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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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景 梵萝那 凯布花园 垣墙处一条小巷 另一边是凯布家的一扇窗
[罗密欧上。]
罗密欧:(走到凯布花园墙侧,忐忑不止,四顾踌躇,担心后面朋友们跟来,望着花园)我的心明明在此地停留,我还能向前走么?
转过身来吧,失了魂的肉体,去把你的灵魂找到。
[他爬上垣墙,跳进花园内。]
[班浮柳与墨故求追上。罗密欧在墙后听。]
班浮柳:(喊叫)罗密欧!罗密欧表弟!罗密欧!
墨故求:他聪明,我敢说他已经偷偷回家睡去了。班浮柳:(指着墙)他从这边跑来的,跳进了这个花园。
叫他,墨故求!
墨故求:(揶揄)不只是叫,我还得招魂。
(作势)罗密欧!怪物!疯子!
热昏了头的!爱迷了窍的!
出来吧,像一声长叹,把你叹出来吧!
只要你肯哼出一句诗,我就不再叫你了。
(一气说下去)你只要喊一声“哎!天!”
或者说“我的爱呀!”“我的小鸽子!”
对我那碎嘴的爱神妈妈说一句好听的话,
给她瞎了眼睛的儿子起个外号,
那小爱神,神弓手,他的箭射得这样准,
叫多情的皇帝哥菲爱上那要饭的女孩。
(突停,听不着回音,对班浮柳)
他没有听见,不出声,简直没有一点动静;
那猴儿大概是死了,我得招他的魂。
这次我用若瑟林明亮的眼睛来招你的魂,
用她高高的前额,用她红红的嘴唇,
用她纤小的双足,用她笔直的腿,
用她颤巍巍的两股,
再招引你,用那两股相近的田土!
你出来吧,显露你的真相吧!
班浮柳:如果他听见你这样开玩笑,你一定引起他的气来。
墨故求:这引不起他的气,引得起来他爱人圈圈里那一点火。
这火可来得怪,叫那个东西直挺挺!
直等到他的爱人圈够了它,才把它哄得低头。
这真要费点劲!我的咒语老老实实,
我用他情人的名字招魂,也是为着唤出他的挺劲。
班浮柳:算了,他藏在这些树里面,要跟潮湿的夜晚睡在一道。
他的爱是盲目的,所以混在夜里最好。
墨故求:如果爱是盲目的,爱人就射不中那箭靶。
现在他睡在那“桃”儿树下面,
想着他的情人就是一颗桃,
桃儿是女儿们在一起玩笑指着什么才用的字眼,
哦,罗密欧,希望你的爱人是啊,
是一个开了口的桃儿,你是一个香蕉。
罗密欧,再见,我要到我的小床上睡,
这露天的大床太冷,我睡不了。
走吧,好不好?
班浮柳:走吧,因为不愿被你找着的人,
你再找也是找不着。
[二人下。]
第二景 凯布邸中花园
[罗密欧走进。]
罗密欧:(听见墙外墨故求的话)没有受过创伤的,
就会嘲笑别人的伤痕。
[朱丽叶出现在楼上的窗口。]
但是静静,是什么光从那边的窗户透出来?
那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
起来吧,美丽的阳光,射倒那嫉妒的月亮;
惨白的月亮都焦虑得病了,
她气你原是她的侍女,为什么比她还美?
别再陪伴着她吧,因为她嫉妒你。
她那修道的衣服都发了惨绿,
那是小丑们穿的,你就丢了吧。
[月光照见朱丽叶的脸。]
这是我的她,哦,是我的爱!——
哦,要她知道了多好!——
[朱丽叶仿佛颤了一颤。]
她开口了,可她没有说什么。
这有什么?
她的眼在说话,我就去回答。
我太莽撞了,她不是对我说的。
天空中两颗最辉煌的星星要出门,
就请她的眼来代替他们闪耀,候着他们归来。
真的,如果她的一双眼睛悬在天空,
星星就替代她的眼睛,那会怎样?
那她脸上的明媚一定盖过星星的亮,
如同白日的光压倒了灯光,
在天上她的眼一定照耀满天的光明,
鸟儿乱叫,以为白昼已经降临。
看,她悄悄把手托着她的脸!
嗳,为什么我不是那手上的手套,
就轻轻靠着她的脸!
朱丽叶:(低微)哎,天!
罗密欧:她说了话——
哦,再说一句,光明的天使!
今天夜里你是这样的辉煌,在我头上,
就像天堂里飞着的使者
跨过懒懒的白云在太空里飞,
凡人们一面惊愕,一面仰望,
睁着吃惊的眼后退。
朱丽叶:哦,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不认你的父亲,也不要姓你的姓!
或者你不肯,你就起誓说你爱,
我可以再也不姓凯布。
罗密欧:(踌躇自语)我再听一听,或者就去答应?
朱丽叶:不过是你的姓才成了我的仇人,
你是你,即使你不姓猛泰。
猛泰这两个字是什么呢?
它又不是手,不是脚,不是胳臂,不是脸,
不是你身上任何一部分。
哦,换个别的姓吧!
姓名又算什么?我们叫作玫瑰的,
不叫它玫瑰闻着不也一样的甜么?
罗密欧也这样,就不叫他罗密欧,
还是保留着他天生的完美。
罗密欧,去掉你的姓吧,
不是为了那无关紧要的姓,我就完全是你的。
罗密欧:我听你的话,只要叫我一声爱,
我就重新受了洗,从此以后再不叫罗密欧了。
朱丽叶:(惊恐)是谁?在黑夜里藏着,偷听了我的话?
罗密欧:我不知怎么跟你说我是谁,
这名字,我的神!我自己都恨。
因为它恰巧是你的仇人,
如果能写在纸上,我一定把它撕了。
朱丽叶:这声音像酒,我的耳朵还没有喝进去一百个字,
就听得出是谁。
你是罗密欧,并且又是个猛泰?
罗密欧:都不是,美丽的神,如果两个你都不爱。
朱丽叶:告诉我你怎么来的?你为什么?
花园的墙高,不容易过,
并且这里是死,想想你是谁,
万一我的亲族发现你在此地。
罗密欧:插上爱的轻轻的翅膀我就跳过了墙,
石头的围栏怎么阻得了情爱?
爱能做的,爱就敢做,
你的亲族也拦不住我。
朱丽叶:他们如果瞧见了你,他们会杀了你的。
罗密欧:在你眼里藏着的危险
比他们二十把刀还要厉害!
你只甜甜地看我一眼,
他们再凶我也不怕了。
朱丽叶:说什么我也不愿意他们见着你的。
罗密欧:黑夜隐蔽着我,他们看不见!
但如果不是你爱,就让他们在此地把我找到,
情愿我的命被他们的恨早早结束了,
总比没有你的爱又死不得的好。
朱丽叶:谁指点你找到了这个地方?
罗密欧:是“爱”,他先促动我去问;
他教给我主意,我借给他眼。
我不是领海的,并不认得路线,
不过你即便远,远在天外的海边,
为着这样的珍宝,我还怕什么危险?
朱丽叶:你知道黑夜的面罩遮住了我,
不然,知道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
女儿的羞赧早红了我的脸。
我真愿意守着礼法,愿意,愿意,
愿意把刚才的话整个地否认。
但是不谈了,这些面子话!
你爱我不?我知道你会说“爱”,
并且我也相信;不过你要是再赌誓,
说不定你就会假。
情人们负心,他们说神都笑的。
哦,温良的罗密欧,如果你真爱,
你就诚诚恳恳地说,
或者你觉得我太容易得,
我就会皱眉、装乖,对你说“不”,
好叫你求我,不然,说什么也不。
老实说,好看的猛泰,我是太爱了,
所以你也许会想我的行为轻佻,
但是相信我,先生,我真的比那些人忠实,
比那些人有本领,会装得冷冷的。
我应该冷冷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没有觉得,
你已经听见了我心里的真话,
所以原谅我,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容易相好是我的轻狂,
那是夜晚,一个人,才说出的呀。
罗密欧:小姐,我拿那幸福的月光起誓,
那照满了果园的树尖的银色的月——
朱丽叶:哦,起誓可不要拿月亮,那没有常性的月亮,
在三十天里都变上几回圆缺,
免得你的爱也会一样地无常。
罗密欧:那么拿什么起誓呢?
朱丽叶:就不要起誓吧,
可如果你不肯,你就拿你优美的自身,
那是我所崇拜的上帝,我就相信你。
罗密欧:如果我心上的爱——
朱丽叶:不,不,还是不要赌誓,虽然我欢喜你,
我可不欢喜今夜这样的盟誓。
这太快,太急,太没有想,
太像天空中的闪电,
还没有等人说完“看,这闪!”
闪已经过去了。甜,再见吧!
在夏天的风里万物都暗暗地滋长,
这枝爱的嫩芽等我们再次相见,
就会发出一朵美丽的花。
再见,再见,我心里满是甜蜜的安息,
我想它也会到达你的心里。
罗密欧:就让我这样不满足地走么?
朱丽叶:今夜你还要怎么满足呢?
罗密欧:把你的盟誓换了我的。
朱丽叶:没有等你要,我已经给过你了,
可是如果能再给,我还是情愿。
罗密欧:你会不会有一天收回?如果会,为什么?
朱丽叶:那就为了再多多地给!
我的恩情像海那样无边,
爱也像海那样深:我给得越多,
自己越有,因为两样都是取不尽的。
[奶妈在内叫。]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爱,再见!
(向内)就来了,好奶妈!——
(对罗密欧)可爱的猛泰,真心哪!你等一下,我就来。
[下场。]
罗密欧:(沉醉)哦,幸福,幸福的夜晚!我怕,
因为是夜晚,一切都是个梦,
太顺意,太甜蜜,不像是真的了。
[朱丽叶又忙忙走到凉台上。]
朱丽叶:只两句话,罗密欧,那就真的再见了。
如果你的爱是可靠的,
你的心思是结婚,明天就给我一个信,
我会叫一个人去找你,你告诉我,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婚礼可以举行。
我就把一切都交给了你,
随着你,我的主人,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奶妈:(在内)小姐!
朱丽叶:(回头)我就来啦!
(转对罗密欧)不过你若存心不是这样,我就求你——
奶妈:(又喊)小姐!
朱丽叶:(回头)等一下,就来!
(对罗密欧,低缓)不要再来找我,
让我一个人去苦!
明天我派人来。
罗密欧:从此我走上幸福的路。
朱丽叶:(目光依恋)再见,再见,一千次再见。
[朱丽叶下。]
罗密欧:一千倍地心酸,看不见你的面。
(自语)爱去找爱,就像逃学的孩子躲开书房,
两个分开,好比垂头丧气赶回到学堂。
[朱丽叶又出现在凉台上。]
朱丽叶:(急促、低声地叫)嘿!罗密欧!嘿!——
哦,哪里有一个调鹰的婉转的喉咙,
把这只小鹰儿叫着引回来!
四周的空气多么压人哪!
逼得人哑了声音,不敢高声喊,
不然,我会连声叫着我的罗密欧,
叫远远的“回声”也累得比我还粗哑。
罗密欧:(行了两步,听见呼声)这一定是我的魂
在叫我的名字啊!
多么清甜,是爱人在夜里铃样的声音,
像最温柔的音乐送到留神细听的耳朵里。
朱丽叶:罗密欧!
罗密欧:我的爱?
朱丽叶:明天几点钟我派人来找你?
罗密欧:九点钟吧。
朱丽叶:我一定,可是挨到那个时候就有二十年哪,
(半晌,轻叹)我都忘记了我为什么叫你转来。
罗密欧:那么让我站在这儿等你,等你慢慢地想起。
朱丽叶:那我就老想不起来,
好叫你老站在这儿,
只想着我多么喜欢你在我面前。
罗密欧:那我就老不走,好叫你老忘,
忘记了一切,除了此地,我们的家。
朱丽叶:天快亮了,我是要你走。
可没有去多远,就像调皮的女孩
用线拴着鸟儿的脚,
还没有等鸟儿离开手跳了两步,
真是可怜的囚犯戴上脚镣!
她又把丝线一扯,把鸟儿又拉转,
真的,爱得这样厚。
简直嫉妒它有自由。
罗密欧:我希望我是你的鸟。
朱丽叶:我也愿意我是你的。
但是如果再这样缠绵,我会害了你。
明天,明天,离别是这样甜蜜的忧愁,
我们也只好暂时分一分手。
[朱丽叶下。]
罗密欧:睡意留在你的眼里,
平静停在你的心底,
我愿就是那“平静”和“睡意”,
得到这样甜美的地方去安息。
现在我就去找神父的圣堂,
告诉他我的遭遇,也求他帮忙。
[罗密欧下。]
第三景 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劳莲思长老拿着一筐草药上。]
劳莲思:清晨的光像灰色的眼,
微笑地对着皱眉的夜晚,
他把东边的云映出一片片的亮,
黑暗才像糊涂的醉汉歪歪倒倒,
从白昼的大道上逃跑。
现在趁太阳还没有睁开烈火似的眼,
晒干昨夜的露水来迎接白天,
我先把毒草香花用柳筐装得满满。
大地生长万物,却也是万物的坟墓。
他把万物埋葬了,又来生长万物,
像婴孩从母胎里生降有各种各样,
在自然的怀抱中就酝酿出万类万相。
无论什么都各有妙用,而又各自不同,
在草木药石的真性中藏着天恩无穷。
因为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坏,
用对了总会有些好,
再好的东西也会败,
如果背谬天生的功效。
善能变恶,因为应用失了正当,
措置得体,恶也会庄严辉煌。
莫看这小小的花朵,
毒性和药力都藏在她的嫩萼。
因为闻见她的香,你会通身愉快,
吃了她,五官心脏就会失去感觉。
这草性中两个敌对的君王,
到了人的心里就叫作“仁慈”和“横强”:
哪一时,那坏的像毒虫在心里生长,
哪一时,生命就会灭亡。
[罗密欧上。]
罗密欧:您早上好,神父。
劳莲思:祝福,感谢!
是谁的声音这么愉快,这样早就来问好?
年轻的孩子,这时起了床,
多半是心中有了烦扰。
老年人的眼总被忧虑熬煎,
忧虑来了就逼走了睡眠。
不知愁的孩子心里从不装事,
黄金的酣睡就轻轻地爬上四肢。
所以我相信你来得真早,
是为在床上耐不住烦恼。
不然我这次猜得一定对,
一夜到现在你还没有睡。
罗密欧:您末一句猜得实在对,
可这比睡眠更香甜。
劳莲思:天,上帝饶恕你的罪,
难道你跟若瑟林偷偷见了面?
罗密欧:神父,若瑟林这名字我早已忘记,
我也把那痛苦一同抛弃。
劳莲思:那么,好孩子,你究竟到了哪里?
罗密欧:我来跟您讲,不用等您再提。
昨天夜晚我到仇人家中赴宴,
在那里我的心突然中了暗箭!
可那人也被我射着,要把二人治好,
就靠您的医治跟您的神药。
然而实在说我对她一点也不恨,
因为您看,我也是为她来求您施恩。
劳莲思:清楚点,我的孩子,说话不要绕弯,
猜谜似的忏悔只有不着边际的赦免。
罗密欧:那就老老实实说,
现在我满心爱着凯布的美丽的小姐,
我如何爱她,她也同样地爱我。
心同心已经相合,
就差您用神圣的婚姻来结成一个。
至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又如何地相见,
见着了,我和她又如何地交换了誓言,
这些让我们一面走我一面对您谈,
只求您给我们结婚,就在今天。
劳莲思:上帝,这变化是多么大!
以前你爱若瑟林那样深,
现在就这样快地抛掉,
原来年轻人的爱不在真心,还在面貌。
为了若瑟林,这苍白的脸上流了多少眼泪,
如今这爱情无味,却当初多少咸水为它浪费。
日光还没有扫尽你叹息的乌云——
你的唉声依然流连在我灰白的耳鬓。
看,这不是一颗眼泪的旧痕?
在你脸上留着,还没有洗净。
如果过去那个人是你,那痛苦也是你的感情,
想想吧,你和你那痛苦不是为着若瑟林?
好,你果真变了,我有一句格言你且听了:
“如果男人不能倚靠,女人也就会歪倒。”
罗密欧:您平时常常责备我爱若瑟林。
劳莲思:我责备你疯癫,并不责备你爱恋。
罗密欧:您又吩咐我把这爱情埋葬。
劳莲思:但不是把一个送进了坟墓,又把另一个挖出来。
罗密欧:求您别责备我吧,现在我所爱的,
她能拿恩情报恩情,爱换爱。
但是过去的人可不。
劳莲思:哦,那是因为她看得清楚,
你的爱情就是那么一套,
什么是深情你也并不知道。
不过,来,好变的孩子,走吧,跟我一同,
为着一个缘故我也要帮你们成功!
因为说不定这联合会生出幸福的善果,
我把两家的深仇化成一片爱情的欢乐。
罗密欧:那么快去吧我们,我心里是真忙。
劳莲思:孩子,聪明的不急不慌,
跌倒了总因为东冲西撞。
[二人同下。]
第四景 梵萝那街上
[班浮柳同墨故求上场。]
墨故求:真见鬼了!这个罗密欧跑到哪里去了?
莫非他回家去了?
班浮柳:(笑着)反正是没有回他父亲的家,我问了他的下人。
墨故求:哼,还不是若瑟林,白惨惨的脸,那个狠心的丫头,
把他治得苦;我看他早晚就要发疯。
班浮柳:凯布的外甥悌暴,
写了一封信给送到他父亲家里。
墨故求:那一定是挑战书喽。
班浮柳:你看罗密欧准会说话。
墨故求:咦,有嘴的人怎么不说话?
班浮柳:不,我说他会找悌暴说话,谁要惹了他,他也不会饶。
墨故求:(嘲弄)算了吧,可怜的罗密欧,他已经死了,叫那白脸丫头的黑眼睛刺死了,叫情歌的声音醉死了,连他的心尖都被那瞎眼的爱神射成两半,你看他还抵得住悌暴么?
班浮柳:喂,可是悌暴是什么样子的人?
墨故求:(胡扯,夸张)我告诉你,比书本里“猫太子致词人”还要厉害。哦,他可是个有胆子的内行人,他斗起剑像你看着谱唱歌那么容易,快慢、远近、尺寸一点都不会错,他简直不怎么停,就听他,喊着一、二,到了第三下就一剑刺穿你的胸膛,才准呢。连你身上的铜扣子,他都可以刺得稀烂。斗剑的好手,好手,有传授!世家的子弟,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才体面,才大方。啊,真比不了!(做刺剑状)向前那一刺,回身那一手!那一剑穿心在最后!
班浮柳:那什么?墨故求:嗯,“一剑穿心”,他就是那些口齿不清、装模作样的怪物的对头。(鄙薄)这些自作聪明、咬着舌头学外国人说话的东西。“哎呀,耶稣啊,好快的刀啊!多么高的人哪!好漂亮的姑娘啊!”天,我的老大哥,这叫什么世界哟,到处都是这些怪物苍蝇,赶都赶不走,学时髦,说外国话,穿外国人的衣服,连自己家的板凳都不会坐。哦,你听听那股子上等劲儿,一见人就bon!bonjour!bon!
[罗密欧上。]
班浮柳:来了,罗密欧来了,罗密欧来了。
墨故求:(瞥见,忍不住对他嬉笑)只有公,没有母,罗密欧一个人就像一条晒干了的咸鱼。哦,心肝哪,肉啊!你怎么干巴巴地变成一条咸鱼了呢!你看他现在要作诗了,比起他的若瑟林,大诗人彼得拉克的爱人简直是厨房的丫头,(俏皮)固然彼得拉克的诗要比罗密欧作得好一点点。有了他的若瑟林,多情的黛陀不过是烂货,埃及的女王是黑脸婆,希腊的美人是一群做生意的臭姑娘,要问那天仙似的塞施是灰眼珠还是黑眼珠,那就更提不上了!——罗密欧先生,bonjour!说一句外国话,跟一位穿外国裤子的人敬礼。好啊,昨天晚上你跟我们开心开得好啊!
罗密欧:你们两位好,昨天晚上我开了你们什么心?
墨故求:开、开、开了一个小差,溜了,难道你自己不明白?
罗密欧:原谅原谅,墨故求,那时候我实在紧急。在我那种情形之下也只好顾不得礼节。
墨故求:那就是说在你那种情形下应该弯腰鞠躬。
罗密欧:你意思说该赔礼,对不对?
墨故求:您猜个正对。
罗密欧:(开始讽刺)你的答话最彬彬有礼。
墨故求:我的礼貌是花尖挑出来的。
罗密欧:挑出来的花!
墨故求:是的。
罗密欧:那你看我脚下鞋子上的花不也是挑出来的?
墨故求:这玩笑说得好。跟我说,说下去,说到哪天你鞋子都穿破,就单单剩下个鞋底,这笑话也就秃头秃脑,没底没帮成了一个傻子光蛋。
罗密欧:(惹起兴会)啊,光蛋笑话,傻子笑话,
等你的笑话也成了光蛋,你就是没头没脑的傻笑话。
墨故求:快来吧,班浮柳,快来救命,我这点聪明要跑完了。
罗密欧:来,再加上几鞭子,再加上几鞭子,
不然,就是我赢了。
墨故求:如果我们比机灵像跑马,跑在前面的,后面的只有死赶,那我就完了蛋。你的聪明是跑野马,我就是五官并用也追不上。咦!我跟你一块儿野过没有?
罗密欧:(更高兴)你要不是去野去,你会找到我么?
墨故求:说得妙,为这句话,我恨不得咬你一口。
罗密欧:马儿呀,乖乖的,好马不咬人喽。
墨故求:这快嘴又甜又辣,倒是做菜的好佐料。
罗密欧:这佐料合你的口味吧?
墨故求:这点俏皮,越扯越长,越拉越多。
罗密欧:(紧接)越长越大,我看大笑话肚里快生下小笑话了。
墨故求:(兴奋)你看看,这不比为着爱情哭丧着脸要好得多么?现在你好说话了,现在你像罗密欧了,现在无论说脾气,说聪明,你才真正是你了。我跟你说,这愚蠢的爱情就像一个小丑,跑来跳上跳下,只会把他那根棍插在洞洞里。
班浮柳:够了,够了,到此为止。
墨故求:你叫我只把话说一半?硬要我违背本性?
班浮柳:我如让你说下去,你会越说越粗。
墨故求:哦,这一下你弄错了,我本来就不预备多说了,
我已经说完了我的话,不预备再占你们的工夫了。
罗密欧:这你倒知趣!
[奶妈穿着盛装和比得上。]
墨故求:(一眼望见奶妈庞大的块头)船来了,船来了!
班浮柳:(渐渐也染上了墨的兴会)两个,一个有胡子的,一个没胡子的。
奶妈:比得!
比得:什么?
奶妈:我的扇子,比得。
墨故求:对,好孩子,让她遮住她的脸,拿扇子跟脸比,还是扇子好看点。
奶妈:早晨好啊,先生们。
墨故求:(嘲弄)您中午好啊,太太,漂亮的太太。
奶妈:都中午啦?
墨故求:可不是,(粗野)我那长针正指着十二点。
奶妈:(懂得他的玩笑,勃然)去你的,什么人哪你是!
罗密欧:上帝造了他,上帝都觉得奇怪。
奶妈:(大笑)这句话可说得人称心。先生们,你们哪一位知道年轻的罗密欧在哪儿啊?
罗密欧:(见她这样不得门径地乱问)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罗密欧等你找到了的时候,也就老多了。同名同姓的人可多,怕你找着一个更坏的,我倒是你找的——那个顶年轻的罗密欧。
奶妈:你说得好。
墨故求:(玩笑)啊,连这个顶坏的家伙(指罗密欧)你都觉得好,不错,有道理,有道理。
奶妈:先生,您要真的是他,我就想跟您开个会。
班浮柳:(也活泼起来,见奶妈滥用名词,不觉顺嘴挖苦她)那么晚上一定抓他吃腊味。
墨故求:一个拉皮条的,拉皮条的!(忽然)哦嘿,来了,来了。
罗密欧:来了什么?
墨故求:(挤挤眼)不是兔姑娘,是个兔婆婆!这是做斋用的母兔子,走了味的,上了霉的。(唱起来)
[来回走着唱。]
一个上了霉的兔婆婆!
一个上了霉的兔婆婆!
做斋吃她算不错。
可是上了霉的兔婆婆!
实在没有法吃得多,
我如何把她来消磨?
我如何把她来消磨?
罗密欧,你回家去么?我们到你那儿吃饭。
罗密欧:好,我就来。
墨故求:(手一举)再见,老姑娘,再见。(唱)姑娘,姑娘,姑娘。你心好,人好,漂亮,姑娘,姑娘。姑娘——
[墨故求与班浮柳欢愉地唱着下场。]
奶妈:(烦恶)嘿,可走了,我问你,先生,
这个坏东西是谁呀?这么没规矩的。
罗密欧:奶妈,这是一个专门好听自己说话的人,
他在一分钟说的话比他在一个月听的话还多。
奶妈:(人走了,有了胆子)他要说了我什么话,我就给他下不来台,就是比他再凶的,二十个这样的,我也不在乎。我要办不了他,我找人治他。这个不要脸的,我可不是那些下三滥,没羞没臊的。(返身对比得)你在旁边管都不管,让这些混蛋爱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比得:(翻翻眼)咦,我并没有看见人家爱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真看见了,我的家伙早拿出来了。我掏家伙跟别人一样快,只要我看着打得对,我们占着理。
奶妈:天哪,我真气急了,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混蛋!——先生,我们说一句话,我方才说过,我的小姐叫我来问你,她叫我说什么,我留着等会儿讲。我先跟你说,你要就是会灌米汤,净说她好看,没有一点真格的,那可是没有良心。我们小姐年轻,百事不懂,你要是净拿张嘴骗她,那可是小人做的事。
罗密欧:(热忱)奶妈,请你替我对你们小姐说。我敢讲——
奶妈:(立刻满心感动)哎呀,好人哪,你太好了,我就这么告诉小姐。天哪,天哪,这一下她可是世上最快活的人哪!
罗密欧:你对她说什么呢?奶妈,你听都没听我说呢!
奶妈:先生,我对她说你敢讲——敢讲的,一定是好话,君子人要办的事情。
罗密欧:你叫她设法在今天下午出门做忏悔,
就在劳莲思神父的圣堂里,
我们做了忏悔偷偷地就结婚。
(拿出钱袋)这一点点酬劳你的辛苦。
奶妈:(手伸出来)不,真的,先生,一个钱也不能要。
罗密欧:算了,我要你收下。
[奶妈早就收下了。]
奶妈:(收着钱)今天下午,是吗?好,她一定到。
罗密欧:等等,好奶妈,在教堂墙后,
一点钟内我派一个下人来等你。
带给你一条绳子做的软梯,
到了黑黑的夜晚请你拴好,
把我带到快乐的顶。
再见,口紧一点,我会酬劳你。
再见,问你的小姐好。
奶妈:上帝保佑你,(忽然)有一句话,先生。
罗密欧:什么,我的好奶妈?
奶妈:你的人靠得住吗?你没听说过,
“二人守秘密,添一个就漏了气”?
罗密欧:不要紧,我那下人像钢一样地靠得住。
奶妈:(没话讲)哦,先生,我的小姐是个最温良的小姐。(又想起从前的时候)天,多快,不点大的时候,一张嘴巴巴地才能说呢——哦,城里有个贵族,叫霸礼,就看上我们小姐,要娶她,可是她就像瞧见了癞蛤蟆,望都不望他。好,我几次,我说还是霸礼合适点,她就气了,气得脸白得像什么似的。喂,罗密欧跟结婚用的罗斯玛丽花,是不是用一个样的字母起头?
罗密欧:是啊,奶妈,这——怎么?两个字都用“罗”起头。
奶妈:你真会开玩笑,那么这都是狗的名字啦,你听:罗——儿,(打嘟噜)这不像狗叫?不,我知道一定用别的字母起头的。我们小姐把你呀跟罗斯玛丽花连上,还有一句什么诗,我说都说不上来,你一听就会高兴的。
罗密欧:好,多多问候你的小姐。
奶妈:一定,一定,一千遍,一万遍,比得!
比得:这儿啦!
奶妈:领路,赶快走。
[大家同下。]
第五景 梵萝那 凯布的花园
[朱丽叶上。]
朱丽叶:(翘盼)钟刚刚打了九点我就叫奶妈去找,
她答应我半点钟之内就赶着回来。
也许她没有找到,不过那不会。
哦,她真是个瘸子啊!爱人的信差应该是思想,
那比日光赶着阴影溜下山坡还要快上十倍。
所以爱神的飞车是灵巧的鸽子在天上拉,
所以爱神就有比风还快的翅膀。
在这一天的路程中现在太阳已经走到最高的顶峰,
从九到十二已经是三个长长的钟点——
然而,不见她回来。
只要她有一丝丝年轻人的血气或者情感,
她就会奔得快,像一个圆圆的球;
我一句话就把她扔到我的爱那里,
他一句话又把她扔到我这里。
但是老人们哪!故意要装得半死了一样,
慢,重,推不动,灰溜溜的像铅铁——
[奶妈与比得上。]
(瞥见,急起)天,她来了。
哦,好奶妈,好奶妈,怎么样?
你看见他了么?先把这个人支开。
奶妈:比得,在门口站着去。
[比得下。]
朱丽叶:(兴奋)好了,我的甜甜的奶妈——
(看着奶妈的神色)天哪,你的样子为什么难看?
如果消息是不幸的,你还是该快快活活地说;
要是好的,这样好听的音乐,
你怎么忍心对我先哭丧着脸?
奶妈:(一直在腰酸腿痛)我累了,你先让我歇歇。
哟,我的骨头多痛,我走了多少路。
朱丽叶:(耐不住)奶妈呀,我恨不得把我的骨头换给了你,
你换给我你带来的消息。
得了,我求你快快地讲,好奶妈,快说吧。
奶妈:(沉稳)奇怪,为什么忙,你难道不能等等?
你难道没有瞧见我跑得都快没有气?
朱丽叶:(哭笑不能)你怎么能说你没有气,
当你还有气说你没有气。
你找出个理由来耽误时候,
比你说了要用的时候还要多。
究竟那消息是好,是坏,你先告诉我。
好坏说一句,我就再等着听个仔细。
你先对我讲明白,是好,是坏。
奶妈:先对你讲吧,你可没有好眼力,你就不懂怎么样挑男人!(卖弄)罗密欧,他呀,他可不成。虽说他的脸可长得比别人好,他那一双腿才算出色。要说那手,那脚,那身子骨,固然是这都无须谈,可也是真不错,比不得。礼貌,文雅,他可说不上,可是脾气好,我敢讲,简直像个小羊。去吧,丫头,好好地侍候上帝,没有错。(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怎么,你吃了饭没有?
朱丽叶:没有,没有,不过这些我都晓得。
他对那婚事怎么说,他是怎么说的?
奶妈:上帝啊,我的头好痛,这头简直不是我的了。
(手抚前额)快要碎成二十瓣了,
哎呀,这面,(一手抚背)我的背——我的背,
我的背,你多没有心哪,叫我去跑,
跑上跑下,我人都要跑死了。
朱丽叶:真、真对不起你,把你累病了。
好、好、好奶妈,告诉我,我的爱,他究竟怎么说的?
奶妈:你的爱说得倒像个有身份的君子人,漂亮,和气,有礼貌,并且我敢讲他很有德行——(忽然)咦,你的母亲到哪儿去啦?
朱丽叶:我的母亲?她在屋里;
她会到哪里去呀?你回答得怪!
“你的爱说得倒像个有身份的君子人——
你的母亲到哪儿去啦?”
奶妈:哦,天哪,我的乖!
你就这么急?来吧,你就发脾气吧。
我的骨头都为你跑痛了,
你就给我这一服止痛的药啊。
好了,以后要送消息你自己去吧。
朱丽叶:你看,你看,又扯上这么一大堆话。
说吧,罗密欧说了什么?
奶妈:(忽然)喂,答应你出门找神父做忏悔么?
朱丽叶:嗯,答应了。
奶妈:那就去吧,去吧,快到神父那儿去吧,
那儿新郎官等着你来做新娘子呢。
你看,轻狂的血就向小脸上冲,
听见一点点儿消息,脸儿就红。
你先到教堂,我还得把软梯靠好了墙,
一到天黑,你的爱就可以爬进爱鸟儿的窼房。
咳,我总是吃苦,为着你的快乐跑路,
不过快了,今天晚上你也有一个很重的负担。
去吧,我先吃饭,你快去找你的神父。
朱丽叶:再见,最好的奶妈,我走上了幸福的前途。
[同下。]
第六景 梵萝那 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劳莲思长老与罗密欧上。]
劳莲思:上天会欢喜这次神圣的婚礼。
日后不会降下忧愁来责罚我们。
罗密欧:(接下去)阿们,阿们!
不过忧愁也罢,再多的忧愁也不能抵
我在她面前一分钟所得到的快乐。
求您用神力把我们撮合在一起,
死再猖狂,也不怕他来,
我够满足了,只要我能说她是我的。
劳莲思:狂暴的欢爱也会有狂暴的结束,
像炸药抱着火,在狂热的胜利中,
生命也就结果。
最甜的蜜时常甜得腻烦,
过甜的味道就把口味败坏。
所以爱得要和平,才能爱得长远,
太快同太慢是同样的迟缓。
[朱丽叶上。]
小姐来了,哦,这样轻巧的脚步,
再也磨不烂地上的砖石。
爱人这样轻,
踩着夏天空中飘荡的游丝,
也落不下来。
这样轻是尘世间的一切,
虚渺无凭。
朱丽叶:神父,您老人家好。
劳莲思:孩子,谢谢,罗密欧要替我和他自己一同谢谢你。
朱丽叶:我心里也问了他的好,不然他再谢我就谢得太多了。
[他们拥抱。]
罗密欧:啊,朱丽叶,如果你的欢喜和我一样多,
你比我更会把欢喜描画,
那么你张张口,四周的空气也就芬芳,
你就吐出美妙的音乐,
讲一讲,因为这次见面,
我们日后幸福的想象。
朱丽叶:可想的幸福如果用字都表示不尽的,
就该夸一夸那内容,不必再提那浮面。
能算清自己的价值的究竟还是穷人,
我的情爱已经满到无边,
就一半我的财富我都无从去算。
劳莲思:走,跟我走,我们就简简单单地行礼;
因为现在,听我说,你们还不能在一处,
除非神圣的教堂把你们送到一路。
[三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