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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
大巴坠湖事件发生的第二十一天。
三七日,事件遇难者的亲属朋友都来到了事发现场,烧纸焚香摆供品,祭奠死去的亲人。
我起了个早,也打算去坠湖事件现场看看,主要是为了寻找王克嘉的鬼魂,顺便祭奠一下曾经的同班同学和李波。
昨天晚上我决定要去大巴坠湖事件现场时,便询问杨丹要不要与我同行,可她表示讨厌那种乌央乌央人扎堆的场合,尤其还是低气压负能量爆棚的场合,说一想到现场的那些死者家属哭成一团她就受不了。以此拒绝了我。
所以,我现在是独自一人出发前往莱茵县。
我也受不了那种众人抱团悲伤的场面,太负面,却又太能感染人了。我怕我在现场会忍不住和他们一起悲伤。可我想去找王克嘉的鬼魂,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先坐公交到长途汽车站,购买了去往莱茵县的汽车票。上车后问了问其他同去莱茵县的乘客,我到了莱茵县长途汽车站该怎么前往事故发生的跨湖大桥。
一位乘客告诉我,可从莱茵县长途车站乘坐公交到莱茵湖北那个站下车,然后还需绕湖走大概二、三十分钟才能到跨湖大桥那边。
“我们这辆车去的时候就会路过跨湖大桥,你问问司机能不能在那里停车让你下去得了,方便省事许多。”另一位乘客听到我在问路,直接插话进来给我建议。
“哦。长途车可以半路停的吗?”我从没自己出过远门,不太清楚。
“按理说不行,不过出城了不在市里,不在高速路上,好像有下车的要求一般司机都会答应吧。也得看司机,所以让你去问问啊。”那个热心乘客跟我解释。
“哦。知道了,谢谢。”我道了声谢,从座位上起身往前走去。
现在离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大巴司机正在车外抽烟等候着乘客上车。我下车走到司机面前,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搭话,只是先打了声招呼:“你……你好。”
“车牌3658,自己看好,车票上有写,别上错车了。上车后对号入座。”大巴司机开口就是顺溜的一句回应,很机械。
“呃,你好师傅,我是想问问你,大巴途径莱茵湖跨湖大桥时,能不能停一下让我下车?”我怯生生地问,很不习惯和陌生人交流。
司机瞥了我一眼,问:“你车下面有放行李吗?”
“没有。”
“那可以……诶?小姑娘,你去那地方干嘛啊?”司机随口多问了一句。
“我……”我在想该回答他什么。
“你该不会是去那里祭拜的吧?”司机露出质疑嫌恶的目光。
“啊?不是。祭拜什么?”我看他话中带着不爽,立马装傻充愣,觉得他对去祭拜大巴坠湖事件死者的这件事颇有意见,生怕他知道我也是其中一员后会拒绝放我在那儿下车。
“你不知道吗?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上个月发生了一起大巴坠湖事件,死了一车学生。事发后,每隔七天学生家长们都会在那里烧纸祭拜。今天三七,上班前公司就提醒我们,可能会载到前往那里祭拜的乘客,让我们忍耐,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大巴司机吸一口烟,然后吐出来,充满了厌恶。
“为什么会和去祭拜的人起冲突?”我不解地问。
“哼哼……”司机再次厌恶地皱了皱眉,跟我滔滔不绝起来。
大巴坠湖事件发生后,肇事车辆和司机王克嘉所属的汽运公司被曝光,这大巴司机就是这家汽运公司的员工。学生家长齐聚汽运公司讨要说法,要求赔偿,围堵工作人员,发生言语冲突,最后甚至动手打了该汽运公司的几个工作人员。最后警察来了才平息争斗。
“警察并没有处罚那几个先动手的学生家长,反而让我们体谅他们痛失孩子才会那么冲动。公司领导认为舆论一定是站在他们那边的,迫于压力接受了警察的协调。”
“可是,确实如警察所说,他们的孩子在事故中死去,而造成这事故的就是你们公司的司机,他们把愤怒撒在你们公司头上,可以理解吧……”我谨慎地回应着。
“可笑!王克嘉干的事是他的个人行为,管公司什么事?凭什么让公司买单,让我们来赎罪?就好像一人为恶,便要他全家遭受惩罚和世人唾骂吗?更何况,我们还不是王克嘉的家人。公司在这事故中需不需要负责,负多少责那是法院判定的,他们现在闯入公司,暴力殴打员工,这叫滥用私刑。就因为他们是受害者家属我们就必须体谅他们?真是太可笑了。领导还劝我们忍住,我倒是想知道,那些闹事的家长还好意思搭乘我们公司的客运吗?要不要脸!要祭拜自己开车去,元宝纸钱蜡烛香的,我嫌他们晦气!”大巴司机越说越愤慨,怒火上扬。真怕他情绪过于激动,驾驶大巴有没有问题。
“您别激动,我也觉得那些家长有些过分。”我顺着他的情绪说,不想再刺激他。本来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在事发地下车的,却勾起司机抱怨的欲望,我感到纳闷。正打算转身回大巴车里,听见大巴司机又说:
“是十分过分,相当过分。本来他们失去孩子我也觉得挺可怜的,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说得没错。发生这种事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王克嘉这禽兽不如的家伙干出这种事是该受到口诛笔伐,处以极刑。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啊,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为什么要去攻击他的家人!”大巴司机愤愤不平,在他的描述中,王克嘉的家人显然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暴力。
“他的家人……怎么了吗?”我停下转身的动作,下意识地问。我突然想到王克嘉可能是被逼迫去杀人和自杀的,那对方逼迫他的筹码会是他的家人吗?
“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产后大出血死掉了,之后他也没有再娶老婆。他天天在外面跑车,儿子一直是跟着他父母住的。他儿子现在才三岁多一点。事情发生后,和我们公司一样,他父母家的地址也被曝光了,家门口被贴满了辱骂和威胁的话,窗户玻璃被抛物砸坏,更有甚者还把大便堵在他父母家门口或是扔进屋里。他父母都是老实人,觉得自己的儿子干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遭受这番责难是应该的。从未对这些人做出回应和反击,只默默忍受着……”
有一次,王克嘉父母二人带着孙子出去买菜,在回家途中又被人攻击了。对方用烂西红柿和臭鸡蛋砸向他们爷孙三人,烂西红柿砸中了孙子的脑袋,西红柿的汁液像血一样从他头上流下来,他当场就吓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
而即便是这样,王克嘉的父母也没有对攻击他们的人动怒,只是护着孙子,当场给那些人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道歉谢罪,说不敢请求他们的原谅,王克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是他们教子无方,只希望他们不要迁怒于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学生家长们并没有同情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丧子之痛难以平复,臭鸡蛋和烂西红柿仍是源源不断地砸向他们爷孙仨。路人围观拍照,无人阻拦。空气中充斥着悲愤,忏悔,恐惧,还有嘈杂的人声:
“那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我女儿有活下去的权利吗?是你们的儿子剥夺了她的权利!”
“我儿子没了,我怎么活?你们还想好好活下去?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你们的儿子是恶魔,恶魔!”
……
“直到小区物业的保安赶到,才制止了学生家长们对王克嘉父母和孩子的攻击,并报警将那些学生家长抓回了派出所。可王克嘉的父母并没有追究任何人,而是接受了调解,理由仍是他们难忍丧子之痛,可以体谅并理解。真是可笑,似乎顶着丧子之痛四个字就可以为所欲为,名正言顺地去做坏事而不受惩罚了?!”大巴司机啐了一口,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熄,看了看手表,“我跟你一个小姑娘家,讲那么多干嘛……时间到了,该上车了。”
“哦……”我答应着,跟在他后面一块儿上车。
王克嘉纵然罪恶滔天,可罪不及家人,尤其是他那三岁的儿子,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怕是还分不清是非善恶吧,就要被冠以恶人之子来受谴责,未免也太过分了。
可是,那些学生家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养了十多年就快成年的孩子,十多年的快乐幸福堆砌起来的城堡轰然崩塌,他们难以承受这个痛苦,却无法找到发泄的出口,从而选择这种方式去“复仇”,责难杀害他们孩子的凶手的家人,在心里觉得似乎就是为孩子报仇了。虽然孩子再也回不来,但他们的悲痛和愤怒能以此为出口发泄和排解。这么想,我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他们情绪失控后的这般行径。
想要感同身受,却游离在他们两方的情绪中,想不出所以然……或许只有逃离这个充满记忆的是非之地,才能慢慢淡忘伤痛,重获新生吧。
“警察干预后,还有学生家长再去找他们爷孙仨麻烦吗?”我踏上大巴,想到这个问题便随口问到。
“那次被砸烂西红柿以后,他们就搬走了,听说离开了B市。应该是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吧!”大巴司机平淡无奇地说到,然后比比手势示意我回座位,“赶紧坐好,系上安全带,要开车了。”
“嗯,好。”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系好安全带。
大巴车发动,发动机响起,车身发出轻微的颤抖,我感觉到屁股下的座位抖动着,沉浸在对王克嘉父母和儿子的思考中。一切都很合乎情理,却又觉得哪儿有些许的不对。
大巴开出了汽车站,我掏出手机给杨丹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