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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中元对周然的看法是颇为复杂的,总得来说分为正反两面。聪明和狡诈,单纯和复杂、信任和防备、协助和交易等等,这些对立点可谓是集于一身的。当然,如果一拆为二的去看,刚好印证了人性的双重特征。
谁的身上没有秘密呢?
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白中元感觉和周然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但时时刻刻无不在受到影响。几番的思虑之后,他终于知道了症结的所在,合作关系的由暗转明,已经彻底抹除了彼此间的那层隔阂,相处起来变得无比轻松和自然,谁都无需再继续伪装和戒备了。
果然,人还是卸下面具之后活得更加轻松。
抛却人的本性只谈专业水平,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之后,周然已经得到了整个支队的全面认可。正是因此,白中元才不会去怀疑最新的尸检结果,因为那不仅代表着周然的能力,还完全契合了目前所能构建起的犯罪逻辑链。从胃容物中采集到的残留头孢类药物,完全能够匹配何正死亡后被嫌疑人强制置入的犯罪手段。而证物袋里面的尾指粗的弹性胶管,也完全满足了出现于案情中的合理性。
唯一需要弄清楚的是,如此柔软的胶管到底是怎么通过食道将头孢类药片送入何正的胃中的?这是当前需要解决的难题,但并不是非要摆在第一位的,最紧要的事情是根据胶管来诱发连锁性质的反应。好不容易发现了新的线索,决不能从单一化的角度解决问题,而是要用这个点尝试引爆整个迷雾笼罩的谋算之局。
最新的尸检结果让案件变得简单了些,同时也明确了下一步的侦查方向,白中元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策略和步骤,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何正吃下最后一餐的地点,那里可能会隐藏着更多的指向性线索。
可是,这么大的厂区,要如何排查呢?
而如果不在厂区,偌大的省城又该如何检索可疑区域呢?
案情是变得简单了,可调查难度却骤然增大了数倍,这就到了考验白中元的时候,他必须根据已经掌握的案情框定出大致范围。
“何正,究竟是在哪里吃下的最后一顿饭呢?”
……
“师傅,说好了一起来,你怎么不等着我呢?”就在白中元大动脑筋的时候,门的外面传来了秦时雨的声音。
“想到了一些案情,就着急过来求证了。”这是场面话,实际上白中元早已经将晨会同行的事情忘记了。
“有没有收获?”秦时雨有个十分出众的优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将私事和工作分开,除了关于苏浩的。
“当然有。”白中元将之前的种种做了简述,末了儿苦笑着叹了口气,“以前我带新人的时候,总是会叮嘱他们不要陷于案情中做判断,那样思维会受到限制,跳出来审视全局才能保持头脑的清醒,没想到自己却栽倒了这上面。”
“其实也怪不得你。”秦时雨宽慰着,“地羊不仅关系到这起命案,还直接牵连着琳姐遭遇袭击的事情,换做谁都会从这方面入手的。只是没有想到何正会连着吃了两顿,从而欺骗了我们的眼睛。”
秦时雨这番话其实不仅仅是说给白中元听的,毕竟当初她负责了案发现场的勘查,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更是做了全面的检材采集,当时代表了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可如今却成了没有丁点儿用处的废弃之物。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也就罢了,最关键是对案情产生了或多或少的贻误,这才是真正的失误之处。
当然,这种事情在刑事案件侦查中是屡见不鲜的,毕竟案件侦破本身就是重复性的推导、求证的繁琐过程。
“好了,不说这个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来另一个地点。”提到失误之处,白中元便有些心烦意乱的。
“师傅难道没有大致目标吗?”秦时雨有些诧异的眨动着眼睛。
“没有。”白中元摇头。
“你的状态很不对。”秦时雨神色复杂的咬了咬下嘴唇,而后试探着劝解,“或许你真该找政委聊聊了。”
“以后再说吧。”白中元愈发的不耐烦了。
“其实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
“哪里?”
“案发的仓库。”
“……”
白中元沉默,脸色开始了青白变幻。
秦时雨不明所以,只能继续说道:“首先,何正下班之前接到了电话,明确说了要去仓库那里与人见面。其次,如果残留的头孢药片真是死后强制置入的,那么何正吃饭的地方一定距离那里不远,因为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是在九点钟左右,那时厂区还有人在活动,嫌疑人势必会考虑会不会暴露的问题。最后,正如师傅所说,何正在接受后勤工作以后拆除了监控,十分有利于实施犯罪。”
“……”
白中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加的苍白了。
“师傅,你怎么了?”秦时雨有了些紧张,向前凑凑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跟你没有关系。”白中元总算是说话了。
“那为什么?”秦时雨脸上有着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困惑。
“因为我自己。”白中元懊丧不已,“你说的对,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那座仓库,可我居然没有想到。”
听到这样说,秦时雨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再说话时语气也轻松了些:“怎么,感觉受到打击了?”
“打击谈不上,只是觉得脑子变笨了。”
“是你太累了。”说着,秦时雨递过去了一块口香糖,“你归队之后就一直在忙案子,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的,身心俱疲之下出现疏漏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或许吧。”白中元笑笑,示意出门,“走吧,我们去仓库那里看看。”
“好。”
望着秦时雨的背影,白中元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般变化与徒弟无关,完全是起于内心深处的。
其实在秦时雨说出仓库是可疑地点时,白中元便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之所以捋不清思路,之所以无法做出有效的判断,完全是自身状态出现了偏差,与高强度的工作没有丝毫关系。
白中元在思索,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影响,左思右想之下终于窥到了源头,是在办公室凝视雪地时产生的那两幕似真似假的幻觉。说是假的,却是那么的清晰;说是真的,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相关的记忆。
正如归队后侦办的一系列案件,每每站在爆炸案的角度去思量,都会让白中元产变得心神不宁,烦躁不堪。可如果仅仅去审视单独的案件,头脑则会变得很冷静,思维也会变得无比清醒。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在大脑中设置了不容涉足的禁区,一旦触及就会失控,而且越来越有严重的迹象。
尤其,跟周然有过那番长谈之后。
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白中元长长的吐了口气,随后编辑一条信息发送给了佟楠,虽然他很想服从命令去找宋春波,但同时心里也十分清楚,政委的思想工作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隔行如何山嘛。
“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你谈谈。”
“你来的话随时。”佟楠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的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在案发现场,稍后电联。”
……
上次来到仓库时白中元曾经进去过,并进行过细致的勘查,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情况。这次是有备而来,自然勘查的就会更加细致些,当秦时雨打算放弃的时候,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可疑点。
货架!
“师傅,你觉得这后面有问题?”秦时雨仰头向上看,“货物几乎堆积到了房顶,后面又是水泥墙,难道要攀登爬过去不成?”
“你看这里。”白中元指了指面前的几个箱子,“尽管痕迹不明显,但如果仔细甄别还是能够发现箱子的边边角角都有磨损的迹象,显然是经常挪动的对不对,你觉得当中存不存在着活动的可能?”
“有的,就像是积木一样,可以多次的抽出和复原。”点头,秦时雨又问,“我记得刚才你说过,案发之前这间仓库是有常驻库管的,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的房间存在,难不成在这货架的后面?”
“不是。”白中元摇头,随后指了指角落,“那里有着两个箱子,里面装的是防潮垫和被褥,在货架的下面有着一张折叠钢丝床,那应该就是库管的起居之物,每天睡觉打开,起床之后收起来。”
“这库管日子可够苦的。”
“算不上苦,如果给的钱多,有很多人愿意过这种日子,比如我。”
“有家不回你怨谁?”挖苦一句,秦时雨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货架上,“师傅,你真觉得这个后面有问题?”
“十之有九。”白中元努力激发着思维的活跃,“刚才我在外面大致估量过,这间仓库的长度大约有三十米,可进来之后用脚步丈量却只有二十五米左右,相减之后便可以得出别有洞天的结论。”
“那还等什么,搬下来。”秦时雨说着便上了手,可触碰之下才发现,这些箱子根本就挪不动丝毫,“这不是箱子。”
“没错,这是一道门。”白中元总算是看出了其中的玄机,“按照箱子的样式进行了细致喷涂,从而达到了视觉欺骗的效果。这种手段常见于江湖戏法和魔术之中,对于外行人来说想要勘破很难。”
“现在怎么办?”
“不管这门后面是什么,都不能进行强力破坏,叫人过来开锁吧。”
“好的。”秦时雨点头,开始通知顾山带人赶过来。
……
等待的时候,秦时雨鼓起勇气提起了旧事:“师傅,表面上看起来你已经放下了,但我知道你内心还是介意的对吗?”
“你指的是什么?”白中元敷衍着。
“我“背叛”你的事情。”
白中元不想提这件事:“我没有往心里去。”
“你撒谎。”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避无可避,白中元也只能面对。
“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非说不可?”
“非说不可。”
“好,在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当初是你劝我不要将撞见邱子善的事情说出去,并列出了一大堆衡量利弊的话,当时我也确信了你是在为我着想。可随着不久前你将事情告诉了老方,我不得不重做审视,那其实是你留下的后手对吗?”
“没错。”秦时雨痛快的承认。
“是为了苏浩对吗?”
“是的。”
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可真听到秦时雨这样说,白中元内心还是有些失落:“现在我明白了,当初你阻止我说出撞见邱子善的事情,是出于保护苏浩的目的,不想让他进入警方的视线。但随着后续一系列案件的发生,他已经引起了老方的注意,于是你把火烧到了我的身上,没说错吧?”
“虽然是后知后觉,可我还是好奇一点,师傅到底根据什么认为我在帮苏浩隐瞒踪迹,毕竟耗子遇袭的那晚没有任何相关线索。如果说是玉坠的话,邱宇墨当时已经给出了供述,那是他从古玩市场购买来的。”
“玉坠只是原因之一。”话说到了这里,白中元也就不藏着了,“我十分了解苏浩,这些年他干了不少混账事儿,还在监狱里面也呆了三年,但他没胆子做出袭警的事情来,那是一道他永远都不敢逾越的底线。所以尽管当时我拿到了玉坠,依旧不愿、也不会相信是他袭击了耗子,这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既然当时不是玉坠引起了你的怀疑,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
“我?”秦时雨一愣。
“没错,就是因为你。”白中元解释道,“那晚我问过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撒了谎。我又问你是不是苏浩回来了,你又撒了谎。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骗人,所以我坚信出狱后失踪的苏浩回来了。而且从你闪烁的言辞和表情中能够读取出一条信息,苏浩或许没有袭击耗子,但一定参与了某些事件。”
“这么说的话,能作为确凿证据的玉坠没有让你怀疑苏浩,反倒是我的露出的破绽让你最终锁定了他?”
“没错。”白中元点头,“证据可以作假,但你是真实的。”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秦时雨自嘲的笑了笑。
“那我就再辣一次给你看。”转过头,白中元盯住了秦时雨的眼睛:“你刚才的反应让我解开了一件困扰已久的事情。”
“什么?”秦时雨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袭击耗子的人,就是苏浩。”
“……”
短短一句话,硬生生将秦时雨钉在了原地,那张红润的脸上再没有了丝毫血色。
“被我说中了对吗?”白中元可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
秦时雨身体微微抖动着,一言不发。
“如果你再不开口,我只能把这件事告诉老方了。”说着,白中元掏出了手机。
“不要,不要……”秦时雨慌乱的回神,猛地将手机抢了过来,抽泣着恳求起来,“我求你了师傅,不要告诉方队。”
“那你就亲口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苏浩对耗子下的黑手?”此时此刻,白中元再也无法压制愤怒的火焰了。
“我说,是,是他做的。”
秦时雨点头,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