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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就那么傻傻地举着手机,沉默着。
领头的说:“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石头呢?”
我说:“还没到半夜12点好不好?”
领头的说:“所以刚才你回家的时候我才没有动手。”
我软踏踏地说:“咱们商量一下,我赔你们钱吧。”
领头的说:“你打算赔多少?”
我说:“一万。”
我也够黑的。
领头的笑了:“你没诚意。”
我说:“十万?”
领头的接着笑:“就你这么满嘴跑火车,我会相信你?”
我说:“一口价,十一万。”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说:“一百万都不成,我们只要石头。”
停了停,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真是个孙子!”
他马上说:“对啊,你们欠钱的永远都是爷。”
我说:“我明说吧,我肯定找不回那块石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说:“那我也要等到半夜12点。”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弄死我?”
领头的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希望我们用什么方法弄死你?”
我说:“这个主要听你们的。”
他竟然笑了一下:“到时候看现场条件吧。”
我说:“谢谢你回答我。”
挂断电话之后,我低头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接着拨通了Asa的电话:“你在家吗?我摊上事儿了。”
……
奔赴Asa住宅的途中,我又报警了,110指挥中心和派出所民警交替给我打电话播报情况,我几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结果是——我家早都人去楼空,民警扑了个空。他们把案子转给了打黑除恶办,微博蓝V“平安朝阳”也发布了相关通报,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个领头的名字,他叫张本利。
很快我就来到了Asa家。
这是个大户型Loft,智能家居全覆盖,Asa正在客厅穿着睡衣看书,是的,哗啦啦的纸书。
我坐在他对面,把最近的事儿一股脑儿讲给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那东西明明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我说:“得得得,我来可不是听你说教的!”
Asa想了想说:“反正你必须要找到暗网上的那个买家,把那块‘错’要回来,钱的事儿我帮你解决。”
我说:“我上哪儿找他去?就算大海里捞针我都会去试试,问题是现在我连大海都找不着。”
停了停,Asa突然说:“我知道哪里有这种‘错’。”
我的心一抖:“你知道?”
Asa说:“你确定它叫‘错’吗?”
我说:“确定!”
Asa说:“鉴定证书呢?”
我说:“我快递给那个买家了。”
Asa说:“我只是担心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急叨叨地说:“肯定是同一种东西!你快说哪里有?”
Asa说:“404。”
……
404。
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我根本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
现在,你打开搜索引擎,搜索“404城”,会发现信息浩如烟海。其中比较权威的应该是某百科,它会问你,你要找的是不是“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零四厂”?
通过这个词条,你大概可以了解到——中国内陆深处有四座核工业城市,404是其中之一,为满足国家铀矿地质事业的战略需要,筹建于1957年,因第一颗***爆炸成功打破了美帝霸权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而辉煌。
搜索引擎中还会出现一些其他信息,都在用力描写404的细节,就像用放大镜观察一张巨大的画,让你总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另外,只要提及404的具体位置,报道里大都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作为一个编剧,我很清楚,细节描写是为了突出真实性,但细节过于密集就会令人生疑,就像一个魔术师,他不断逗引你注意他左手的小指头,实际上那是在掩护另一个操作——他的下半身正在被运走。
2016年,一篇名为“核城404”的文章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地方的神秘之处在于——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列表、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它。
1996年,政府宣布:暂停核试验。除了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其他人员全部撤出了404城,这座历经辉煌的城市逐渐被废弃。
这一年发生了不大不小两件事:第一件,我过一岁的生日了;第二件,我的父亲在撤出404的前夕,因公殉职。
没错,我父亲是404的员工。他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后进入404工作,户籍随之转入404。后来,国家后勤工作做得好,把他大学的相好——也就是我妈,也接到了404,两个人在404结婚,生下我。
父亲去世之后,由于母亲是吉林人,她带着年幼的我被安置在了吉林省白城市。
后来我去大连读大学,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她意外地联系上了我爸一位故友的儿子,他也在大连读书,学法律。这个人就是Asa。我俩的经历极度相似,他的父亲也在那场代号为“919”的事故中殉职了,因此,我跟他一见面就成了兄弟。毕业后,我随着“北漂”一族来到了北京,Asa也来了,参与到了他的家族企业中。
时间再往前,1990年12月25日,英国科学家蒂姆·伯纳·李首次成功通过Internet实现了HTTP代理与服务器的通讯。
HTTP协议是所有网页交互的基础,其中有一条错误代码意味着返回,表示找不到该网页,这个代码就是“404:NOT FOUND”。这位万维网之父想不到的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中国某地有一座城市也叫做404。两个404的特征也惊人地吻合,都是“无法被找到”。
再往前30年,也就是这座无法被找到的城市刚刚筹建的时候,那段时间,东北很多骨干技工或请假或辞职,而隶属新疆军区的一整队地质勘探人员也神秘消失,原来他们都去了404,“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
我怎么都想不到,Asa竟然给我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错”来自404!
我有些昏眩:“你怎么知道?”
Asa说:“我听乾叔说过。”
我见过乾叔,他最早也在404工作,搞宣传,他和Asa的父亲是好友。“919事故”发生后,404就开始了大撤离,Asa的爷爷认了乾叔做干儿子,并在公司给了他一个职位,当秘书,一直干到现在。如今,他已经成了Asa家族企业的总管家。我还见过乾叔的太太,我管她叫扈阿姨,扈阿姨最早也在404工作,当时她是防疫站的大夫。
我说:“那我马上去一趟!”
Asa说:“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不能去?”
Asa说:“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不说话了。
Asa说:“你等一下。”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乾叔打了个电话,约乾叔半个小时后见面。接下来他对我说:“你别冲动,我跟乾叔再核实一下,如果没问题,我陪你去。”
我赶紧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还是我自己去吧。”
Asa说:“‘错’也是商机啊。如果真找到了,我可以投资开发它。”
我说:“你家企业那么大,还用你折腾?”
Asa很严肃地说:“我在这个企业里就是个少爷,很多人觉得我是吃软饭的,我早就想自己干出一番名堂了。”
聊了会儿,我百爪挠心地说:“乾叔怎么还不到?”
Asa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Asa把双手放在胸前朝下压了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静下来。”
我坐在了沙发上,不停地搓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实际上十几分钟之后乾叔就到了。
Asa去打开门,叫了声:“乾叔。”
乾叔穿着一身唐装,大步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受到核辐射的影响,他虽然刚刚50岁出头,但头发全白了,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不过,他面色红润,眼睛永远那么亮,就像个永动机。
我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儿依然那么大。我特意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背上血管突出,就像多年老榕树的气生根。
Asa去酒吧间倒了三杯咖啡端过来,三个人都坐下了。
Asa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乾叔:“404真的有‘错’吗?”
乾叔说:“有。”
我的心“扑通”一下。
接着乾叔问我:“你有那种石头的照片吗?”
我马上拿出手机,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举着手机端详起来。
我的心“嘭嘭嘭”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手机还给了我,吐出了一个字:“错!”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就是它。”
我顿时激动起来。
Asa问:“404有这种矿?”
乾叔点了点头:“1996年,勘探单位曾在地下发现过一种未知矿藏,但404的设备检测不出那种物质的属性,于是给它定名叫‘错’,打算把样品送到北京去检测,然而,当时404已经开始大撤离,形势有点乱,这件事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Asa说:“现在小赵被人威胁,我打算陪他去一趟404,找到这种石头,乾叔,您觉得有没有可行性?”
乾叔把手一挥,说:“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冒冒险,在你们这个年纪,就算受到挫折成本也是最低的。但你不要告诉老爷子,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你知道,你父亲就是在404牺牲的,老爷子对那个地方有阴影。”
没想到,Asa立刻摇了摇头:“我要告诉他的。”
乾叔说:“他一定会阻止你。”
Asa说:“您放心,我来解决。”
我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问乾叔:“我们怎么去?”
乾叔说:“它的位置在辽宁、吉林两省的交界处。”
我说:“具体呢?”
乾叔说:“当年我们进去坐的都是封闭的军用卡车,然后就禁止外出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我说:“那范围可就大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啊?”
乾叔说:“我给你们一个地名,它是进入404的关键。”
我盯住了他。
他说:“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