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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焙房下午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午饭后，老牟安排曾小狼到外面的卖场巡查，若发现陈列柜里的面包有缺货情况，登记后立即回来补货。曾小狼拿着登记簿到卖场走了两圈，跟几个女服务员开了一阵玩笑，给卖完的几种面包补完货，就坐在角落里掏出手机上网看小说。
说出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曾小狼曾经是一名文学爱好者，读高中时还写过两篇蹩脚的推理小说向杂志社投稿。当然，最终他的稿子也没有发表出来。高中毕业后，他的文学梦就彻底放弃了，但喜欢读推理小说的爱好，却坚持了下来。
今天他看的是一篇日本推理小说，题目叫做《交换杀人》，篇幅不长，情节也不算复杂，大概内容讲的是，有AB两个男人，因为种种原因都想杀掉自己的老婆，但因为怕警察怀疑自己，所以迟迟不敢动手。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男人达成了秘密协议，由A去杀B的老婆，再由B去杀A的老婆。这样两个女人被害时，自己的丈夫都有不可动摇的不在场证明。而两个女人跟对方的丈夫之间，没有半毛钱关系，警察无论怎样围绕死者周围的关系调查，都查不到对方身上。所以，最后这两个男人都逃脱了警方的追查。
小说文笔一般，曾小狼看完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随手翻看网页下面的跟帖评论，大多是“狗屎”“垃圾”之类的字眼。他正要退出网页，忽然看见几条吐槽的评论中间，夹杂着一句这样的留言“交换杀人，QQ324519×××”，再看留言时间，正是三天前。
起初曾小狼并没有弄明白这条评论的意思，后来一想才知道，这应该是某人想模仿小说里的方法，寻找志同道合者共同完成一个交换杀人计划。看着那一串QQ号，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交换杀人？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这时老牟正好从他身边走过，他像做贼似的，赶紧把那个网页保存在手机里，然后把手机揣进口袋，随手找了个活儿，假装忙碌着。
等老牟一走开，他又掏出手机点开那个《交换杀人》的小说网页，把那个QQ号在心里默念几遍记住之后，用手机登录自己的QQ，正想加对方为好友，想一下又觉得不妥，退出自己的QQ，重新申请了一个QQ号，网名起得很有气势，叫“十步杀一人”。然后用新QQ号添加对方为好友，QQ里显示，对方网名居然叫“孔乙己”。申请加好友之后，他拿着手机等了半天，也没有收到对方同意自己添加好友的提示。
“妈的，竟敢戏弄老子！”曾小狼隐约感觉到自己被耍了，对着手机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又打开别的网页继续看小说。又看了两篇比较长的本格推理，就到了下班时间。他正要收好手机下班，忽然“嘀嘀”两声，手机QQ发出的提示音，把他吓了一跳。
他点开手机QQ一看，居然是那个孔乙己添加自己为好友了。难道这小子真的想玩交换杀人的游戏？他犹豫了一下，用微微颤抖的手向对方发过去了一行字：“你是想交换杀人吗？正好我也有这个想法。”
过了好久，对方才回过来一句话：“今晚8点，沙岭鞭炮厂，见面详谈！”
曾小狼不由得一愣，我靠，还真有这么回事！居然还要约他见面详谈。他是去还是不去呢？他挠着头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探探情况。就算是假的，除了白跑一趟，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是真的呢？
下了班，他没有回宿舍。面包店的食堂只供应员工午餐，早晚两餐需要员工自行解决。他在外面找了家快餐店，胡乱填饱了肚子，然后开着摩托车在街上闲逛。直到晚上7点半，他才骑着摩托车，往沙岭方向驶去。
沙岭距离城区不远，就在城南近郊，其实就是一个长满了杂草和野树的大土丘。土丘上建有一个鞭炮厂，叫沙岭鞭炮厂，几年前鞭炮厂发生大爆炸，死了二十多个人，整个厂房几乎都被掀翻，还波及附近一些民居。后来附近的村民经常能在半夜听到鞭炮厂废墟上传来凄惨阴森的哭泣声，大家都觉得这里是不祥之地，纷纷举家搬迁。这偌大的山丘上，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废弃的鞭炮厂。
曾小狼把摩托车直接开到了山丘上，一弯新月挂在天边，洒下一片惨白的月光，他停好车，抬头看着山丘上这栋奇怪的建筑。这间鞭炮厂原本有上下两层楼，剧烈的爆炸几乎把一楼夷为平地，二楼直接掉下来变成一楼，歪歪斜斜地杵在那里，看上去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它就是不倒。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一想到曾有那么多人惨死在这栋残楼里，曾小狼就不禁头皮发麻，但既然人家约自己在这里见面，自己也已经来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他四下里瞧瞧，周围树影绰绰，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一些从未听过的动物的奇怪叫声从草丛中传来。他咬咬牙，捏着拳头，一步一步地往鞭炮厂走去。
曾小狼硬着头皮走到那栋残楼前，探头往里瞧一眼，突然看见墙角里一堆断裂的水泥预制板后面，似乎有一片蓝光在闪动。他不由得心里发毛，忽然想到了“鬼火”这个词，待要睁大眼睛看得更清楚些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一个女人尖声哭叫的声音。饶是曾小狼胆子再大，这时也支撑不住，吓得大叫一声掉头就跑，心里早已把那个约他到这个鬼地方见面的“孔乙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两腿发软，刚跑几步，突然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有鬼啊，有鬼啊！”他吓得尖声大叫。
对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冷声说：“我是人，不是鬼。”
曾小狼定睛一看，才知道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子，看年龄应该比自己略小，而且他身上居然还穿着校服。“你、你是谁？”他喘了口气，瞪着对方问。对方借着朦胧的月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是‘十步杀一人’？”曾小狼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你就是‘孔乙己’？”对方点点头说：“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
“妈的，真是晦气，”曾小狼见来了同伴，心下略定，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我在那房子里看到鬼了。”孔乙己撇撇嘴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你别自己吓自己。”说完这一句，他就不再理会曾小狼，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淡定地往鞭炮厂走去。曾小狼见他如此镇定，胆子也大起来，迈步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进鞭炮厂，孔乙己径直往角落里发出蓝光的地方走去。曾小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到那堆断裂的水泥预制板后面，孔乙己拿出手机，打开手机手电筒一照，曾小狼这才看清，原来那角落里竟然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拿着手机看电影。刚才他看到的蓝色“鬼火”，其实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听到的女人哭泣声，是手机电影里发出来的。曾小狼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靠！”
孔乙己用手机的光照了一下眼镜男，问道：“你是西贝尔？”见到对方点头，他介绍说，“我就是孔乙己。”
那个叫西贝尔的眼镜男站起身，眯着眼睛看看他，嘟囔道：“你好像迟到了吧？我都在这里等半天了。”
孔乙己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冷声道：“现在正好是晚上8点，我没有迟到，是你们两个早到了。”
曾小狼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孔乙己不仅约了他，还约了这个西贝尔到这鬼屋里共商交换杀人大计。“西贝尔”这个名字，应该是这眼镜男的网名，肯定不会是他的真实姓名。
孔乙己挥挥手，示意二人坐下说话。他虽然身上穿着校服，但神态却颇为老成，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领导者的冷峻和威严。曾小狼一时之间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好跟西贝尔一起就地坐下。孔乙己把手机的手电筒一直开着，放在墙壁上的一个砖洞里当做照明灯，这黑黢黢的鬼屋里总算有了一些光亮。
“两位都是我在QQ里约到这儿见面的，”孔乙己坐下后说，“至于咱们见面的目的，就不用我明说了，对吧？”
曾小狼和西贝尔相互看了一眼，心里自然知道对方也是为了交换杀人的事来的，都心照不宣地点一下头。
“为了表示诚意，在开始商议和行动之前，我要求大家跟我一起发一个毒誓，我先来。”孔乙己举手向天，表情严肃地起誓道，“我吴名仕在此对天发誓，保证保守我们三人间的秘密，绝不向第四个人泄露半句，保证信守承诺，做该做的事，杀该杀的人，如违此誓，叫我全家死光，永不超生！”
曾小狼撇嘴道：“发誓都要用自己的真名，你用‘无名氏’来糊弄咱们，也太没诚意了吧？”
孔乙己说：“我不是叫无名氏，是吴名仕，口天吴，名字的名，仕途的仕。”他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塑料本递给曾小狼和西贝尔。曾小狼凑过去看了，那居然是一个学生证，上面显示吴名仕今年19岁，是平京二中一名高三学生。
曾小狼也学着他的样，把身份证拿出来给二人看了，然后对天发了一个毒誓。那个西贝尔犹豫了一下，也发了毒誓，然后掏出一个蓝色证件给两人看。曾小狼接过来一看，这个家伙居然是江东大学平京校区的一名在读大学生，名字叫做贾乐，从上面登记的出生年月来推算，他今年20岁，跟曾小狼同龄。
孔乙己——吴名仕说：“三天前，我在那篇交换杀人的小说后面留言，征集交换杀人计划的伙伴，你们两个都在QQ上加了我，所以今晚我约你们到这里来商议咱们的杀人计划。”看看其他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又说，“要不这样吧，咱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彼此间也好有个了解。”
曾小狼见他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就率先介绍说：“我姓曾，原名叫曾小羊，现在改名叫曾小狼。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呢？因为我以前就像一只老实的绵羊一样，经常被人欺侮，后来我明白了人善被人欺，人恶可欺人的道理，于是就改名叫曾小狼。我发誓要像恶狼一样凶狠，绝不允许再有人欺侮我和我的亲人，人家瞪我一眼，我必咬他一口，人家杀我一人，我必杀他全家！”
吴名仕问：“那你想杀的人是谁呢？”
“是我女朋友的班主任。”曾小狼也不向他们隐瞒，就把女友潘静被学校班主任偷拍裸照相威胁的事说了出来，最后他咬着牙说，“我本来想冲进他们学校一刀宰了那个老师，可是我女朋友说因为我们的作案动机太明显，警察很容易就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我跟她都得吃牢饭。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既杀了那个人渣老师，又能跟自己撇清关系，保全我跟我女朋友不受警方怀疑呢？今天我看小说，无意中在《交换杀人》这篇小说的网页下面看到有人留下QQ号，说是要寻找交换杀人的搭档，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了好友，想不到还真……”
“想不到还真有这么回事，对吧？”吴名仕接口说，“我的真实姓名，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现在是二中高三的一名复读生。”
“那你要杀的人又是谁？”贾乐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他说话尖声细气的，乍一听，感觉有些“娘”。
“我要杀的人……”吴名仕低了一下头，说，“我要杀的人，是我弟弟。”
“你弟弟？”曾小狼和贾乐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瞪大了眼睛。
吴名仕看看他俩，脸上渐渐浮现出无奈又悲伤的表情，沉默一会儿，才缓声道：“是的，我要杀的那个人，就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
吴名仕的弟弟叫吴望，是一个脑瘫儿，今年已经13岁了，但仍然不会自己走路，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人照顾。几年前，为了给吴望治病，家里连房子都卖掉了，现在一家四口还租住在一间蜗居里。因为要专门在家照顾吴望，吴名仕的母亲不能出去工作，全家人的生活就靠父亲和一个修鞋摊维持着。家境的贫困和生活的凄惨是可想而知的。
很多人都劝吴名仕的父母放弃吴望这个脑瘫儿子，但吴名仕的父母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怎么忍心放弃他呢？再苦再累，也必须咬牙坚持下去啊，毕竟这也是一个生命。只是这种善良的坚持背后，全家人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吴望的拖累，整个家庭就像陷入黑暗的泥沼，没有任何快乐，也看不到任何光明。
去年高考，吴名仕考上了省城一所重点大学，但是就在他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不久，弟弟吴望因为脑瘫并发癫痫，被紧急送进医院抢救，结果全家辛辛苦苦给他攒下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就成了弟弟的医药费，全部交给了医院。就这样，吴名仕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
母亲想叫他跟父亲去学修鞋的手艺，这样以后他们父子俩就可以各摆一个修鞋摊，可以多挣点钱。但吴名仕不甘心就此辍学去当一个修鞋匠，于是参加了学校的复读班，希望今年能考个更好的大学。
虽然他现在已经存了一些钱准备做大学学费，但弟弟吴望对于他们全家来说，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他的医疗费更是一个无底洞，吴名仕准备的这点学费随时都有可能被挪用。而且他也觉得父母实在太苦了，他不想看到这个已经毫无救治希望的脑瘫弟弟继续把全家人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瞒着父母亲，让弟弟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只有这样，弟弟和他们全家才可以得到解脱。
当然，杀死弟弟不能由他自己动手，一来他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二来弟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警方首先怀疑的肯定就是他们全家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吴望现在已经成为他们家最大的包袱。
三天前，当他在本地文学论坛上看到一篇转载的叫《交换杀人》的推理小说时，忽然眼前一亮，觉得如果自己跟别人交换杀人，应该是一个可行之策。所以，他就在那篇小说下面留下了自己的QQ号，想不到还真找到了两个跟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