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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陈觅回到家,刚吃罢晚饭,他妈妈就换上一件浅红色毛衣,洒上一身香水,骑着电动车匆匆出门了。陈觅想起上次在莲花湖公园阴暗处,看见的那个与老妈相似的身影,心里一动,急忙推出自行车,悄悄跟在老妈后面。
金慧芬骑着电动车,从丰和里小街行出来,经过南门桥,拐个弯,再前行不远,就到了莲花湖公园。她在公园外面停好车,快步走进公园。陈觅怕把老妈跟丢,来不及锁车,把自行车往草丛里一丢,就急手急脚跟了上去。
这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天色完全黑下来,公园里的景观灯次第亮起,将假山和树木照得朦朦胧胧,偶尔从黑暗中跳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吓得陈觅赶紧避而远之。他跟着老妈来到一座假山后面,那里的一张长凳上,已经坐了一个满头银发的干瘦老头,似乎正在等着他妈妈。
金慧芬看见老头,笑意盈盈地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对老头说了一句什么话,把老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老人从腰包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她。她接过钱,扶着老人的手臂,挨着他坐下,显得很亲热的样子……
陈觅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耐不住,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叫一声:“妈,你……”
金慧芬被他吓了一跳,立即从老头身边站起来,“小、小觅,你怎么来了?”
“我就觉得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原来……”陈觅气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了。
那老头感觉有点奇怪,看着金慧芬问:“这是……”
金慧芬说:“他是我儿子。”
“哦,原来是陈觅呀。”老头笑吟吟地说,“你妈老跟我说起你呢,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她没操一点心,你就考上了大学……”
陈觅懒得答理他,拉住老妈的手:“妈,你跟我回去。”
金慧芬把他扯到一边说:“你干什么呢,妈在上班呢。”
陈觅气愤地说:“我知道你在‘上班’。可是咱们家再缺钱,也不能干这个呀。”
“干这个怎么了?妈凭本事挣钱,又不丢人。”
“您不嫌丢人,我还知道丢人呢。谁不知道这里是站街女专门为老人服务的‘老人公园’呀。”
“儿子,你说什么呢?”金慧芬瞪他一眼,忽然自个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你把你老妈当成在这里拉生意的‘站街女’了呀?”
陈觅看看她,又看看那老头,“难道不是吗?”
金慧芬推他一下,嗔笑道:“臭小子,你把你妈当成什么人了。”
她把儿子拉得坐下,然后才告诉他说,她的鲜鱼档里,有一位老顾客,姓鲁,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也算是一个成功的商业人士了。这位鲁老板每次来店里买鲜鱼或水产什么的,都要跟他聊几句。几个月前的一天,这位鲁老板跟她说,自己的父亲退休在家,已经年近七十,因为他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一个人活得很孤单,虽然跟儿子住在一起,但因为他生意太忙,也没什么时间陪他说话,照顾他。老人最近很不开心,经常长吁短叹,而且与人交流时,甚至还出现了语言障碍,他怕再这样下去,父亲会得老年痴呆。经过接触,他觉得金慧芬这个人很好,待人热情,很会聊天,所以就跟她商量,想请她每天抽时间去陪他父亲聊聊天,逗他父亲开心一下,时间是每天晚上7点至9点,总共两个小时,时薪一百元。当时正是毛痞子上门逼债,叫她用房子做抵押之后不久,有这么好的挣钱方法,而且也不影响她白天做生意,金慧芬自然一口答应。从那时开始,她就白天开鲜鱼档,晚上换一身衣服,到这公园里来,陪鲁大爷说说话,拉拉家长,老人的性情逐渐开朗起来,时常能听到他爽朗地笑声。那个鲁老板也很是高兴。金慧芬开档之余,也能挣到一笔不菲的外快,自然也是越干越有劲头。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她怕儿子觉得这个工作有点丢人,一直不敢告诉他。上次暑假的时候,陈觅和佟欢欢去看动漫展回来,他经过公园看到的那个陪老人坐在角落里的女人,就是金慧芬。当时金慧芬一想,坏了,被儿子发现了,赶紧抄近路抢在陈觅之前跑回家,让儿子觉得是他在公园里看错了人。
金慧芬拉着儿子的手说:“这位鲁大爷人很好,不但准时给我发工资,而且十分有礼貌,非常尊重我,对了,他还是个老知识分子,正牌大学研究生毕业,你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他。”
“妈,”陈觅搂着老妈的肩膀,差点哭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一惊一乍的,搞得我郁闷了好几个月,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为了还毛痞子的高利贷,出来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对吧?”
“我都跟你说过了,我跟毛痞子已经达成协议,我帮过他一个忙,他答应把咱们家的债减免一半,而且几时有钱几时还,绝不会再来催债。你干吗还要这么辛苦地做两份工作呢?”
金慧芬白了他一眼,“就算减半,那也要还人家十五万啊,对于咱们家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也得老老实实挣钱还给人家不是?”
“早知道您这么辛苦,我当初就不该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还能给您分担一点负担。”
“哎,小觅,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旁边的鲁大爷呵呵一笑,“你妈这么辛苦,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就是希望你学业有成,大学毕业后能找份好工作。到时候你再回过头来报答你妈,让你妈过几天舒坦日子,那多好啊。”
“是,大爷您批评得是。”陈觅看看老人,又看看妈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老妈的事情,总算是彻底弄清楚了,陈觅放下了一件心事,晚上一觉睡得特别香。第二天早上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他刚吃完早餐,苏晚晚就给他打过来电话,把警方昨天下午去省城调查宁恒的结果,跟他说了。“那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陈觅再次向她确认。
苏晚晚说:“当时我跟队长,还有曹亮都在场,基本可以确认,宁恒没有撒谎。”
“这么说来,他们父子,都没有对宫小羽有过性侵行为。”陈觅心里立即升起另一个疑团,“那么宫小羽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大刺激,突然发疯呢?”
“据宁恒说,事发当天早上,他隐约听见,宁则高在办公室关上门,跟宫小羽在秘密谈论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然后宫小羽受到刺激,突发癫痫。”
“那也就是说,刺激宫小羽的,并不是当天发生的事,而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吧?”
“是的,我们警方下一步的任务,就是要搞清楚前一天晚上,在宁则高和宫小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要怎么才能搞清楚?直接去问宁则高吗?”
苏晚晚说:“就算现在去问他,估计他也不会说出实情,所以还得靠咱们自己去调查。我问过宁恒,事发前一天,也即6月12日,他回平京市看望父亲,晚上陪父亲吃饭,然后他就被几个朋友拉出去玩了,而他老爸则说,晚上要去看望一位以前的学生的父母亲。我们已经查到,这个学生叫曾彦之,他家住在麻豆坪五安村。我准备今天跟曹亮去五安村调查一下。”
陈觅犹豫一下,说:“那个村子,距离宫小羽家所在的六安村不远,我去宫小羽家时,曾经过那里,我认识路,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苏晚晚想了一下,说:“那也行。”
陈觅说:“你们在南门桥头等我,咱们在那里汇合。”
他挂断电话,跑下楼跟老妈说一声,披一件外套在身上,就匆匆出门。走到南门桥头,等了几分钟,就看见一辆警车开过来。他招招手,警车很快在他身边停下。他拉开后面车门钻进去,发现开车的是曹亮,苏晚晚正坐在后排座位上。他把五安村的大致位置,跟曹亮说了。曹亮掉转车头,往城南方向开去。
陈觅扭头看看苏晚晚,她正低头看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是对着一张旧照片翻拍的,还有一个白色的反光点。照片上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脸形很瘦,中分头,隐藏在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表情。
苏晚晚见他也在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就望他一眼,说:“这个男孩,就是曾彦之。”
“原来你认识他啊?”陈觅有点意外。
苏晚晚淡然一笑,“当然认识,他曾经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在咱们那一届中文系,他可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小说获过全国大奖,是宁老师最得意的门生。宁教授常在我们面前表扬曾彦之说:孺子可教也,将来必成大器!”
“曾彦之……”陈觅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想一想,忽然记起来了,当初他跟苏晚晚一起,去找宁则高调查宫小羽中毒事件时,宁则高曾说起苏晚晚当年跟一个叫曾彦之的男生谈恋爱的事。
他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他曾经是你男朋友,对吧?”
苏晚晚脸色微微一红,“是啊,当年我也是一个标准的文学青年,对他这种青年才俊,自然是仰慕得紧,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他的铁杆粉丝。我是给他写过情书的众多女粉丝之一,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给任何人回信,却给我回了一封信。我马上又激动地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这一回,他却给我回了一首情诗……于是,我们就成了一对恋人……”说到这里,她脸颊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青涩的笑容。
“我听宁教授当时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这个曾彦之,后来出了什么事,对吧?”
苏晚晚的目光暗淡下来,“曾彦之家境一般,后来他父亲给一家采石场打工,得了尘肺病,不能干重活,只能在家休息,家里失去重要的经济来源,日子就渐渐过得困难起来,有时候曾彦之连生活费都没办法找家里要到。而且他又喜欢看书,宁愿不吃饭,也要买些新出版的文学书籍回来充实自己。我至今还记得,他对书有洁癖,每买一本书回来,都会在上面写上‘本人藏书,概不外借’这样一行字,生怕别人借去会把他的书弄脏。正是因为家里穷,而他有点钱就拿去买书了,有一段时间,他连吃饭都困难。我想把自己的生活费借给他一些,却被他拒绝,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弄到钱的。一个星期后,他的银行卡上果然多了两千多元钱,我问他是怎么弄来的,他说是最近杂志社给他汇过来的一笔稿费。两天后,一辆警车开进学校,把他带走了。我这才知道,他那天晚上在学校外面偷了一辆摩托车,卖了两千多块钱。不过这事恰好被一个路人看见,路人报警后,警察很快就查到了他头上。结果他因为犯盗窃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等他出狱之后,我们这一届的学生都已经毕业了,他也性情大变,完全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曾彦之了。不久后,他又因为抢劫伤人,被判刑十年,现在都还在牢里待着呢。”
陈觅听完,不由喟然长叹,说:“实在太可惜了,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他早就成了著名作家,你也成了作家夫人。”
“或许这就是命吧。”苏晚晚摇头苦笑。
前面开车的曹亮,忽然扭头道:“师姐,这就是你至今没有找男朋友的原因吧?你是在等他出狱吗?”
苏晚晚在他头上不重不轻地敲一下,“就你嘴多,我这是忙得没时间谈恋爱好吧?”
“那你有去监狱探视过他吗?”陈觅问。
苏晚晚点头说:“他第一次坐牢的时候,我去过,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吧,他直接拒绝了我的探视。后来我也就不好再去了。”
“那你也没有去过他家里?”
“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叫你带路了。”
说话间,警车已经驶出市区,走上了郊区的省道。没过多久,根据陈觅的指引,曹亮把警车开下省道,就到了麻豆坪,再往前不远,就是五安村了。这是一个小山村,背后靠着一座石头山,只不过山上石头已经被开采得一干二净,乍一看,大山像是被人剖开了肚子的孕妇,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苏晚晚和曹亮今天穿的是便装,他们将警车停在村子外面,步行进村,找人打听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曾彦之的家。
那是一幢墙面斑驳的旧房子,屋前用篱笆圈出一小块地,里面养着一些鸡和鸭,一个戴头巾的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正在用米糠喂鸡,旁边台阶下的躺椅上睡着一个干瘦男人,正盖着毛毯晒太阳。
苏晚晚他们走近的时候,干瘦男人突然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苏晚晚上前问那喂鸡的女人:“大婶,请问这儿是曾彦之的家吗?”
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点头说:“是的。”撒了一把鸡食,又疑惑地问,“你们……”
苏晚晚向她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女人手一抖,手里端着的一个装米糠的铁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是不是我们家彦之,在牢里出什么事了?”
苏晚晚忙摇头说:“不是,我们来跟曾彦之没有关系,是想调查一点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女人愣了一下,问,“什么事?”
苏晚晚问:“你们认识宁则高吗?”
女人说:“认识啊,他是文理学院的老师,以前曾教过我们家彦之。咱们家彦之出事之后,他还经常过来看望咱们两口子,还帮咱们请律师,跟采石场打官司,让他们给我老公赔了十几万用来治疗他的尘肺病。”
“他最近一次到这里来,是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一下说:“他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没怎么来了,上一次来,应该是今年上半年吧。”
“能把时间说得具体一点吗?”
“是今年6月12日晚上。”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干瘦男人忽然开了口,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在敲一面破锣,听来很是刺耳。
苏晚晚立即将目光转向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男人说:“那天宁老师是来给咱们送低保证的,他帮咱们家跑上跑下,总算把低保给办下来了,又亲自送过来,我们都很感激他,所以那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还炒了两个小菜,陪他喝了点酒。”
“当天晚上他过来的时候,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吗?”
男人摇头说:“没有啊,他是像平常一样,开着自己的黑色小车来的,先是问了一下我们家近况,然后把低保领取证拿给我们,还仔细告诉我们该去哪家银行、怎么领取低保金。唉,他真是个好人,更是一个好老师,可惜咱们家彦之没有这个福分,不能在人家手底下读完大学。”
苏晚晚在他面前踱了两步,然后又问:“宁老师在你们家办完事,就回去了吗?”
男人说:“好像没有吧,当时已经快晚上9点了,我们本想留他多坐一会儿,他说不了,还要顺道去附近一个学生家里家访一下,然后就起身,开车走了。”
“他有说是去哪个学生家里家访吗?”
“没有说啊,只说那个学生住在咱们村旁边的六安村。”
苏晚晚“哦”了一声,与陈觅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心里都已经明白过来,宫小羽就住在六安村,很显然,那天晚上,宁则高是去她家里家访了。而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办公室秘密谈论的那件事,应该就是当晚他对宫小羽进行家访过程中发生的。到底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竟然会导致他和宫小羽如此紧张,第二天还要一起商量应对之策,甚至还使宫小羽受到强烈刺激而神智失常了呢?
离开曾彦之家之后,苏晚晚说:“看来咱们还得去趟六安村,到宫小羽家里看看。”
曹亮说:“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吧,她奶奶现在在医院照顾她,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陈觅摇摇头,说:“我昨天去医院看过,宫小羽仍处在昏迷之中,她奶奶因为家里一些季节性农活必须要做了,所以托护士照顾孙女两天,她自己已经回家干活去了。”
“那行,咱们现在就去六安村看看。”苏晚晚一边钻进警车,一边说。
六安村,就在五安村旁边,两村之间,只隔着一片稻田。警车从稻田中间的乡村公路开过去,很快就进入了六安村。陈觅指引着警车沿着村尾的小湖边转了大半个圈,很快就来到了宫小羽家。
宫小羽的奶奶汤四妹这时正佝偻着身子,在家门口铺着的门板上面晒着刚从地里摘上来的棉花。棉絮沾得她满头都是,她也浑然不觉。
陈觅看得心里酸酸的,走过去叫了一声奶奶。汤四妹转头看见他和两个警察,有点吃惊,说:“你们怎么来了呢?”
陈觅说:“我们还是在调查小羽的事。我听说今年6月12日,哦,也就是小羽在学校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宁老师曾到家里来家访过,是吧?”
“嗯,好像是吧。”汤四妹见他们对自己的回答感觉到有些疑惑,就解释说,“是这样的,那天好像是星期日吧,我感冒了,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小羽给我吃了几粒感冒药,然后就在她自己房间里打开电脑写文章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钟,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隔壁家的孙贵年在外面吵闹,他这个人,一喝醉酒,就耍酒疯,我也没在意。后来又隐约听到我孙女跟另一个人在外面老湖边——哦,对了,”汤奶奶指着门前那个小湖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把这个湖叫做老湖——我听到小羽在老湖这边跟一个人在说话。第二天早上,我问了小羽,才知道昨天晚上是宁老师来了,因为怕吵到我睡觉,她就带着宁老师一边在湖边吹着凉风散步,一边跟他说话。”
苏晚晚问:“宁老师经常到您家里来家访吗?”
“也不是经常吧,偶尔会来一次,看看咱们家的情况,问问小羽有什么困难,他还是蛮关心咱们家小羽的。”
“第二天早上,宫小羽只告诉您,宁老师来家访了,没有再说别的吗?”
汤奶奶摇头说:“没有呀,她跟我说完,就踩着自行车上学去了。”
但是陈觅却似乎更关心汤奶奶刚刚提及的那个邻居孙贵年,问她说:“您说那个孙贵年,晚上在外面吵闹,是怎么回事?”
“具体是个什么事情我不太清楚,就听见他在老湖这边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汤奶奶从晒棉花的门板边直起身子,用一只手轻轻捶着自己的老腰,“孙贵年这个人脾气不好,早年在外面到处流浪,后来回老家结婚,跟老婆又合不来,他老婆气得回了五安村的娘家,让他自己一个人住。孙贵年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经常叫些人到家里来大吃大喝,喝醉了酒就开始骂人,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孙贵年就是住这里吗?”苏晚晚朝旁边一户人家指了指。
汤奶奶说:“是的。”
苏晚晚走过去看一下,那户邻居家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台阶上落满树叶,看起来有一阵子没有人打扫过了。
她又四下里看看,这里已经是村子的最末端,老湖的这一边,只有这两户人家,除此之外,最近的邻居也在湖的另一边,就算是直线距离,只怕也有好几百米远。
“这家里,怎么没有人呢?”苏晚晚问。
汤奶奶说:“孙贵年死了,他这屋里早没人住了。”
“死了?”苏晚晚、陈觅和曹亮三人,都吃了一惊。陈觅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宫小羽家,看见邻居家里有道士在唱经做法事,就问:“他是怎么死的?”
汤奶奶又用手指一下老湖,“就是我感冒听见他吵闹的那天晚上,掉进湖里淹死的,尸体第二天中午才浮出水面被人发现,他老婆听到消息后,过来给他收尸。这事还惊动了派出所,两个警察过来看一下,后来又拍拍屁股走了。他老婆请道士在家里做了两天道场,就把尸体拉去火化了。”
陈觅暗暗算一下时间,那次他看到孙贵年家做法事,应该是宫小羽出事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说,那是孙贵年的老婆在给丈夫做“头七”。
他朝苏晚晚望一眼,苏晚晚也正在看他,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怀疑的表情。6月12日晚上,宁则高到宫小羽家里来家访,而孙贵年也在这天晚上溺水死亡,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陈觅朝苏晚晚点一下头,意思是说,这事值得调查一下。
苏晚晚就问汤四妹,孙贵年的老婆叫什么名字?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汤奶奶说:“他老婆叫余凤仙,被丈夫赶出去之后,一直住在五安村娘家,不过她也是一个不着家的人。我今天早上还看见她在我们村马大脸家里打麻将来着,估计现在还坐在麻将桌上呢。”
“马大脸家在哪里?您能不能带我们过去找一下这个余凤仙?”
“行啊。”汤奶奶放下手里的棉花,跟他们一起上了警车。
曹亮把警车沿着湖堤,开到老湖另一边,那里一溜住着好几户人家。汤奶奶让曹亮把警车停在一间大门口有两棵桑树的屋子前,说:“这里就是马大脸家。”
苏晚晚跳下车,看见那间屋子的两扇大门,一边开着,另一边却是关着的,她探头看一下,在关着的那扇大门背后,有几个男女,正围在一起打麻将。
她走进去的时候,几个打麻将的人都愣住了。汤奶奶朝正对大门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努努嘴,意思是,这就是余凤仙。苏晚晚走过去,朝余凤仙亮一下证件,说:“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一下,你丈夫孙贵年死亡的情况。”
余凤仙把嘴一撇,松了口气似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赌的呢。这都是过去多久的事了,我男人早就化成灰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苏晚晚耐着性子说:“我们怀疑他的死因,有可疑之处,所以必须得再调查一下。”
余凤仙显然被镇住了,“不会吧?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派出所的人也来看过,说是我丈夫前一天晚上喝醉了酒,在湖边歇凉的时候,失足落水,被溺身亡,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两个警察在现场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
“那你觉得你丈夫是正常死亡吗?”
余凤仙说:“他本就是一个酒鬼,一喝多了就耍酒疯,掉进老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以前都是大白天掉进去的,被人看见救了起来,而这一回是晚上落水,没人看见,也没有人救他,所以就淹死了。你们该不是怀疑是我把他推下水淹死的吧?”她看见这名女警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心里顿时没了底。
“那到底是不是你推他下去的呢?”苏晚晚紧盯着她,顺嘴吓唬她一句。
余凤仙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摆手说:“我可没那个胆,再说他掉下水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我娘家五安村沈二毛家打麻将,打了一个通宵,期间除了上厕所,哪儿都没去过,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苏晚晚绷着脸,点点头,“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去调查的。”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发现汤四妹正盯着余凤仙看着,目光落在她胸前一块用红绳子吊着的玉佩上面。余凤仙瞪她一眼,把玉佩塞进了衣服里。
从马大脸家里走出来,苏晚晚他们用警车将汤奶奶送回家,顺道在孙贵年出事的湖岸边看了一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时间,自然不可能再看出什么现场痕迹来。曹亮找来一根长棍,往湖底戳一下,即便是靠近岸边的地方,也有两米多深,加上湖岸又特别的陡峭,这人要是突然掉下去,确实很难再爬上来。
离开六安村后,三人又一路驱车,直奔麻豆坪镇派出所。在镇派出所,他们找到所长老邹,问起六安村村民孙贵年死亡的事,老邹就把当时出警的两名年轻民警叫了过来。
据当事民警回忆,当时他们接警后赶到六安村时,村里人已经将死者孙贵年的尸体打捞上岸,经过他们检查,发现死者呼吸道有溺液,尸斑呈淡红色,符合落水溺亡的特征。又走访过死者邻居家一位老大妈,她前一天晚上听见死者喝醉酒后在湖岸边耍酒疯,所以推断孙贵年应该是醉酒后在湖边乘凉时,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的。当时孙贵年的家属也表示对警方的推断没有异议。所以派出所并没有再展开调查,他们在现场拍了些照片留证,记录在案,然后就返回了。
老邹在旁边说:“咱们派出所人少事多任务重,所以有些事情,能简单处理的,就简单处理掉了。”
苏晚晚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我们想看一下当时出警时拍摄的现场照片,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邹叫人找来这个案子的卷宗,从档案袋里掏出一份出警记录,还有四五照片。
苏晚晚先是看了出警记录,时间、地点和经过,都与民警刚才所言相符,只是记录得比较简单,并不能看出太多的现场信息。再看照片,拍摄的正是死者被打捞上岸后,尸体摆放在堤岸边的场景。经过一夜浸泡,尸体已经浮肿发胀,看起来十分吓人。但从尸体表面来看,确实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正在老邹准备收起照片的时候,苏晚晚忽然“咦”了一声,拦住了他。她看见照片里,距离死者躺着的位置不远的地上,有一条小汽车的轮胎印。又看了其他几张照片,都从不同角度拍到了这个轮胎印。
陈觅也凑过来看了,说:“这看着像是一道新鲜的小车轮胎印,那个地方已经是村子尽头,十分偏僻,一般不会有小车经过。所以我觉得,这条小车轮胎印,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宁教授开车去宫小羽家路过湖边所留下的。”
苏晚晚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然后又问老邹,这些照片有电子版存档没?老邹说:“有的,都在电脑里保存着呢。”苏晚晚拿出一个U盘,将这几张照片都拷贝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