事,在这个村子里,你们到底有没有仇人?”万连喜抬了抬头,艰难地说:“老爷不必多问了,反正我们要死了,有仇无仇,都带到阴间去吧。”“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有仇人的。你们放心,本官一定把这事查出,还你们一个公道。”
时刻到了,王大人亲自吆喝开斩。刀斧手手起刀落。可怜一家四口,立时就成了刀下之鬼。
四
王大人见斩了罪犯,就要巡查别地去了。临走时警告邬同说:“给你半月时间,如查不出什么事,就到刺史那里领罪去吧。我会通知他,监督你自断的。”
邬同当然明白这几句话的份量。他送走了王大人,就把阿水带到偏堂。此时的阿水像个呆子一样,几乎吓傻了,问什么都不答。面对这个八岁的孩子,邬同一时束手无策,他一跺脚说:“阿水呀阿水,我把你救下来,可不是让你发呆的。你要不说话,连累了我老爷还是小事,主要是你爹妈还有两个哥哥,就白白地死了。这米是你借的,难道不就是你害了他们吗?”
阿水终于哇一下哭出来。邬同当即追问:“快说说,这米到底是借谁的?”阿水就把借米的事说了一遍。邬同立即带上阿水和几个捕快,赶到村子里。然后以万连喜家作公堂,传讯钟二田。
钟二田早就有预感的,进门就跪下磕头,口口声声喊冤枉。邬同喝道:“我还未问话,你就先喊冤枉,什么意思?”钟二田战战兢兢说:“我知道老爷想问什么,这米是我借给他们家的,老爷一定以为是我坏,故意给了他们红米。”“你倒是不打自招了。那我问你,你给的什么米,是不是红米?”“是白米啊,我家哪来的红米呀。”
其实,阿水也说过,他拿到的米,是白的。但白米在煮了后,怎么变成红粥了呢?难道是万家自己不当心,落进了什么红色颜料?但这一点,万连喜夫妻生前早就否定。而且邬同也认为这不可能,万妻并不老眼昏花,怎么可能连锅里落进颜料也看不清呢,何况乡下人所用的红颜料只有朱砂,但锅里的剩粥颜色,与朱砂截然不同。
白米怎么会变红粥呢?正因为蹊跷,所以邬同坚信,这里有案情。
邬同问钟二田,当时阿水本是向金虎去借的,你半路碰上他,为什么主动提出由你借米?钟二田说:“我当时听阿水说,要向金虎家借米,就知道他爸妈自己不敢去,让最小的孩子去,看金虎能不能发慈悲,看在小孩面上借米。但我知道金虎这人会一毛不拔。我自己家里米也不多,看着孩子可怜,才叫他上我家拿了一碗米。”钟二田的话也有点道理。邬同便命捕快进入他家,仔细搜索。捕快带来了一些米。放锅里烧煮,煮出的是白米饭。
邬同命捕快将金虎带来。金虎来后,邬同问道:“金虎,你为一村之主,这次举报万连喜家确实有功。只是本官有个疑问,你是事先知道他家在吃红米粥,还是进去正好碰上?”金虎回答:“我是正好进去,刚好碰上了。开始我还不知他家吃红米粥,但阿水打个喷嚏,粥粒落在我袍襟上,正好被我看出是红色的。我马上揭开他家锅盖,发现锅里就是红米粥。”“那么,你当时去他家,又是为什么呢?仅仅是路过吗?”“回老爷,我作为一村之主,当然也要管好各户,所以每逢开饭时间,就各家去走走看看,如果看到谁家吃红的东西,就管一管。”
“你很负责,管得很好。”邬同赞许地点点头。其实心中怒骂,你个该死的,要不是你狗拿耗子,人家四口人也不会丢命。你不仅不爱护你的村民,反而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良心太恶了。但邬同表面上不动声色。他把金虎打发走,又对阿水说:“你那天是如何走的,就带我走走吧。”
阿水就按照那天走的路线,走出家门,向村里走去。走到半路,指出碰到钟二田的地方,然后就走向钟二田家。从钟二田家出来,就又折返回家中去。邬同一边跟着一边问:“阿水,你端着米这么回去,半路停过吗?”这一问,让阿水想起来了,他马上说:“停过,我在弄堂里停了停,撒了一泡尿。”
邬同脑子里如划过一道闪电,急问道:“在哪个地方停的?”此时他们正走在一条弄堂内,阿水指了指前面。走过去,东面墙上有一个窗。
阿水说,当时他就把盛米的碗放在窗台上,然后转过身,朝西边的墙根下撒尿。
邬同这下如梦方醒。他忙示意阿水别高声。然后带着他迅速离开弄堂。到了万家,邬同摒退其他人,只叫钟二田问话。邬同问的就是弄堂东面是谁家?钟二田说,这是姜秀才家。邬同问,姜秀才和万连喜家有什么纠葛吗?钟二田脱口说:“他们结过怨。”“结怨?结了什么怨?”
钟二田介绍起来。原来姜秀才久未中举,家道衰败,年过四十光棍一条,不知咋的看中了万连喜的妻子,见了她经常言词调戏。有一天万妻在河边洗衣,姜秀才又对着她吟诗诵文,并且动手动脚。正好被万连喜的大儿子见了,小伙子将姜秀才痛打一顿,还一脚把他踢入河中,差点淹死。从此他们就结下了仇恨。
邬同点了点头。这件案子终于出现眉目。但接下来搜索证据更重要,也更难。邬同问钟二田知不知道姜秀才跟谁来往。钟二田说邻村有个李秀才,他们常在一起饮酒作诗,气味相投。
一个计策在邬同心中生出。
五
且说这个姜秀才,这天又被李秀才邀了去喝酒。酒酣耳热之际,李秀才问道:“姜兄啊,听说最近几天,县令大人在你们村里,查什么万家的红米粥案。那万家人明明已经伏法了,还查什么,这县令不是吃饱撑的吗?”姜秀才摇头晃脑说:“管他呢,他县令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查出真相来。”“是啊,白米煮粥,变成红米粥,这个只有神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哈哈,照你这么说,我就是神仙啦。”“啊,姜兄啥意思?”
姜秀才已经七分醉了。他在李秀才面前想卖弄一下,就得意地说:“天下有种米,原本是白的,但煮熟了以后变成红的。”“你说的,是不是胭脂米?当年康熙爷亲赐的名字,如今叫御田胭脂米。可那米本身就是红的呀。”“胭脂米,知道的人很多。我那米是变色米,知道的人很少。它是产于云南山区的一种野稻,当地人采了都是喂猪牛的。”
姜秀才哪里想到,在他说这话时,屋外的邬同听得清清楚楚。邬同掐指一算,此地离云南有一千多里。他迅速叫过三名捕快,让他们骑上快马,昼夜兼程前往云南……
十天以后邬同在县衙开堂审案。邬同吆喝一声:“带姜秀才。”姜秀才上堂,强作镇静,对邬同的问话处处否认,含糊其辞。邬同一拍惊堂木,指着旁边一人喝道:“你认得此人吗?”姜秀才一看顿时软了,扑通一声跪下了。原来此人正是云南的一个农民,姜秀才的变色米,就是从他手中买的。
邬同问道:“姜秀才,你作下的罪孽,已经被我察觉。那天阿水从你窗口走过,把米碗放在窗台上撒尿,你在窗里看见,趁他朝另一边撒尿不注意,将他碗里的米掉换。这种变色米,与普通米虽有些不同,但万连喜一家人都看不出来,放进锅里煮了粥,结果就成了红米粥。事实是否如此?”姜秀才连连点头。
“那么,你特意从云南买来变色米,是否就为了报你的仇?”姜秀才突然发作起来:“没错,我买这些米,就是要报复别人,这个村里有很多人家,一直看不起我,对我冷嘲热讽。这次皇帝下令大孝三月,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就来去一月赶到云南买了这些米。我本来要报复更多的人家呢。”“这么说来,你承认万连喜一家是受你陷害的了?”
姜秀才当然承认了。他说买了米来后,一直在找机会下手。偏偏那天碰得巧,他从窗里看到阿水经过,把米碗放在他家的窗台上。他就立刻行动了……
邬同命捕快将他押起来。随即一拍惊堂木,命金虎上堂。邬同喝道:“金虎,你身为村主,为何要害万连喜一家。”“老爷,我……我没有害他们,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职权……”“呸,你为虎作伥,帮衬姜秀才作下此案,还敢抵赖?”金虎只好承认,姜秀才那天把阿水的米给换掉后,就跑来找到他,告诉说万连喜家在煮红米粥吃。金虎认为万家不可能有红米,相信一定是姜秀才搞的鬼,但他不仅不帮万家,反而趁机大做文章,端着粥锅直奔县衙报案。从而让万家四人死于非命。
那么金虎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他跟万家无冤无仇。但邬同一语道破天机:“你不过是想邀功请赏而已。你的儿子快要考秀才,想多一份资本而已。”当时有规定,家里人立了功,科考时可以加分的。
此案水落石出了。但邬同心中十分难过。他决定到剌史面前去领罪。虽说案子已破,真相大白,但毕竟万家的冤案在他手中铸成,他愿意以死谢罪。
皇子扫地
一天清晨,文武百官来到太和殿,发现乾隆皇帝正襟危坐,脸上显现一股冷峻之色。大臣们一看不好,乾隆爷脸色这么难看,像是要大发雷霆了。众臣小心地请过安,列站两边。可是乾隆好久没有开口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殿外。还是和珅机灵,恭敬地问:“万岁爷是不是在等各位殿下?”乾隆点了点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要看看,他们到底啥时候到。”众臣这才发现,各位皇子都没有来。按照规矩,每天上早朝,皇子们都必须参与旁听,以熟悉朝务,了解政情。以前这些皇子天天准时,可渐渐地拖泥带水起来,不是这个迟到,就是那个晚来,今天居然一个也没有准时到达。和珅请示道:“是不是派人去催一催?”可是乾隆摇摇头。
过了一会,皇子们陆陆续续来了,有的打着呵欠,有的揉着眼睛,一个个好像没睡醒。他们见过了父皇,若无其事地进了班列。乾隆突然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出来,站在这里。”几个皇子都吓一跳,这才注意到父皇脸色不对。他们无精打采地站出来。乾隆气呼呼地说:“瞧瞧你们,站没站相,立没立相,早朝迟到还不当回事,真是岂有此理。”说着猛地甩了一下龙袍袖子。这个动作极其危险,如果针对的是哪个臣子,对方肯定要倒大楣了。乾隆指着六子永瑢喝道:“看你一脸眼屎,是不是玩了一夜斗鸡?”永瑢抹抹眼角没有吭声。乾隆又指着八子永璇说:“你脸色红红的,昨夜一定连连贪杯,醉成一摊了吧?”接着挨个指着其余几个一顿追询。最后把目光停在十五子永琰身上。“永琰,你昨夜干了什么,今早起不了床?”永琰正打哈欠,支支吾吾说:“我……我听下人吹箫,不知不觉便到了四更……”“哼,瞧你们这些出息,无非吃喝玩乐,昼夜无分,颠倒时日。像你们这副样子,将来如何挑起社稷重担?”
乾隆看来是真生气了,他龙颜震怒,全身颤抖。吓得和珅赶紧劝道:“万岁爷休要恼怒,伤了龙体。我看对于殿下们,好言提醒一二,想必他们会幡然醒悟,以后断不会再惹万岁生气了。”可是乾隆一拍龙椅扶手,霍地站起来说:“我已经作出决断,给你们一次惩罚,逐你们出宫到民间去,过上一年苦日子。这样你们以后也可长长记性,不敢怠懈了。”皇子们一听,这才意识到后果严重,赶紧一齐跪下求恳起来。永瑢说:“皇阿玛,让我们过苦日子,何必要罚去民间呢,就在宫里吧,让我们干啥都行。”按照既往惯例,凡有皇亲国戚犯了规,皇帝会罚他们在宫中做苦力,当一当奴仆,以儆效尤。只是无论哪一代都在宫内进行,今天却要把皇子们罚出宫去,足见乾隆狠心了。马上有大臣出列,说祖辈虽有惩罚先例,但从未有逐出宫的做法,万岁爷也不妨在宫中进行吧。接着几乎所有大臣也纷纷帮皇子求情。和珅总结说:“万岁爷对殿下们如此严格,确实英明。不过宫中这么大,实行惩戒完全够了,如将殿下们发配民间,恐受百姓讪笑。”
乾隆先是态度坚决,在大臣们再三劝阻下,就点着头说:“好吧,既然众位大臣替你们求情,发配民间就免了。但在宫内实行,还是不够严厉。我看你们就到哪家大臣家去,当奴为仆吧,一年内不准回宫。”说着问全体大臣:“有谁愿意接纳他们,请自认吧,每家只去一人。”话音刚落,大臣们纷纷站出来,向皇子们伸出手。你想啊,这批皇子里就有未来的皇帝,大臣们谁不清楚,这可是为未来铺路的好时机啊。他们都按照自己的估计,认定哪个皇子可能会当上皇帝,就把哪个皇子往身边拉。结果这七八位皇子很快被争了去。那些没争上的,还很遗憾呢。
“好了,诸位大臣既已主动认他们为奴,各位皇子也得乖乖遵从。但寡人有言在先,此番皇子入臣家,不是去享受的,身份是仆,务必穿奴衣干仆活,每天须手执扫帚,清扫主家内外。各位大臣切勿随意免除这种苦役。”
众位大臣赶紧称喏。皇子们也垂头丧气,却也强打精神应诺。
乾隆宣布退朝。大臣们鱼贯往外走。这下有一个人暗暗着急,就是和珅,因为他刚才站在乾隆爷身边,听到乾隆下旨要让大臣们自愿认一位皇子去家中为仆,他本想第一个站出来的,没曾想其他大臣比他手快,纷纷抢夺,而他也不能当着乾隆面跟大臣们争啊,只好保持矜持。但一旦退了朝,他就连忙跑出去,拦着那些大臣们说:“哎哎,诸位诸位,你们哪家府上不方便,就说一声,把皇子让给我吧。我府中正好缺一个扫地的,就让哪位殿下帮我去扫地吧。”大臣们都是忌惮和珅权威的,不过在这件事上,还是不舍得拱手相让。有的说:“和大人,您家是府大仆众,还是让殿下到我们小府去吧。”有的说:“我们响应万岁爷旨意,责无旁贷,和大人就别跟咱们争了。”吵吵嚷嚷,和珅一个也没争着。
且说六子永瑢被纪晓岚领走。到了纪府,纪晓岚施了一礼说:“六殿下,我把您争来,您不会生气吧?到我这儿您不用受罪了,爱干啥就干啥吧。”永瑢一听很高兴,但随即担心地说:“你还是遵我皇阿玛旨意,给我奴衣穿吧,再给我一把扫帚,让我天天给你府上扫扫地。”纪晓岚哈哈大笑,拉着永瑢的手说:“六殿下到了我这儿,还不忘假戏真做呀。万岁爷既然让我们自动认你们为仆,到了咱家,就由咱管了。你放心,平时好吃好喝好玩,到了要紧时刻,我自会提醒你的。”但永瑢坚持要按父皇所定的规矩办。
再说十五子永琰被左都御史刘墉领走。刘墉把永琰带回府后,同样深施一礼,笑眯眯地说:“十五殿下,您能屈尊来我府,刘墉真是三生有幸。到我这里,您尽可安享尊贵,我府虽非皇宫荣华,但一家大小一定不让殿下吃亏。”永琰认真地说:“刘大人啊,咱们还是按规矩办吧,我皇阿玛有旨在先,让我到你这儿来当仆奴的,你还是照做吧。”“哈哈,万岁爷的旨意,咱已经遵了,就是把你认到家中来。余下的,就由咱自己作主了。你放心,这件事,咱们都心中有数。”不过永琰再三要求刘墉快点拿把扫帚给他。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这天永瑢突然对纪晓岚说:“纪大人,我有一事相求,这一个月闷在你府,我今天想上街看看,可以吗?”纪晓岚连连点头说:“当然可以,殿下到我府上虽每天扫地,但咱家从未把您真当仆人哪,您要干啥尽管吩咐,我给您备轿去。”永瑢慌忙说,他不能坐轿出去,只想换上便服,一个人悄悄去走走。纪晓岚也满口答应。
永瑢出府到了街头,就去了一家茶馆,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间。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了,那人正是弟弟永琰。兄弟俩一见面,嘻嘻哈哈一番。原来他们早就约好的,一个月后要在这个茶馆里碰碰头。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永琰问道:“阿哥,你在纪府过得怎样?”永瑢呵呵一笑说:“还能怎样,每天扫地呗。”“纪大人怎么样?”“没说的,好。”永瑢又问永琰在刘府的情况。永琰苦笑笑:“你还不知道那个刘罗锅吗,就是不让我扫地,说天塌下来,有他罗锅顶着。不过我还是坚持天天扫。”“那你觉得刘御史好吗?”“好,当然好。”
两个人正聊着,忽听远处响起锣声,这是有重臣出行的迹象。他们跑到窗边一望,一队亲兵在前开路,举着回避肃静等牌子,中间是一顶八抬大轿,沿街而行。永瑢挥一挥手,兄弟俩跑到外面,挤在人堆里观看。轿子越来越近,忽然永琰发出一声叫唤:“这不是和珅的轿子吗?”话音刚落,马上有亲兵过来,一把将永琰揪出去,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亲兵喝道:“大胆狂徒,竟敢直呼大人名讳,格杀勿论。”这声喊和珅也听到了,心中大怒,撩开轿幔,正想喝问是哪个吃豹子胆的,睁眼一看,吓得连忙跳下轿,挥着手喝斥亲兵:“快快放下刀,你这该死的奴才,连殿下都不认得。”亲兵吓得赶紧跪下。永琰连忙向永瑢一使眼神,两个人不等旁人反应过来,立即钻进了和珅的轿中。和珅也不敢上轿了,亲自指挥起轿。
走了一阵,永琰撩开轿幔叫和珅上轿去。和珅进了轿中,拱着手说:“微臣实在该死,竟不知两位殿下在此,如若知道,甘愿亲自抬轿来接两位。”永瑢感动地说:“还是和大人待咱好啊。”和珅趁机问:“两位殿下分别在纪刘两家,过得好吗?”“没说的,当奴为仆,日日扫地。”“哟,这怎么行啊。我看这样吧,不如两位换个地方,都到我家去吧。我会好好款待殿下们的。”
永琰摇了摇头说:“估计这不成啊,那纪晓岚和刘罗锅怎么可能放我们。”和珅轻松地说:“这个不妨,有我出面,那俩疯子是不会不给面子的。”
和珅知道,纪晓岚和刘墉都恃才傲物,朝中只有他俩不屑于拍他马屁,甚至还敢直来直去戏谑他。不过毕竟他权大一级,真要吃定他们,还是易如反掌的。当下和申命轿子直接进他府中,不要让两位皇子再回纪府和刘府了。永琰担心地问:“这样不好吧,万一纪刘两位大人来闹,你怎么阻挡?”和珅浅浅一笑:“莫怕莫怕,别说纪刘两官,就是万岁爷来了,我自有话来应付。”
永瑢和永琰就在和府住下了。不过他们要求规矩不能变,一定要穿奴衣,天天扫地。开始和珅不依,说你们到了我府上,就是来享福,这扫地之事,哪轮到你们。最后永瑢哀求说:“和大人,你不是不知道我皇阿玛的脾气,他有言在先,要我们必须穿奴衣干仆活,天天给主家扫地。你把我们要到这儿,皇阿玛知道了还不会怎样,但如果知道我们在这儿只是享清福,非雷霆震怒不可,到时倒楣的还是咱哥俩,万一被发配民间,那就惨啦。”
和珅想想颇有道理,只好给哥俩换上奴衣,每人给他们一把扫帚。他强调说:“扫地只是做做样子,千万别累着呀。”可是这永瑢和永琰却来真的,每天起早贪黑,先扫院子,再扫室内。和府很大,他们当然不可能一日扫尽,就像蚕吃桑叶一样,一点点扫过去。
三天过去了,和珅本以为,纪晓岚和刘墉会上门来交涉。因为他已经在当天就派人送信上门,告知说两皇子已在他府中了,这样做是避免纪刘两人因皇子突然失踪,兴师动众地寻找。现在看来,纪晓岚和刘墉并无夺回皇子的意思。和珅从鼻子里哼一声,自言自语说:“他们也不过如此,当着万岁的面抢得积极,其实知道留个皇子在家,等于捏个烫手山芋。不过这正中我怀。”和珅认为自己所做的,和别的大臣不一样,别人既想亲近皇子,又担心亲近得不正确,白白耗了精力心血。谁知道八个皇子,到底谁会当上未来的皇帝呢。但和珅有自己的主意,他要设法将所有的皇子都弄来,全在他府上“扫地”,这样一网打尽,还有错吗?
和珅马上开始了行动。他今天去拜访这家大臣,明天又去哪家走走。他自己与主人在客厅高谈阔论,手下则暗暗去看扫地的皇子,并趁机悄悄告知和大人的意思。扫地的皇子马上会意,第二天就会向主人提出,去外面走走透透气。主人又非真的主人,哪敢阻止,自然放任皇子出门……
十来天过去,八个皇子全部聚集到了和府上。和珅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不过和珅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主动到乾隆帝面前奏明此事:“万岁爷,现在那八位殿下,都已到我家了。”乾隆一下瞪大眼睛:“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清楚。”“哎,万岁爷您别着急,听我慢慢跟您道来。自从万岁下旨,罚各位殿下到大臣家作奴扫地,他们都遵守了。不过,万岁您想,那些主动抢了殿下们去的大臣,真的愿意让殿下们为奴扫地吗?像纪晓岚和刘墉他们,会舍得派皇子殿下清扫家室?我这几天各家去访,果然不行,殿下们都在那里养尊处优呢。我怕您知道了生气,就对殿下们说,你们还是跟我去吧,到我那里好好扫地,让万岁爷高兴,才可以避免被发配民间的危险。现在他们都到了我府,在认真扫地呢。”
乾隆听了,沉吟着说:“看来还是爱卿高明,今后他们就在你处,好好扫地吧。你可要监督好啊。”和珅连连应诺。
和珅回到府里,当晚就举行宴会。各位皇子敞开肚皮,大口饕餮。和珅举着酒杯宣布说:“众位殿下齐聚我府,真是蓬荜生辉呀。以后殿下们在此,根本不必为奴扫地,可以葡萄美酒,天天笙歌。我已到万岁爷面前奏过了,他全权委托我安置各位,请务必放心。”皇子们兴高采烈,但永琰站起来说:“多谢和大人美意,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皇阿玛的旨意不能违,以后我们在和府,还得天天扫地为宜。”其余的皇子也纷纷附和。和珅也不勉强,哈哈笑着说:“好吧,既然殿下们不辞劳苦,我恭敬不如从命,就听各位之意吧。只是扫地一事,权当娱乐,开心就好。”
从此众位皇子在和府扫地。增加了人数,大家干起来有劲多了。和府虽大,七八天扫一遍,还是可以了。
皇子们干得很愉快,都有点乐不思蜀的样子了。半年很快过去了。这天和珅接到乾隆皇帝旨意,让皇子们全部进宫见驾。乾隆说,我要看看他们变懒了还是勤快了。
乾隆就在养心殿,皇子们是一个一个被传进去见的。首先是永瑢。乾隆问他扫地半年,有些什么收获没有?永瑢脱口而出:“我在纪大人家呆了十来天,感觉他家的伙食太差了。还是和大人家吃得好。”“其他还有吗?”永瑢想了想说没有了。接下来乾隆分别见其他几位皇子,问他们有收获没有,每个人的回答有点不同,但乾隆听了,心中都在叹息。最后被叫上来的,是十五子永琰。乾隆问道:“永琰,这半年,你有什么心得没有?”只见永琰面色严肃,沉静地问道:“皇阿玛,你愿意听皇儿说真话吗?”乾隆一下子坐直身子,紧紧盯着永琰说:“我叫你们来,就是要听真话的。有什么想说的,快快说出来吧。”
“好吧。”永琰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庄重地说:“皇阿玛,这次我们在和大人家扫地,我已经觉出,这个和珅并非忠臣,而是个危险之患。”“此话怎讲?”“他处心积虑,全部笼络我们皇兄弟,目的无非是为未来找靠山,其精明胜过任何大臣。此其一。他身为臣子,其府弟实在太大了,而且还有要继续扩充迹象,不出几年,恐怕要超过皇宫。此其二。我和永瑢分别在刘纪两大人府上生活过,他们两家每天伙食平常朴素,不管是主人还是奴仆,食物相同,并不分粗精,但和大人宴请我们,一顿饭就花费了上千两纹银,如此奢华,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连皇宫饮食,恐也难比……”
永琰说到这里,乾隆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步,好一阵才说:“琰儿啊,看来这半年,只有你一人有收获。我身为皇父,为你欣慰。现在,我终于可以下决心了。”
乾隆皇帝所说的下决心,就是选定接班人。几天以后,乾隆颁诏天下,禅让皇位,接替皇位的,正是十五子永琰。
永琰号称嘉庆皇帝。他即位后不久,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派兵直捣和府。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奸臣和珅之府,就这样被查抄。查出抄出的金银财物,全部没入国库,其量之多令人咂舌。所以才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之说流传。
那么皇子扫地这个事件,到底内幕如何?史书已经难觅记载。后人根据民间传闻,分析猜测,这是乾隆和皇子们事先说定,共同定下的一个苦肉计。不过从效果上来看,乾隆只是让皇子们故意上朝迟倒,然后要将他们发配到民间去,一旦大臣们劝谏,乘机让大臣们领皇子去家中扫地,目的是暗中考察大臣家的日常,从中观察大臣的人品。其实乾隆只是想考考皇子们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但没想到和珅会搞这么个动作,将皇子全笼到自己门下。这本来不在计划之内,但正因为永琰临阵善变,在扫地中搜集到了和珅的种种劣迹,如实禀报皇父,大胆说出自己的怀疑,赢得了乾隆的赞赏。其实乾隆早就对和珅有所怀疑,只是一时还不想处置而已。有了永琰的发现,他就下了决心,将位传过永琰,由他来处理和珅。
倒楣的和珅哪会料到,自己是引狼入室,本来想巴结未来的皇帝,却无意中露了馅。嘉庆帝给和珅最大的罪名是蓄意谋反,因为永琰在扫地时,发现了一个暗室,里面藏着一件精制龙袍。正是这个罪证,让和珅彻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