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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怀庆尽管深居简出,但童妙婵这个原始通讯员可并不只是充当通讯员的角色,她如蝴蝶一般在外面乱飞,加上她地道的京汉口音,终于引起了上海警方的注意,并通过她迅速锁定了袁怀庆的租住地。与此同时,方学得也嗅出了一些不正常的味道,便和袁怀庆商量着逃出上海。
正当袁怀庆、童妙婵和方学得拉着旅行箱上出租车的时候,司马展在上海警方的配合下,果断收网,把他们擒获后押回了京汉市。至此,袁怀庆团伙和武达龙团伙的所有犯罪嫌疑人已全部到案。这一消息经京汉市新闻媒体报道后,引起了很大反响。这昭示了在裴中周亲自指挥下,京汉市打黑除恶斗争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杜心杰没有食言,适时安排了一次段安与袁怀庆的会面。这是一次特殊的会面,只有杜心杰陪着段安,审讯员全部退出了审讯室。司马展也在审讯室外面等候。
段安走进审讯室看到戴着手拷的袁怀庆时,袁怀庆晃动了一下身子,不打自招说:“段主任,我骗了你十万多元钱。”
这沙哑的声音太熟悉了,段安一听就知道那个神秘男应该是袁怀庆了。段安问道:“以前咱俩没见过面,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长年上访,市里和各单位的领导大部分都认识,包括联系电话。这是基本功。再说了,你在明处,我在暗处,我认识你,但你不一定认识我。我还知道,你负责创建工作时和市里签订的军令状。这在报纸上都公布了。”
段安感到诧异,问道:“这么说,我的所有活动,你也掌握?”
“我们是以活动来掌握领导的动向的。市里每逢有重大活动,或者中央和省、市有什么重要会议,都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这时候往往能达到一定的效果。”
“那你是怎么知道中央文明办工作组住在星康酒店的?”
“我在电话中已经实话跟你说了。那天,我是从上海坐火车悄悄返回京汉市,准备回一趟家,考虑到其他宾馆都不安全,只有火车站旁边这个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准备入住星康酒店,在办假手续时,听到了一个人和星康酒店的人的对话,听到了这个重要信息。当时,我也确实急需要用钱,否则,就不会骗你了。但我声明,我绝对没有坏你事儿的意思,我只是要钱。直到现在,这个事儿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听袁怀庆这么一说,段安也知道吴由来是很诚实的。段安看了看杜心杰,意思是目的达到了。杜心杰刚才听袁怀庆说自己坐火车回到京汉市,侦察员居然都没有发现,便给袁怀庆倒了一杯水,说:“我真佩服你的反侦察能力。我们在机场、车站布下的天罗地网,居然也让你钻了空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隐身术?”
袁怀庆以为自己还在法外,抬了一下手,才知道已身不由己,但仍然很亢奋地说:“这么多年的上访,我已经学会了与截访人员周旋。公安人员又不比截访人员多长几只眼,我一般情况下不使用通讯工具,再加上我独来独往,还有假身份证的保护,所以我能顺利地穿‘天罗’越‘地网’。你如果现在敢放开我,我照样能顺利出京汉市。”
杜心杰压抑着胸中的怒火,欲擒故纵地说:“等一百年以后,我就放你。你别吹嘘你的‘穿越’了,那有什么技术含量吗?”
“正是因为没有技术含量,才能逃过你们有技术含量的监控。”袁怀庆压抑不住兴奋,继续挑衅着,“我的‘穿越’有几种情况:情况允许就坐汽车或小三轮车到邻近的城市,然后坐火车外出。情况紧急时就步行出城,然后搭车到外地,再坐火车。但我从来不在京汉市坐出租车或火车,更不用说坐飞机了。你的天罗地网能到处撒吗?”
“但是,你最后还是钻进来了,被我们抓住了。等待你的是法律的严惩,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杜心杰恨不得把“枪毙”两个字撂出来,压一压袁怀庆的嚣张气焰,“我当公安局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到我要亲自会一会我的对手。你觉得很得意是吧?”
袁怀庆把头低了一下,说:“我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即使你不当公安局长,别人当公安局长,也照样能把我抓住。”
“那你为什么不投案自首?”
“干这一行的,本来就是在走钢丝。走钢丝的人每次都在挑战自己,除非他真的厌倦了,才会告别说‘我不干了’。这就好像女人搭伴上街买衣服,能不能买到衣服是小事,享受的是过程。除非商店关门了,或者有别的事情了,她们才会走出商店。”
“你觉得走黑道是一种享受?”杜心杰拍了一下桌子,这种人真是脑子进水了。
袁怀庆却无动于衷,不紧不慢地说:“本来我也没有想到要走这条路,但是现实逼得我要以这种方式来生活。我生来就没有雄心大志,当年只是为了给冤死的女儿报仇,才走上了上访这条路,跟政府对抗,通过上访获得些利益,能够维持生活就行了。但是,政府把我这个上访人的利益转嫁到了武达龙这帮黑社会人身上,我的人身安全有保障吗?如果我不这样,不走以恶对恶这条路,我的命也许早就没了。可是,武达龙这些人呢,只要官场中有人遮着罩着他们,他们就能一直作威作福,你们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能动得了他一根毫毛吗?”
杜心杰很厌恶袁怀庆这种以暴制暴的谬论,说:“你还有脸宣扬你自己?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人,给社会造成了多大的危害?你没动手,我们不是也把武达龙团伙一网打尽了吗?”
袁怀庆狠狠清了一下嗓子,吐了一口唾沫,冷笑说:“这也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如果是在半年前,我看到你们逮到了他,我就会弃暗投明。可是,现在我最恨的是你们。”
“我们替你抓到了武达龙,你应该高兴。”
“高兴?我恨不得吃了你们。当初,我从医院逃出来,刚刚拉起队伍,伺机报复武达龙时,你们把他给抓了。后来他的族人把我家房子给烧了,老母亲也被烧死了,我就发誓以牙还牙,至少要让他的老父老母来抵命,让他的心也如针扎一样痛。然而,你们却先把‘结巴’抓了,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能亲手杀了仇人,那是一种快乐和解脱。现在我怎么能告慰老母亲的在天之灵?”袁怀庆开始狂躁起来。杜心杰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现在告诉你,不仅武达龙被抓了,而且当年渎职的新华乡派出所所长和民警也被抓了,放火烧死你老母亲的武达龙的族人也被抓了,你还有什么冤?”
袁怀庆瞪大了眼睛,终于安静了下来。
走出审讯室,段安说:“我就怕袁怀庆把有些事情说出去,如果他将来再交代这个事情,你千万要压住。”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能作为秘密存在,就像市展览馆下面的秘密。这种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杜心杰知道自己被袁怀庆“绑架”的事情也只能埋在心里,不便与外人说。
段安心里吃了定心丸,但忐忑也时常敲击着他。
84 网曝
郭一清在主持市委办工作第五天的时候,省委组织部来了文件,免去了靳世泰副市长职务,任命若木县县委书记任兴民为副市长,接替靳世泰原来的工作。当晚,市委召开常委会,研究一批京汉市干部调整问题。马小岗任若木县县长,若木县县长许文峰转任县委书记,丁业任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公室主任。归超光被免去市住建委主任职务,并给予记大过处分。段安任市住建委主任。杜心杰又挂了个市委政法委副书记的职务。
另外,还有一批干部的任免,但郭一清没动。
因为市委常委会要求所有新调整的干部必须在第二天下午到位,郭一清在会议结束后就到了马小岗办公室,说:“若木县是我老家,你现在终于成了我的父母官,按理说应该好好招待你一下,但苗书记规定不送不迎不宴请,只好等以后找机会补了。”
“真感谢兄弟们对我的帮助和厚爱,以后你们到若木县,我就以娘家人的身份招待。”马小岗说这话是真心的,他突然要离开市委办这个曾经贡献了青春的地方,还真有些舍不得。
第二天上午上班,郭一清带领市委办班子成员把马小岗送到了办公楼下。郭一清开玩笑说:“佟秘书长回来非找我算账不可,说趁他没在家,我们居然就‘政变’了,问我要人怎么办?”
马小岗打哈哈说:“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不多不少。兄弟们什么时候想我了,到若木县找我就行了。”然后就一一握手作别。
送马小岗上车后,郭一清转过身,看到费学成拿了什么文件正在向他招手。他趋步走了过去。
费学成把郭一清拉到了一个拐角,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说:“这是市委办媒体网络科昨天晚上监控到的一个帖子,准备报给苗书记,我给压了下来。你看怎么处理?”
郭一清一看帖文的内容,是虹一山庄端午节的礼单。上面不仅有送的礼品名称,还有数量,后面附有所送的县(市)区及委局名单,但是被涂黑了。郅蓬华果然开始下黑手了。郭一清的脑子倒异常清醒,问:“这是哪个网站的帖子?扩散没有?”
“截止到今天早上七点,只有市政府门户网上有,其他网站还没有发现。”
“你抓紧时间先把这个帖子删了,以防链接。另外密切监控其他网站,一旦其他网站出现这个帖子,立即采取其他措施处理。”
费学成立即往市政府门户网站办公室赶去。
郭一清到办公室后,立即给同娟红打了一个电话,要她密切注意最近两天的电话,估计郅蓬华要跟她联系。因为据他分析,郅蓬华把被送礼单位涂黑,而且在市政府门户网站上发帖子,其用意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要钱。如果郅蓬华真的是要钱,就满足他,不要惹恼他。
郭一清又把隋渭涯叫到办公室,把郅蓬华发帖子的事情说了。
隋渭涯对此案做了一番分析,说:“只要郅蓬华给同经理打电话,我们就能精准地确定其方位。你说的给他钱是对的,这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我派往前方的侦察员已经初步掌握了他的一些信息,我们有信心毕其功于一役。”
郭一清开始考虑如何消除帖子的负面影响。费学成打过来电话,说政府网站已将帖子删除,但外地网站已有部分链接。郭一清的脑袋嗡嗡作响,赶紧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发现这个帖子的点击率已经达到了四千多次。郭一清又给同娟红打了个电话,问都是谁知道端午节送礼的事。
同娟红尽管已经乱了方寸,但这件事情还记得很清楚,说:“除了我和郅蓬华,还有韶云等几个经理知道。我看了网上公布的礼单,那是郅蓬华自己的笔迹。当初的礼单就是他自己写的。”
郭一清终于找到了郅蓬华的破绽,说:“可以反击的一点,也就在这里。因此,将来不管谁来调查这个事情,你就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这不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也不是不讲诚信问题,是斗争策略问题。”
同娟红心里有一种治丝益棼的感觉,叹了一口气。
市网管办不知道虹一山庄与郭一清的关系,在监控到这个帖子后,就按“每日焦点网”栏目的内容转发到了苗不居的手机上。苗不居怕在干部中再引起大的波澜,立即把王雷找去,要他“抓紧时间并且慎重调查处理”,别再让事件发酵。
王雷非常清楚虹一山庄在带动刘涧村生态旅游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也不想损害虹一山庄的声誉,再加上有郭一清这层关系,他想把事情做一个低调处理,于是就找到了郭一清。
郭一清如实地向王雷介绍了郅蓬华敲诈虹一山庄的前后经过。王雷心里有了底。恰恰在这时,同娟红打来电话,说郅蓬华刚才给她打电话,索要五十万元,就答应不再公布礼单后面的单位。她已经答应。
郭一清放下电话,说:“看来郅蓬华要紧锣密鼓行动了。”
王雷明白郅蓬华的敲诈是一个刑事案件,说:“我马上派纪委监察局调查组先去虹一山庄一趟,走一下调查程序。你抓紧时间到公安局报案。”
郭一清不便把隋渭涯供出来,就含糊说:“市公安局已有安排。”
下午三点钟,郭一清在党政综合办公楼的平台上接上丁业,然后领到会议室。班子成员都在会议室,丁业一一都见了面,又客套了一番。
郭一清让刘晓歌抓紧时间整理一间办公室,转脸对丁业说:“马秘书长走得太匆忙,东西都没来得及整理,将来等行政科把马秘书长办公室的东西腾完后,粉刷一下,你再搬进去。眼下只好委曲你坐到临时办公室,先熟悉着情况,边熟悉边工作。”
“只要有个办公的地方就行了。”丁业如愿以偿地解决了正处级,正兴奋着,对办公条件也就不在意了。
郭一清打预防针说:“将来你加班加点的时间比较多,住到办公室的机率也很高,怎么着也得有个休息的小套间吧。马秘书长的办公室就具备加班的条件。”
与班子成员见面结束后,郭一清又领着丁业去向苗不居和高风浩报了到。
丁业到了郭一清办公室,很感慨地说:“非常感谢你的帮忙,你老兄我这一辈子都会把你记在心里。咱弟兄俩原来在援建时曾在一个锅里捞稀稠,如今又到了一起,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郭一清之所以要在苗不居面前推荐丁业,主要是化敌为友姿态的表现。去年在援建时,丁业写举报信害过自己,但他后来悔过了,在若木县当县委副书记期间主动示好,特别是在自己老家房子拆迁时给予特别关照,如果自己没有什么表示,丁业也许还会兴风作浪。但是,郭一清只是想替他说一句话,没想到苗不居错会了自己的意思,对自己的推荐这么重视,居然把他安排到市委办,和自己一起工作来了。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
郭一清委婉地表了一下自己的功劳说:“这一次是兄弟把你拉到火坑里来了,市委办的工作可是‘辛苦日多乐时少’,不像你们在基层,还有自己安排事情的时候。”
丁业充满激情地说:“有苦也有甜嘛!尽管将来可能辛苦一些,但毕竟正处级解决了,了了我一大心愿。再说,在京汉市最高首脑机关工作,能亲自聆听苗书记及其他市领导的指示,不仅是一种荣幸,也必将进一步锻炼自己的才干。”
郭一清的牙快酸掉了。同样的意思,让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就是不一样。
郭一清还想着网上帖子的事,就有意想支开丁业,把刘晓歌叫来了,说:“这样吧,先给丁主任安排到美伽蓝酒店吃住,等办公室收拾好后再搬回来。”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刘晓歌满有把握地保证,“我们已经开始收拾办公室了,估计三天时间就可以了。”
刘晓歌领着丁业走后,郭一清翻开了古诗词选,看到了北宋黄庭坚的《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四诗:“成王小心似文武,周召何妨略不同。不须要出我门下,实用人材即至公。”古人都这么大度,自己为什么非要排斥丁业呢?
郭一清去了一趟虹一山庄。
韶云正在同娟红办公室等着签条子。见到郭一清,韶云很谨慎地笑了笑,说:“郭哥,都是我不好,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郅蓬华的狼子野心?害得同姐和整个山庄都不得安生。幸亏我们还没有结婚,否则我的一生都毁了。”
同娟红打了一个哈欠,一脸的疲惫,说:“这与你没关系,应该怪我用人不善。市纪委监察局调查组已经来调查了,从他们的口气看,还是很有分寸的。”
韶云老成持重地说:“他们来调查了,我们都说没有送过礼。要说现在哪个饭店和宾馆逢年过节不送礼啊,这是行规。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都不明说。他们问我,我就说是其他同行看我们生意好,眼红了,无中生有,害我们的。”
“韶云,以后说话不能这么随意,好在这个事情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如果说话不注意,传出去,真要害了不少人。”同娟红这样警告韶云,主要是怕把被送礼者牵涉进来,那以后虹一山庄的生意真的没法做了。
韶云想起前几天晚上,郅蓬华用手机给她打的电话,说:“他要我去找他,说马上就会有钱,有了钱就买房子结婚。我听他说话的腔调,好像是喝酒了。我问他在哪儿,他不说,他说该告诉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了。我把他打电话的手机号码给了隋渭涯指定的公安局的联系人。”
同娟红拿起自己的手机给郭一清看,说:“郅蓬华上午给我打电话用的是固定电话,这个号码我也给了隋渭涯,这个号码是咱们省德伦市的。”
韶云补充说:“他使用的手机号码也是德伦市的,我用网上的手机号码归属地查过了。但是,一打过去,就是关机。”
同娟红愤懑而无奈地说:“他让我七天之内把五十万元打到他给的银行卡号上,我当时答应了。”
郭一清倒是变得轻松多了,说:“你就耐心地等到第七天,打不打这五十万元,你及时跟隋渭涯联系,听他的。他已经带着公安人员到外地了,至于到了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们保持联系就行了。”
同娟红心里有底了,因为隋渭涯说的“毕其功于一役”是有把握的。再者,韶云也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关键人物。
晚上十点二十八分,京汉市纪委监察局在京汉市政府门户网站上回帖说明:据初步核实,虹一山庄端午节礼单系人为伪造。详细情况仍在调查,等查明后,公布结果。
85 吃鱼论价
世事如白云苍狗。一年前,斋西文在京汉市委办工作的时候,还是一个烟视媚行、大气不敢吭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有时也会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毫无气魄和风度可言。如今,斋西文进入商界以后,俨然一副大佬的姿态,整天与古景线、李光等市领导和有关委局的领导打成一片,出入他们的办公室是常态,有时还借考察之名就和他们飞到了外地。市委办的人把这种现象叫“乌鸡变凤凰”,也就是说行政部门的人自身还是有素质的,只不过是平台不同,发出的光和热迥异。
当然,斋西文既然已经走上了商道,他的思维方式和做事原则就离不开在商言商了。
这天,斋西文突然打电话请郭一清吃饭,要他把丁业叫上。郭一清首先打了个问号,问道:“有什么事?”
“佟秘书长没在家,趁这机会放松放松,也给丁主任祝贺祝贺。”斋西文给的理由能说得过去。
郭一清觉得斋西文的政治嗅觉变得更加灵敏了,丁业刚到任一天,就被他盯上了。
“一起吃饭的还有谁?”
“还有任兴民和段安,他们俩由古市长召集。”
斋西文的口气很大,连任兴民和段安的职务都不叫了。郭一清只是弄不清楚,斋西文是搞企业的,怎么也拉上了城建方面的领导,不可能仅仅是祝贺,也不可能仅仅是吃饭吧?
斋西文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郊区的一个光头鱼庄。郭一清让市委办车队安排了一辆车,他和丁业坐了四十分钟的车才到达。
参加宴请的人员陆续到达后,相互握手,寒暄着,并不落座。
古景线带着刘丽进屋后,大家才开始相互让座,让也是虚让,谁坐在哪儿都很清楚。对于刘丽和古景线的关系,大家已经心照不宣,但仍开玩笑叫刘丽为“领导”。刘丽并没有不悦。古景线的屁股刚一落座,就说最近前列腺不好,先上一趟卫生间,又起身离开了。
斋西文掏出一条烟,拆开后,在每个座位的前面放了一盒,说:“之所以安排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主要是为了不给各位领导找麻烦,我也不自找麻烦。中央要求厉行节约,反对铺张浪费,我们不能在市里的大饭店招待各位领导,只好‘上山下乡’来到这个隐蔽的地方。今天到这里主要是吃全鱼宴,这是这里的特色。古市长最爱吃这里的娃娃鱼了,等一会儿大家都尝尝鲜。”
古景线回来后,服务员就把酒斟上了。头三杯酒喝完后,第一道红烧五斤大鲤鱼就上来了。这是正宗的黄河大鲤鱼,铁板上还滋辣辣地响着,热气腾腾,令人垂涎欲滴。大家都嚷着让古景线把鱼头酒喝了。古景线是老江湖了,说:“别忘了,这可是全鱼宴,每道菜都是鱼,你们都让我喝鱼头酒,我还得让你们喝鱼尾酒、鱼腹酒、鱼翅酒、鱼鳍酒,鱼的全身都是酒令。照这样喝下去,你们比我喝得还多,能受得了吗?”
郭一清提议说:“刚刚上任的分别喝一杯,你也喝一杯,就算过了,行不行?”
“我看可以,这算是祝贺酒吧。任市长和丁主任得喝一杯,你们算是新上任的。”古景线说完,刚端起酒,又觉得不妥,既然这样,还不如圆满一下,“干脆你们每人也陪一杯,不再拿这条鱼说事儿了。接下来就开始按规矩敬酒。”
于是,服务员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都喝了个干净。
古景线说:“既然是鱼宴,吃鱼肯定有个规矩,特别是第一条鱼,你们必须都要动筷子,而且要拣喜爱的吃。只有旗开得‘鱼’,才能在事业和爱情方面游刃有余。”
古景线夹了一筷子鱼尾。任兴民笑得很灿烂,说:“鱼尾有什么吃头啊,一点肉也没有。”说着,自己夹了一大块鱼腹。
郭一清夹了一块鱼腹向上的部分,段安也夹了一块鱼腹,丁业夹了一个鱼脸。斋西文夹住鱼头在来回翻腾,古景线动口不动手,说:“把鱼头都夹走吧。”
斋西文解释道:“我最爱吃鱼头了。我本来都要夹走的,但是丁主任夹了上面的一个脸,已没有什么吃头了,我只好把剩下的一个脸夹走了。”古景线问丁业道:“你也爱吃鱼头吗?”
丁业答道:“不是。我本来不爱吃鱼,我最怕刺了,但你说第一道鱼必须吃,你已经夹了一个尾,我总不能再去夹尾了,就象征性地夹了个脸,放在盘里,并不是要吃它。”
轮到刘丽下筷子了。她拿着筷子搅和了半天,说:“你们也真不绅士,不让让女士,算了,我把这去了两个脸的鱼头吃了吧。”
这条鱼终于被瓜分豆剖完了,古景线哈哈大笑,说:“我刚才是在做一个游戏。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贩子拐了许多孩子,他想转手卖个好价钱,但又不知道哪个孩子该卖高价,哪个孩子该卖低价。于是,他就做了一条鱼,让孩子们吃。他在旁边观察,看孩子们的第一筷子怎么夹。凡是吃鱼头的孩子肯定是富人家的孩子,凡是吃鱼腹的孩子肯定是穷人家的孩子。根据吃鱼的不同部位,他分别定出了孩子的价格,也创造出了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现在你们就对号入座吧。”
郭一清瞅了瞅古景线的盘子,诘问道:“你夹了个鱼尾,算是富人,还是穷人?”
古景线自得地说:“我既不算富人,也不算穷人,是裁判。因为我知道这个规则,所以只好这样躲避了。”
对照古景线讲的贫富论,一桌男人们开始各道身世。经过比较,丁业家最穷,斋西文家最富,基本符合古景线讲的故事原则。斋西文非要逼着刘丽讲讲身世,刘丽婉拒了。古景线说:“刚才刘丽就批评咱们了,咱们得绅士一点,别拿女人说事儿。按照吃鱼的规矩,富人逢鱼要喝六杯酒,穷人逢鱼要喝三杯酒,必须遵守。像我这样不穷不富的人,逢鱼要陪一杯酒。这就是今天的酒令,刘丽司酒,偶尔可以喝一杯。”
这样,每上一道鱼,刘丽就按古景线讲的规矩,给每个人倒上该喝的酒。
上到第六道鱼时,斋西文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他看看到了“偶尔”时间了,就给刘丽倒了一杯酒,刘丽笑归笑,推归推,就是不喝。他站起身,把酒端到刘丽的嘴边,刘丽极力挣扎。他搂住刘丽的脖子把酒灌了下去,众人都拍起了手。刘丽觉得吃了亏,决定反击。
第七道鱼上来时,刘丽给斋西文的每个杯子都倒得满满的,只要洒一滴酒,就要罚一杯,总共罚了五杯酒,把斋西文罚得火也上来了,决定不再喝了,就站了起来。刘丽岂能饶过他,就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低着头,很吃力地把他往座位上按,结果自己淡青色的内衣浮起,雪白的*露了出来。由于是短兵相接,斋西文将春光览尽,说:“你的*露出来了。”
古景线看不下去了,借故上洗手间。
刘丽向下拉了一下内衣,又害羞又气恼地说:“你真流氓。今天你要是不喝了这五杯罚酒,我就决不罢手。”
斋西文只好把罚酒喝了,但心里老不痛快,看刘丽仍然生着气,就说:“你不要觉得我是流氓,凡是男人都流氓。因为女人身上的两个关键部位,男人都挨过。”
任兴民觉得斋西文有点黄了,说:“打住,先吃鱼。”
斋西文“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我得给刘丽解释清楚,省得她什么都不明白,又嫉恨我。女人身上的两个关键部位,无非是*和*。哪个男人不是从*里爬出来的?哪个男人没有吃过奶?我这说的是男人小的时候。男人长大了,娶了媳妇,这两个部位也要经常用啊。特别是*,现在整个社会都为它痴迷,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什么呢?因为婴儿靠*活命,男人靠*养眼,女人靠*自信,艺人靠*赚钱,电影靠*上座,演员靠*争风,歌手靠*吸金,模特靠*出位,观众靠*提神,作家靠*调色,画家靠*造型,小姐靠*拉客,女警靠*提拔,白领靠*加薪,大款靠*风流,官员靠*消魂。丁主任,你评评我说的对不对。”
丁业想讨好刘丽,说:“‘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人家刘经理可凭的是本事,不是靠*。”
越描越黑了。郭一清想笑,丁业也真能拍马屁,把秋瑾的诗用得不伦不类,真是大煞风景了。
刘丽从包里掏出镜子和口红,进洗手间补妆去了。
斋西文对任兴民说:“任市长,你原来在县里时,我也熟悉,现在你当了副市长,又是抓城建,得支持一下我的企业。我有一个想法,想在咱们京汉市推广一下我们的产品。”
“怎么推行?说说你的想法。”任兴民做出很专注的样子。
“京汉市大街小巷的路灯用的是华北电网的电,用电不仅要仰人鼻息,而且每年的电费都很惊人。如果都换上太阳能光伏产品,不仅每年能为市财政节省巨额的开支,而且也将成为城市一道靓丽的风景。太阳是无私的,免费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用?如果大家都能认识到太阳能的清洁与节约,并且使用太阳能,我们就能节约大量煤,能为后代留下大量资源,能为环保事业做出很大的贡献!”斋西文生怕任兴民不买账,好的坏的都讲了。
任兴民接手城建工作时间不长,一时不好表态,说:“这需要算一下账,太阳能光伏产品毕竟是个新产品……”
斋西文急了,抢话道:“这个产品前期投入肯定不小,但是安装以后,可是一劳永逸,或者至少要用十五年以上。我们的市场部已经算过账了,安装一个太阳能路灯需要四千多元钱,这相当于一个普通路灯两年的电费,但后面的十几年电费可就全省了,能为市财政节省多少钱啊!”
任兴民打开天窗说:“我担心的就是前期投入太大。”
斋西文早就想到任兴民会哭穷,开导说:“做领导有四种类型:一种是急功近利型,比如看中了a项目,觉得既有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又得了政绩,名声和实惠会接踵而至,就赶紧去做。这是帅才型领导。一种是急功不近利型,比如看中了b项目,觉得有利于当地的长远发展,即使任期内看不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也要去做。这是将才型领导。一种是近利不急功型,比如看中了c项目,觉得近期能收到很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但行之不远,也要去做。这是干才型领导。一种是不急功不近利型,比如看中了d项目,但光算眼前账,不看长远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结果是望而却步,敬而远之。这是平才型领导。我倒希望你做个帅才型领导,让全京汉市的老百姓都觉得你这个副市长没有白当。再者说了,你还需要为国分忧嘛。你目前是京汉市的副市长,不是若木县的县委书记了,不能再站在一家之长的位置上那样‘算账’了,应该学会‘要账’了。有古市长为你撑腰,你还怕什么嘛。”
任兴民虽然觉得斋西文的敲打有些过火,但还是很有道理的,也许自己的角色还真的没有转变过来,就用了缓兵之计,说:“可以先让段主任组织人员论证一下。”
段安起身去卫生间,任兴民也随之而出。
古景线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进来了。他刚才出去躲避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给斋西文一个做任兴民工作的机会。
郭一清也想出去放放水,被斋西文拉住了。但是,斋西文的头却朝向古景线,说:“刚才,我用激将法,已经把任市长说动心了,他让段主任回去论证后再说。你再给他打打气,别让他后退就行了。”
古景线知道斋西文已经把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说:“他毕竟是分管城建工作的,我说多也不太合适,还是你多做他的工作。只要他把安装太阳能路灯的预算报告打上来,我就会批的。即使有什么阻力,我也会尽力去说服高市长的。”
斋西文又看了看郭一清,说:“古市长,郭主任,现在房间里就咱三个人,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原来说的给你们各百分之二干股的事,我一定会兑现的。我斋西文是什么人,你们应该清楚。而且,白思道董事长也召开过董事会,一致通过。”
正说着,刘丽、段安和任兴民一起进来了。古景线故意大声嚷道:“吃鱼吃鱼,这么多鱼不吃,剩下多可惜。这酒就到此为止,不再喝了。”
斋西文尽管还没有完全把任兴民攻下来,但已经有所收获了,趁着酒酣耳热的劲,说:“我提议,这样的聚会以后就形成惯例,每月一次——不,半月一次。”
刘丽粉面含威,说:“你每天一次,我也不来了。”
斋西文坏坏地笑了笑,说:“每天一次,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啊!”
众人大笑。刘丽做出拎包要走的动作,斋西文赶紧道歉,并让服务员上主食。
86 惊现情书
俄罗斯多个地方发了洪水,交通受阻。因自然灾害这个不可抗拒的原因,佟悦来在国外多逗留了两天。这两天就像两个世纪,市委办需要协调大量的事情。郭一清也终于体会到市委秘书长工作的另一种繁忙。
佟悦来回来后的当天晚上,郭一清才安心地睡了个好觉,他做了个梦。梦中的他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在一条河的堤岸上。有一条小路通向河边,很长很宽畅。他带着从银行取出来的七十多万元,开车沿着小路俯冲下去,路越来越窄,但他不想刹车,因为那种快意无法让他停下来。谁知道,车到河边时,河水猛涨,他来不及跳车,连人带车被冲走了。车里开始进水,他就开始砸车窗玻璃,东一下西一下,急得手脚并用。突然一阵疼痛,他醒了,睁开眼,看到同娟红正拉着他的手,拍打着他的胸口,问:“你做什么恶梦了?把我也打醒了。”
郭一清出了一头汗,看了看表,是凌晨五点多钟,就靠在床头仔细回忆梦境。梦中的车就像是一个囚室,结实得如铜墙铁壁,让人心悸,令人窒息。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会不会是自己受贿的事要东窗事发?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今生也就完了。他浑身不住地哆嗦,恐惧感阵阵袭来。
同娟红看郭一清脸色不正常,拿了一条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郭一清彻底没了睡意。同娟红以为郭一清是操心给郅蓬华五十万元的事才夜有所梦,怜爱地说:“我已经跟隋渭涯联系了,他让明天把钱给郅蓬华打过去。这钱不会打水漂了吧?”
郭一清缓了一下劲,说:“你放心吧,隋渭涯已经摸清了他在德伦市的住址,开始对他二十四小时监控和取证。等他取款的时候,一举擒获,敲诈罪名也成立了。将来再加上他制毒的事,他是死有余辜。另外,我们想抓到他,还有一个保险绳,那就是韶云。郅蓬华对韶云念念不忘,他拿到钱后,肯定会给韶云打电话,只要有韶云跟着他,他再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
正在这时,常委办值班的鲁佩鞍打来电话,说刚才他发现京汉市政府门户网的论坛上有一个帖子,还是说虹一山庄端午节礼单的事,说市纪委调查结论是在包庇市委的一个领导干部,因为虹一山庄经理的后台就是他。
郭一清知道这个帖子针对的是自己。他让鲁佩鞍通知市政府门户网站办公室查一下发帖人的ip地址。一会儿,鲁佩鞍回话说,ip地址是中国银行的。
郭一清想起东红军带人暗访中国银行汇源区支行西郊分理处的事情,支行行长卢育辉专门托同娟红给自己说情,结果由于自己大意,变成了铁面无私的包公,让卢育辉丢了行长的乌纱帽,当事人也挨了处分。郭一清怕同娟红再没完没了地唠叨起这件事,就赶紧起床往办公室赶去。他打开电脑,上网后看到帖子已经被删除,就漫无目的地瞪着桌子上的一堆材料。他的目光移动到古诗词选上,习惯性地拿了起来,东汉刘桢的一首《赠从弟》诗跳入眼帘:“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自己以前也是一棵不畏严寒的松柏,现在却变成了稍有风吹草动就惊恐万状的小草。到底自己的本性就是小草,还是外部环境把自己挤压成了小草?假如自己现在仍然是松柏一棵,还怕满天风沙吗?
费学成早上上班时给他捎来了豆浆和油条。郭一清知道是鲁佩鞍告的密,也没说什么,就吃了起来。忽然一个念头蹦进脑海,他让费学成安排常委办今天上午到中国银行调研。
“调研什么内容?”费学成摸不着头脑。
“你先给中国银行办公室打个电话,看卢育辉这个人现在做什么。”
费学成就坐到郭一清的座机前,翻了翻中国银行办公室主任的电话,一问,才知道卢育辉目前是中国银行的信贷处处长。
郭一清说:“就调研信贷工作情况。你现在安排吧,半个小时后出发。”
郭一清此次中国银行之行,明着是调研,实则是会一下卢育辉,给他一个压力,不让他再发帖子了。郭一清带着常委办的人先到了行长潘东召的办公室。潘东召经常去找苗不居,跟郭一清当然很熟悉,一看郭一清不请自到,忙问什么事情。郭一清就把调研的事说了。
潘东召陪着郭一清一行到了信贷处,与卢育辉见了面。卢育辉也是第一次与郭一清见面,先安排了个小会议室,让信贷处的几个业务骨干都过来开座谈会。潘东召也想进会议室,郭一清就极力婉拒,支走了他。
信贷处把一大堆报表报到了会议室。郭一清是个门外汉,装模作样地听了卢育辉快一个小时的汇报,然后重点就项目建设与信贷的关系问题作了讨论。费学成等人跟着郭一清像听天书一样,也不敢多说话。鲁佩鞍值了一晚上的班,不断打着哈欠。费学成老是拿胳膊肘捅他,鲁佩鞍就决定到外面放放风。费学成紧跟着他出去,想提醒他注意形象。
鲁佩鞍望着玻璃幕墙外车水马龙的街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然后就把早晨郭一清让他查发帖人ip地址的事说了一下。
费学成明白了一切,说:“要不,你坐面的回去休息吧,我等一会儿跟郭主任说一声。”
鲁佩鞍就欢快地下楼了。
座谈会结束后,郭一清单独到了卢育辉办公室,说:“刚才潘行长说了,你非常敬业,是个很优秀的后备干部,我已经在潘行长面前给你美言了不少,并打了招呼,力争早点提拔你。你这一块是我们了解全市项目建设的一个重要参考,以后你按月把报表和分析材料报给我。”卢育辉大为感动。
下午,市委办媒体网络科又监控到其他网站上又出现了这个帖子,但已经无力去删了,只好作沉帖处理。
郭一清不得不给卢育辉打电话,就网上帖子的事,警告他不要擦枪走火。卢育辉快冤枉死了,说:“我基本上就不上网,更不用说在论坛上发帖了。”
郭一清只好提了提今年第二季度市暗访组暗访汇源区支行西郊分理处的事情,问他那一次处分的还有谁。卢育辉说还有一个柜员程子萌,她刚上班半个月就挨了个待岗处分,后来她自动辞职了,已联系不上了。
郭一清已经感觉到这个程子萌点的这把火具有极大的危险性。所以,他希望卢育辉能找到程子萌,然后自己出面摆平她。
卢育辉这才知道郭一清来找他调研的真实意图,觉得这个郭一清太狡猾了。但是,他觉得郭一清毕竟是市领导,在潘东召面前说话是有分量的,自己多一棵树靠靠还是踏实的。因此,他仍然表示自己将尽力通过其他人找一找程子萌。
就在这个时候,唐新燕突然来到郭一清办公室。唐新燕穿了一身牛仔装,普通得没形没边,全然不像一个女孩子。看到郭一清萎靡不振的样子,唐新燕心疼地说:“怎么了,天塌下来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郭一清怕唐新燕看到网上的帖子,就把电脑关了,问道:“滑雪场开业了没有?”
唐新燕故作幽默地说:“tj滑雪场已经开业了,但tg滑雪场还没有动工。”
郭一清的心里开始凉了起来。唐新燕从包里掏出一根烟,点着后,先吸了一口,说:“我亲爱的郭哥哥,你可真会耍人,我已经看到你和一个女人领了结婚证。我只是为崔姐鸣不平,她可能还不知道你的这个重大决定。你知道女人最看重的是什么吗?感情。它与地位、年龄、贫富没有关系。一个女人能把身体给一个男人,说明她已经把他作为终生可以托付的对象了,可是你却抛弃了她。假如她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伪君子,不知道她该做何感想?”
眼前的唐新燕变成了魔鬼。郭一清很厌恶地问道:“你是来为崔丽打抱不平的吧?”
唐新燕掐灭了手中的烟,说:“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是为你而来的,怕你出丑。”
“什么意思?”
唐新燕从包里取出几张纸,说:“你先看看这个,还有印象没有?”
郭一清接过一看,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但他忍着看了下去:
一只历经沧桑的雄鹰飞过苍茫的高原,用渴望的眼睛寻觅着平原上坚实的栖息地,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终天找到了梦中的那方净土!那是庭院里一片难得的绿色,那是它心灵企盼已久的皈依。
雄鹰在那片绿色中时而展翅浮翼,时而冲顶啸傲,舒展着自由的身躯。它锐利的双眸穿透偌大的庭院,望见了后面的一扇窗棂。好奇的雄鹰勇敢地跃上枝头,飞了过去,往里窥望。一只漂亮的小燕子正伏案上网,专注无比。雄鹰看着看着,心中荡起层层涟漪,它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燕子,以至于头紧贴到玻璃上时发出了响声。小燕子也发现了雄鹰,略一迟疑,打开窗户,从自己的茶杯中倒了一杯水放到窗台上。雄鹰下浮到了窗台上,伸出头喝了个痛快。那水那么甜,比高山上苦涩的雪水好喝多了。雄鹰问小燕子在水中泡了什么,小燕子说茶和蜂蜜。雄鹰说你真好,能让我天天喝吗?小燕子说只要你天天来,我就天天泡给你喝。
雄鹰就天天飞到窗棂上等小燕子给他泡茶水喝。小燕子就快乐地看着他喝水的样子,说,你真傻,但很可爱。雄鹰惶惶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如果是这样,我就离开这儿。小燕子说,千万别走,看到你,我心里很温暖很踏实。雄鹰的心快化了,就每天准时飞来,不是为了喝水,是为了看一眼小燕子。有时候,小燕子不在,雄鹰就忧郁地盘旋一会儿,失望地离开。渐渐地,雄鹰晚上失眠了,它老是梦见小燕子那清纯的眼神,那和美的笑靥。
有一天,小燕子的家里出了点儿事,心里很受伤,就默默地流泪,泪滴在了茶水里。雄鹰看在眼里,但不会安慰,就拼命地喝水,想把小燕子的苦涩的泪都喝到自己的肚子里,减轻一下小燕子的伤悲与苦痛。可是,小燕子还是不开心,有时望着窗外,还会泪水滂沱。雄鹰知道小燕子受的伤害太重了,不知道怎么安慰,随口说,咱们去看黄河吧。小燕子说我怕飞不了那么远。雄鹰说有我呢,我的翅膀孔武有力,你站到我的翅膀上,我会好好保护你。小燕子怕累着雄鹰,说我先飞吧,真的飞不动了再借一点你的力气。
于是,人们看到了天空中奇特的一幕,一只雄鹰和一只小燕子比翼展翅,奋力飞翔。你瞧,那是一对兄妹,大的一定是哥哥,那小的一定是妹妹。不,那是一对恋人,大的一定是男的,小的一定是女的。他们多么和谐,多么幸福,多么眷恋!
听着人们的议论,雄鹰幸福极了,更加紧紧地靠近了小燕子,不由自主地飞到了小燕子的下方,直到小燕子稳稳地落在了大堤上,才收起尽力展开的翅膀。黄河堤上的风很大,把小燕子的羽毛吹得翻飞而又凌乱。雄鹰看在眼里,怜在心上,想把小燕子搂到怀里,可是它不敢。瞧,小燕子那么投入,那么放松,那么倾情!它怕破坏了小燕子审视黄河的心情。它想,如果这漫天的狂风能吹走小燕子的一切伤悲,这湍急的水流能带走小燕子的一切哀愁,我愿意站立成河边的一方砥柱,见证爱从此升华,情从此交融,相思从此永恒!
小燕子终于笑了。雄鹰觉得小燕子的每一丝笑容都是对它幸福向望的回馈,它要努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小燕子高兴。此后,它依旧每天攀附在窗棂上,看小燕子精心地打扫卫生,看小燕子热情地接待客人,看小燕子辛勤地工作。小燕子疲倦了,雄鹰就带她去公园,在茂密浓郁的绿植中,它们深情相拥,爱意浓浓,有着诉不完的情话,道不完的思恋。
雄鹰的爱与日俱增,这种爱让它常常夜半后入眠,有时梦见小燕子就睡在它的身边,它轻轻地揽着小燕子,直至梦醒。秋去冬来,雄鹰无意中发现河面上结了层冰。它突然想起小时候玩的游戏,就带小燕子到河边,聆听鹅卵石划过冰面的声音。小燕子每给它递一块鹅卵石,它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坚冰上掷出一个滑行平面,力争奏出不同的乐音。那美妙的乐音仿佛是两颗心碰撞后发出的交响与回荡,比七弦琴和八音盒演奏时还要动听和神奇!
小燕子陶醉了。雄鹰的爱由写意转向工笔,因为雄鹰凡事苛求完美,所以在爱上更追求忠诚与专一。有时候,雄鹰盘踞在窗棂上会空耗一天都不见小燕子的芳影。雄鹰心急如焚,它怕小燕子移情。它知道小燕子年轻貌美,人见人爱,而自己除了沧桑,别无所有。它开始背过身,在绿植中又展翅奋翼,挥霍自己的精力和情感,有时候还会飞出绿植,独自在人群中徜徉,在公园中孑然前行。小燕子不会走远吧?也许小燕子就在我的身边,俏皮地捉着迷藏。我会找到小燕子的,如果找到了,我就好好地对小燕子说:我爱你小燕子,我把心端出来给你看,只要你乐意,可以站在上面唱歌跳舞,因为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想着想着,雄鹰的眼眶又溢满了泪水,它恨自己,恨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言迟语滞,恨自己在陪伴心爱的人时生活短路,恨自己丢失了心爱的人才发现自己不智不细。
其实,小燕子的失踪并不是想离想弃,只是因为小燕子有很多的朋友,只是出去玩了一段时间,换个空间,回归生活的本真。回来后,小燕子非常想念雄鹰。小燕子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雄鹰了,不知道该把精心泡制的茶端向何处,只能默默地凝望窗外,默默地泪洒茶中。那茶的颜色忽然变成了红色,她想到红酒,那是多么妥帖恰当的解愁尤物啊!
小燕子开始酗酒,夜里吐得一塌糊涂。雄鹰也开始酗酒,夜里泪浸枕头。它们开始相互怅怨,但更多的是相互思念。雄鹰的心滋辣辣地疼,它能感觉到小燕子的心也滋辣辣地疼,可是它不想让小燕子的心滋辣辣地疼,因为小燕子的心疼一下,它的心就会疼两下,它宁愿自己一个人分担两个人的痛苦。它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它知道自己对小燕子的爱高可比天、厚可比地。尽管青松的青春长久,但如果没有小燕子给它带来春的生机,它会很快寂寞地凋零。那条封冻的河流是多么地多情,但如果小燕子不再光顾,那鹅卵石亲吻冰面时永远不会再发出那么动听的乐音。你在哪儿啊,你在哪儿啊,小燕子?你怎么狠心撇下我,让我咀嚼孤独,品饮惩罚?
小燕子,归来吧!我知道我很笨,我不会和颜悦色,但我可以学,你要给我时间,因为我在恋爱的路上刚刚起步,就像初升的太阳,尽管带着热度而来,但毕竟还要穿越大气层的阻隔,真正能感觉到太阳的体温必须到正午时分,那时我们就热恋了。其实,我们真的不需要再热恋了,因为上天的安排,早已让蜜茶发酵,穿越过彼此的眼神,化作相思的衷肠,把对方牢牢地印在了心里,溶化在了血脉里。只是由于上天打了一个盹,我们彼此错过了一段时间,才使我们的黑夜比白天多。这也挺好,黑夜给了我们更多更浓烈的思念,思念让我们的爱走向成熟。
小燕子,归来吧!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这些缺点带给了你苦痛,我十分内疚,十分惶愧。但只要有你的指点,有你的宽容与包含,我就敢搏风顶雨,以扭转乾坤的智勇,刮骨疗伤,自我调整,不让你粉泪暗垂,不让你彻夜难眠!
小燕子,归来吧!我不会巧言令色,我只会脚踏实地地去努力。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把一支富有寓意的芳香的玫瑰花敬献给你,我会深情表白:小燕子,我要让你做天底下最美丽的新娘,做生活中最幸福的女人,*情中让情侣们最嫉羡的女神!
……
郭一清看得汗都出来了,嘴唇颤抖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意识里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写的,但又不像是自己写的。
唐新燕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不要怀疑了,这就是那天在滑雪场的停车场,你写给我的情书。你可真会编造,把你和崔姐之间发生的事都拉到了我的身上,真让我恶心。你这么有才华,怎么不用到正道上呢?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怪我不小心,把你的手写稿丢了,幸亏我把它打印出来了。我怕那份手写稿被谁捡到,你可就丢人大了,因为上面有你落的大名。”
郭一清把手里的几页纸撕得粉碎,然后摔到了唐新燕的脸上,怒斥道:“没想到你这么恶毒,这么阴险!”
“不要把这些赞美的词语都用到我的身上,这些词语应该是你的代名词。凡事有因就有果,种下苦瓜,结不出甜果。你小心一点,我有一个同学叫程子萌,原来在中国银行工作,刚上班就让你们该死的暗访组给坑了。后来,她给我说起这件事,才明白你竟然见危不扶。这次网上出现的端午节礼单的事,程子萌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她不把你给抖落出来才怪呢!她也是一个敢做敢当的人。”
“程子萌?她现在在哪儿?”
“在网上。”
“她与你是什么关系?”
“仅仅是大学同学。怎么了,这重要吗?”
“卑鄙!”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所以你才会这么认为!”
87 解套
城市已经开始供暖了。
耿于怀带领省委第一巡视组撤回省里后,原以为已大功告成,准备冬季去深圳儿子那儿照看孙子。谁知道,省委通知他们要在省九次党代会召开前完成“回头看”工作。他想向滕占飞请个假,因为儿子和儿媳都在外资企业工作,管理比较严,没有时间照看孙子。滕占飞十二个不准,说这个时候也是考验一个老同志党性的时候。没办法,耿于怀只好让老伴一个人去了。
耿于怀请假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再得罪京汉市的干部了。在上一次的巡视中,他发现并移交给省、市纪委很多案件线索,害得京汉市的干部牙咬得咯咯响。靳世泰的“双规”未遂并疯癫,让他的巡视政绩突显,也留下一个隐痛。但实际上,巡视组并不办案,可是群众和官员都把“功劳”记到了他们头上。目前,他的手上还掌握着一部分京汉市领导干部的举报材料。特别是最近省纪委转来的一个举报郭一清的材料让他的心又揪了起来。举报信是联名的,而且是京汉市的民调代表,举报的内容就是郭一清受贿。京汉市搞的考评工作因为有不完善的地方,民调代表竞争得非常激烈,估计应该有这种现象。
凭感觉,耿于怀认为郭一清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干部,也值得信赖,否则苗不居也不会让他当自己的“拐杖”。郭一清还是很有政治前途的,耿于怀不忍心看他这样毁灭自己,就想先给他打打预防针。
耿于怀给郭一清打了个电话,问他最近在忙什么。郭一清接到耿于怀的电话,感觉非常突然,也非常亲切,说:“反正整天都是革命工作,没完没了的。这么长时间没见,挺想老兄的。”
耿于怀实诚了一辈子,更不会隔墙说话,掏心道:“我虽然在京汉市只呆了三个月,但朋友却交了不少,咱俩真是投缘。冲着这层关系,我想提醒老弟一点,最近省纪委陆续转到我这儿一些信件,要我在马上开始的‘回头看’时督办和交办,其中有你们的民调代表写信反映你受贿问题。估计这些信件也转到了京汉市委或市纪委。信我就不给你看了,也请你理解。还是我那句话,你还年轻,各个方面都要把握好。”
郭一清突然觉得一股热血冲到了嗓子眼,咸咸的,腥腥的,他使劲咽了一下,想说这是别有用心的诬陷,但最终没张开口。
耿于怀已经放下了电话。
佟悦来突然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说:“你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咱俩陪高市长去百姓投资担保公司解决投资人上访问题。刚才,苗书记从省城打来电话,要求倾尽全力,务必解决好这个事情。因为省九次党代会马上就要开了……走吧,到现场再说。”
郭一清跟着佟悦来,在党政综合办公楼下跟高风浩会合后,坐一辆越野车出发了。
高风浩说:“我听说这个百姓投资担保公司是今年开业的,还不到一年就出现了资金链告急和投资人资金被套牢的这种局面,这说明市工信局在监管方面还存在着一些漏洞。小徐,你再通知一下市财政局的唐明合局长和市工信局的陈而新局长到现场。”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徐怡拿出手机开始通知唐明合和陈而新。
百姓投资担保公司门前围满了人,车无法靠近,高风浩和佟悦来、郭一清早早地下了车。公安人员已将堵路的几个投资人清理到了人群中,首先确保了道路的畅通。
胡为远看到高风浩一行人过来,赶紧让公安人员辟出一个通道,把他们领到了公司的会议室。聚集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高风浩,大喊“高市长来了”,刚刚稳定的人群又出现了骚动,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
人群中有人举着京汉日报,上面有百姓投资担保公司开业时市领导参加庆典的照片。郭一清一眼就认出自己,他和古景线等市领导都站在第一排。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
古景线早已坐到了会议室。李江和公司的财务人员坐在古景线的对面,目光呆滞,束手无策。两个公安人员守在门口,显然是在控制李江。
李江见郭一清跟着高风浩进来,站了起来。郭一清装作不认识李江,在边上坐了。
古景线介绍了百姓投资担保公司高息融资的基本情况。目前,被套牢的资金是一点二亿元,被套牢的投资人是九百五十多人。
不一会儿,唐明合和陈而新也到了。大家一起简单听了李江关于目前公司的困境介绍。
高风浩几乎是瞪着眼睛听完了,怒斥李江道:“你一个投资担保公司不从事正规的‘银保’业务,却靠民间借贷来发展所谓的‘业务’,结果套牢了这么多人,弄得鸡飞狗跳。我说过我们是要大力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但并不是要大力支持民营企业胡作非为。”
百姓投资担保公司首先借给武达龙的资金打了水漂,紧接着刚借给天康公司八百万元,天康公司就宣告破产,还有……想着这些,李江已经变成了一副哭腔,说:“本来我也是守法公民,想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情,但没有想到会套住自己,也套住了别人。”
“别说了,先说你现在能筹集到多少钱吧。”高风浩很粗暴地打断了李江的话。
李江摊了摊手,说:“我已经是穷光蛋一个了。”
高风浩不再理李江,对古景线说:“让金财投资担保公司先筹措一点二亿元,分批把本金兑付给‘投资人’,不计利息。然后再通过正常手续,把百姓投资担保公司的资产转让给金财投资担保公司。”又看了看胡为远,指着李江命令说,“通知公安局,看对他履行什么手续,控制好,等事情平息后,再做处理。”
李江和公司财务人员被门口的两个公安人员“请”到了另一间办公室。高风浩转身指着墙上的一张开业照片,说:“你们看看,这样的投资担保公司不惜血本邀请政府官员,依靠这种包装起来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人来投资,可是你们连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这不是为虎作伥吗?你们工信局是怎么备案和监管的?”
古景线知道高风浩批的是自己,但心里依然高兴,因为有一个对手倒下了,这等于金财投资担保公司又多占了一席发展之地,韩大屈的“眼中钉”终于被除去了,他就会更大胆地在金财投资担保公司注资了。
陈而新觉得自己很冤枉,好像京汉市每一个投资担保公司出了问题,都必须自己承担渎职的责任,这不公平。
唐明合也觉得很亏,收购百姓投资担保公司意味着市财政要投入一部分资金,跟割肉差不多,因为谁都清楚,尽管金财投资担保公司是股份制企业,但兜底的仍是市财政,也就是说韩大屈肯定是只管赚不管赔,后台老板却是古景线,自己又受古景线管,不敢不听,所以受的夹板气不少。
最难受的恐怕是郭一清,他没有想到李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当年,李江也是筚路蓝褛,以启山林,创下了一份家业,但后来图慕虚荣,开起了投资担保公司,如今却作茧自缚。在李江每走一步的过程中,自己都起到了推手的作用。
为了平慰外面聚集人员的情绪,陈而新走出百姓投资担保公司的办公大楼,代表市政府宣布了高风浩的意见,并告诉投资人,一个月后开始在市财政局国库支付中心办公楼支付投资人的本金。尽管有些人对损失的利息有些遗憾,但毕竟本金可以悉数拿回,只是狠狠地发一通牢骚就散场了。
李江被公安人员带上了警车。在上车的一刹那,李江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大楼。那一眼蕴含着无奈、痛苦与绝望。他看到了郭一清,但很快收回了目光。那一眼让郭一清的心裂开一道口子,并不断地撕裂着。“保重,还可以从头再来!”郭一清想让李江听到这句话,但他的嘴像粘了胶,张不开。
警车断断续续地拉着刺耳的警笛,渐行渐远。
郭一清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妹妹搀扶着母亲正靠着树。在寒风的吹拂下,母亲花白的头发凌乱地飞着。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佟悦来招呼郭一清上车,郭一清说:“你们先走吧,我和胡主任在现场再呆一会,等人全部撤完了,我就回去。”
风打着旋把几张报纸吹到了高风浩的脚下,高风浩踢了踢报纸,对胡为远说:“把这些垃圾清理干净,别搞得跟战场一样。另外,注意周围那几个照相的,别让他们发到网上。”然后就和佟悦来上车走了。
胡为远让旁边看热闹的清洁工打扫一下现场,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清洁工说:“我们只负责清洁道路,这广场属于‘四自一包’范围,让公司自己打扫。”
胡为远只好命令几个公安人员把清洁工的扫帚借过来,自己动手了。不远处手提相机的几个人也被公安人员请了过来,进行了必要的纪律教育和技术处理。
古景线这时才从公司的大楼里出来,说:“我早上吃了几根油条,不知怎么就拉起了肚子,刚才快把我拉虚脱了。”
郭一清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古景线肯定是与唐明合商量什么事情,才出来得这么晚,直奔主题问道:“金财投资担保公司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兑付‘投资人’本金吗?”
古景线非常狡猾地说:“拿不出来也要拿,这是政治任务。不过,这次李江可不仅仅是伤了元气,恐怕要倾家荡产了。一个民营公司想要发展壮大,不沾点‘国’气是很难的。当然了,也有不少顶天立地的民营公司,那也是‘少年时期’靠政策辐射成长起来的。这就是中国的国情。目前,我最担心的是李江会不会跳楼。”
郭一清回应说:“股市崩盘,还没有见多少人走绝路,李江这个人,你就放心吧,他会东山再起的。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倒是金财投资担保公司在兑付完‘投资人’的本金后,能否把李江的三千万元注册资金归还。”
古景线把眼瞪大了,说:“我的郭大主任,你怎么糊涂了?高市长让‘金财’给李江擦屁股,已经是给他烧高香了,他李江还期望着收回他的注册资金?再者说了,即使收回,也恐怕是残羹冷炙了。你比如,武达龙借他的怎么收回,变现他的资产吧,他的酒店最多值个二百来万元,其余的都是破破烂烂的搅拌机什么的。天康公司是个皮包公司,连办公室都是租人家的,如今已人去楼空,找谁去?即使钱不说了,还要说人的事。李江涉嫌非法借贷,司法部门不给他定罪,于法于民都过不去。我知道李江是你的同乡同窗,但关系再好,你能替他背债,替他坐牢吗?现实一点吧。鲁迅说过,‘文人作文,农人掘锄,本是平平常常的,若照相之际,文人偏要装做粗人,玩什么“荷锄带笠图”;农夫则在柳下捧一本书,装作‘深柳读书图’之类,就要令人肉麻。’我倒希望你在‘照相’之际,能本色一点。”
这分明是劝郭一清安分守己,不要掺和李江的事。郭一清不知道古景线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厚颜无耻,想当年挨处分时,古景线那副失意的样子让人爱怜,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趾高气扬,让人无法忍受。
郭一清很厌恶地转过脸去,古景线上车时跟他打了声招呼,他都没有回应。他走到母亲身边。母亲问他到底李江怎么了。他知道给母亲说太多的话没用处,就说有点事情需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他问母亲怎么来这儿了,母亲说:“今年家里房子拆迁赔偿款中的三十万元钱都放到李江这儿了,李江说这里的利息比银行高。谁知道,今天一大早,一块儿在李江这儿存款的马大姐打电话,说李江的公司快关门了,让今天来取钱,我就来了。我在后面,风也刮得大,没听见刚才站在台子上的人说什么。”
妹妹也证实,母亲确实在李江的公司存了三十万元钱,公司按一分二的利息,前两个月已经给了七千多元利息。
郭一清这才知道,李江也把母亲套住了。也许李江当初确实是好心,是希望母亲多挣些钱,没有想到资金链断裂。也许李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拆东墙补西墙,故意而为的。
母亲喘着粗气说:“刚才后面的人说,李江被公安局给抓了,估计得判个十年八年的。你可要找找人,把李江放了。这孩子小时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给咱家不少照顾。他到底犯了啥法?”
郭一清也冻得浑身直打颤,没有心思给母亲解释在李江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回答说:“我也说不清楚。”
母亲继续追问道:“给李江的钱能拿回来吗?”
郭一清很看不惯母亲贪图小利的做法,说:“拿不回来了,只当救济他了。”
母亲捂着胸口,顺着树溜了下来。妹妹说:“妈妈的心脏病又犯了。”赶紧掏出速效救心丸,但母亲的牙关紧咬着,喂不进去。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郭一清一看势头不对,急忙掏出手机,想打120,恰好旁边有一辆值勤的警车。郭一清让胡为远给警车司机说了一声,就把母亲抬了上去,往市中心医院赶去。
88 失火
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医生们在紧张地抢救着郭一清的母亲。
郭一清恨自己多了一句嘴,才使母亲心力衰竭。院长陆子明本来在给医院的中层干部开会,一接到郭一清的电话,立即中断会议,赶了过来。
陆子明是心内科专家,他带领两个主任医师忙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郭一清的母亲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但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陆子明安排了个单人病房,让护士把郭一清的母亲推了进去,边输液边观察治疗。
陆子明摘下口罩,对郭一清说:“你送得还算及时,如果再晚二十分钟,后果很严重。”
郭一清心惊胆战,向陆子明道了谢,把陆子明送出了病房,让妹妹守着母亲,自己到外面的超市去买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医院的电梯每层都停,开关门也慢慢腾腾的,郭一清好不容易看到门开了,却仍是向上的指示,便生气地跨了进去,想占领一席之地,生怕再下行时没了位置,还得等半天。他的手刚触及到关门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阻止道:“自动的,不用按。”
郭一清转过头看了一下,电梯间里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刚才说话的是她,她竟然是刘海兰!刘海兰瘦得脸皮紧贴在颧骨上,笑容很僵硬,但眼睛仍然注满了水,很惊喜地看着郭一清。
郭一清没等刘海兰再次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刘海兰指了指双腿,很镇静地说:“骨癌,截肢了。对了,这是我丈夫,专门把工作辞了,来照顾我。这是市委常委办的郭主任。”
郭一清主动伸出手与刘海兰的丈夫握了握手。刘海兰的丈夫戴了副眼镜,好像高度近视,眯着眼很谦恭地说:“谢谢你,听海兰说过你,你在工作上帮了她不小的忙。”
郭一清指了指刘海兰,发自内心地说:“她太伟大了,淹没到材料里不愿出来,我只是替她改了改材料。”
刘海兰咯咯笑了起来,问:“你来这儿干嘛?”
郭一清撒谎说:“我来看个病人。”
刘海兰的眼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说:“下午看病人不好。你们市领导太忙了,连看病人的日子都改了。”
电梯到二十六楼时,刘海兰的丈夫推着刘海兰出了电梯。刘海兰把轮椅掉了个个儿,对郭一清说:“我在这一层的十二号床,如果你来看我的话,不要等到下午啊。再见。”
郭一清也说了声“再见”,就看到刘海兰的丈夫推着轮椅走了。走廊里的灯已经亮起,垂在轮椅下方的两条裤腿被微弱的风力吹到了轮椅的中央。郭一清这才相信刘海兰这个巾帼英雄确实没有了“立地”的资本了。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郭一清从超市出来,接到了隋渭涯的电话,说是把郅蓬华抓住了,现在正从德伦市押回京汉市的途中,郅蓬华敲诈的五十万元只取出了一万元,其余的四十九万元仍在卡上。郭一清高兴得快疯了,问:“你们审他有没有制毒贩毒?”
隋渭涯嚼着口香糖,也兴奋地说:“等回去审。我们在他的住处搜出了‘魅姬系列’毒品的配方,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郭一清说了声“辛苦了”,就挂了电话。他边走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同娟红,并炫耀似的问:“你猜,我碰到谁了?”
同娟红反问他说:“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我能猜到你碰到谁了,不就成精了?”
郭一清只好自报答案说:“我碰到刘海兰了,她双腿截肢了。”
同娟红想了半天,才想起在多咪索西餐厅见过的刘海兰,问道:“你怎么还这么关心她?”
郭一清知道自己又高兴过头了,说:“我刚才碰到她和她的丈夫了。”
“那么巧?”
“真的是碰到的。”
“在哪儿?”
“就在市中心医院的电梯里。”
“这么晚了,你去那儿干嘛?”
郭一清不得不把母亲住院的事讲了,以彻底打消同娟红的疑虑。这回轮到同娟红着急了,非要来看望不可。郭一清说:“她目前还很虚弱,别惊动她了,有妹妹在照顾她,没事。估计三四天就出院了。”
同娟红这才放下心来,说:“快点让郅蓬华把敲诈我的五十万元还给我。”
郭一清回到医院病房时,母亲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妹夫和小外甥也来了。郭一清把买的水果拿了出来,让妹妹一家都回去,自己陪母亲。妹妹说:“你走吧,你事多,我在这儿,等一会儿输完液,我们自己去买点吃的。”
母亲看郭一清要走,又叮嘱说:“要是李江真的犯事了,咱那俩钱也就不要了,你招呼着,别让李江受罪了。”
郭一清低着头,没有答话。
郭一清走到楼下,想坐面的回办公室处理文件。突然,停在门口的一辆奥迪车车门打开了,丁业和胡为远从车上下来。丁业说:“俺娘怎么样了?在哪个病房?”
郭一清吃了一惊,丁业这家伙老是在关键时刻出现,知道想挡驾也不可能了,就领他们去了病房。
电梯运行中,丁业说:“我看你下班了还没回办公室,就给胡主任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俺娘有病了,就一块儿过来了。”
母亲对陌生人的到来极不适应,只说“坐,坐”。胡为远也看出来了,简单问了问病情就准备告辞。临出门前,丁业掏出一个信封,压到了被子底下。
暮色沉沉,风吹人寒。郭一清和丁业、胡为远一起乘车回办公室。胡为远机灵地说:“这么晚了,我请你们俩吃饭。”
丁业笑了笑,说:“也行,郭主任爱吃面,咱就吃面吧。”
郭一清并没有饥饿的感觉,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这才发现手机黑屏了,开了一次,又自动关机了。丁业说:“怪不得我打不通你的手机,原来是没电了。”
郭一清知道再推辞就虚伪了,说:“咱们去京汉杂粮馆喝粥吧,我一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胡为远看丁业拍郭一清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说:“看这夜景多美啊!”从京汉杂粮馆吃完饭出来,郭一清到办公室换了一块手机电池,这才看到几条信息迸了出来。其中一条是崔丽发的,说家珍宝玉石店着火了。
郭一清打崔丽的手机,打不通。他没有存冯若蔚和李春梅的手机号码,急忙拿上车钥匙,就下楼了。
风仍然没有停的迹象,家珍宝玉石店被烧得残不忍睹,店外围观着一些看热闹的人。相邻的几家店铺也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店门也变形了。消防车已经归队,被烧的几家各自在清理自己店里的东西。
冯若蔚恰好从店里出来,脸和手都是黑的。郭一清怕被熟人碰见,向冯若蔚招了招手。冯若蔚走到一棵树的灯影处。郭一清问是怎么回事儿。冯若蔚简明扼要地说:“五香瓜子店的人在用电取暖时线路短路,引起大火,结果把相邻几家的店全部烧了。幸亏我们都跑得及时,没有人受伤。”
“崔丽和春梅呢?”
“都在店里摸黑清理东西,都快气疯了。黄蜡玉一过火,全部完了,这一批货价值至少在三百万元以上。”冯若蔚的眼泪又下来了。
郭一清返身从车上取下来一个手电筒,也进了店里。
崔丽见郭一清进来,浑身绵软软地靠在墙上,说:“你可来了,一切都完了。”
郭一清抱着一线希望问道:“还有完好的没有?”
崔丽气若游丝地说:“一个也没有了。”
郭一清看了看店里,好像很空旷,问:“玉石呢?”
李春梅用手指了指东边,说:“都搬到附近那家打印店的仓库里了,白费力气,都不能卖了。”
郭一清也尽疼损失,但眼下只能安慰了,说:“只要人没事就好,还可以重整门面”
“谈何容易!欠人家的货款怎么办?撤吧,咱们回去吧。”崔丽说着,先走出了玉石店,往打印店走去。
打印店的老板很同情她们,给她们端来了热水,她们三个人简单地洗了洗手和脸。郭一清把她们拉到了一家小店里,很郁闷地吃了饭,然后把她们送到住处。
崔丽让冯若蔚和李春梅先上去,自己要和郭一清商量点事。郭一清把车里的空调开大了些。
崔丽看着车窗外,说:“我不想干了。”
“干事业都会遇到挫折,不要因为天黑了就担心太阳不会再升起。”
“你讲的是大道理,我说不过你。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希望的是温饱和安逸。年轻时,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也是想借助他的高枝实现跳龙门的愿望。谁知道,他因为一次意外成了残疾,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于是,我决定独自闯荡江湖,一则为了生存,二则为了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说实在的,我真的有些心高气傲,总想在城市里打拼出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最后也没有融进来。”
“你已经融进来了,只是太苛求自己了。”
“什么叫苛求?我除了人在这里,我有什么?没有自己的资金,没有自己的工作,一切还依靠别人,说白了,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我遇到你时,心里盛开的不仅有希望,还有爱。但是,现在随着这场火的燃烧,我终于清醒了。在跟你的交往中,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卑微。其实,我在你的心目中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女人。唐新燕说的对,这个社会仍然是男人的社会,女人只是附属品。”
郭一清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还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崔丽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是知音?情人?抑或只是肉体关系?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感情上和崔丽不是逢场作戏,可谁又相信?
崔丽把头靠在了郭一清的肩膀上,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了心里。其实,一想起要离开你,我心里就非常纠结。”说着,就哭了起来。
郭一清很难受,问:“你要去哪儿?”
崔丽哽咽着说:“新燕要和她的德国老板结婚了,他们准备在清丰市开个大型连锁超市。这个超市是德国的一个超市的加盟店,原计划在京汉市开的,地已经谈好了,不知为什么,新燕上个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开在清丰市,目前是租人家的地方,她让我和她一块儿去管理,还有她的一个同学叫程子萌,也一块儿过去。其实,在这之前,我还有些犹豫,但现在我决定过去。新燕这个人,我太了解她了,她敢爱敢恨,有时候看似无情无义,其实心里有谱得很。只要她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
“这里还有滑冰场,她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德国的老板已经派了一个人过来经营,她已经辞职了,专心去做清丰市超市的事情。”
“她什么时候辞职了?”
“一周之前吧。她在单位也干得很苦,她长得那么漂亮,很多男的都想欺负她,她经常要花很大的精力应付这些男人,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她又是干商务的,这是个集官场与商场利弊于一体的特殊的地方,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又不能明说,只能虚于应付。她觉得自己付出了青春,换回的是部门的利益,觉得太不划算,就只好退避。也许这就是人家说的官场和职场上女人的无奈。”
郭一清终于鼓起勇气说:“你和新燕都让我感动。”
崔丽把嘴唇贴到郭一清的脸上,喃喃地说:“忘了我吧。”一串泪水又下来了,流到了郭一清的脸上。
郭一清感到崔丽的唇吻冰凉冰凉的,而泪水起初是热的,后来也冰凉冰凉的,蛇行到他的脖子,浸得他心很痛很痛。
89 送行
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九点,汉北省召开全省领导干部大会,中组部有关负责人宣布了任命决定:任命孙英贤为汉北省委委员、常委、书记;滕占飞为汉北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代省长,主持省政府工作;免去何须大的汉北省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另有任用。
郭一清对此一无所知。上午十一点,市委办值班室通知郭一清参加下午两点半的全市领导干部大会时,郭一清才从王玉那里得知这一重要信息。从电话中能听出来,王玉那边乱糟糟的,可能太突然了,一切都乱了套,否则,王玉也不会匆忙挂了郭一清的电话。
综合判断,下午的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应该是宣布京汉市委领导的调整了。果然,龚广中十一点十分从省城打来电话,告诉郭一清,在下午的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省委组织部要宣布中央和省委的决定,就是高风浩任京汉市委书记,进省委常委,乔经海仍然是京汉市委副书记,主持市政府工作,肯定是代市长了。苗不居先调到省里,在十几天后召开的省九次党代会上,将被选为政法委书记。现任省委政法委书记汤国梦将被交流到外省。
郭一清首先想到的是苗不居的告别讲话,问苗不居嘱咐过没有。龚广中迟疑了一下,说:“你安排吧。”也匆忙挂了电话。
已经是十一点十六分了。郭一清赶紧走出办公室,看到等电梯的人很多,就干脆走楼梯到了常委办。这一幕与于中柳走的那一天是多么相似,所不同的是,自己早已知道于中柳要走,告别讲话稿已准备好了,而这一次太突然了。他想,这一次常委办一定会人仰马翻了。然而,令他惊奇的是,常委办居然空空荡荡,只有马亮在处理和周转领导的批件。
郭一清心里火苗乱蹿,急头怪脑地问:“他们呢?”
马亮赶紧站起来,说:“这两天,费主任带着他们加班写苗书记的告别讲话,今天早上刚回去休息,下午上班就过来了。”
郭一清把电话打给了费学成,费学成的手机却在办公桌上响了起来。马亮说:“费主任走时忘带手机了,刚才他给我打电话,让有事就打家里的座机。”
郭一清使劲地把电话听筒放到了机座上。马亮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材料,说:“这是苗书记改定的讲话稿,你看看。”
郭一清用手挡了一下,说:“苗书记都看过了,我还看什么?”他现在才清醒过来,苗不居根本就没有让自己准备告别讲话,自己却自作多情。这么重要的人事变动消息,常委办里的这些核心人物都知道了,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佟悦来肯定已经知道苗不居职务变动的消息,却波澜不惊地跟着高风浩去处理百姓投资担保公司的风波。这说明,自己真的被甩出了权力的核心。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下午的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在美伽蓝酒店召开,只用了四十分钟就结束了。走下主席台,坐在前排的市领导都想要苗不居晚上吃完饭再走。苗不居很坚定地说:“这是省委的规定,今天下午就要到省委报到。你们都不要送了,我在城里转一圈,再看一看我工作过的地方,就走了。你们要是一送,我的感情就受不了了。”
既然苗不居拒绝了大家送行,高风浩只好带领四大班子的领导下到楼下,站在苗不居的车两边为其鼓掌送行。参加会议的许多委局的负责人也站在酒店平台的下面目送苗不居。小巴发动着了车,龚广中迅速打开了四个门的玻璃。苗不居上了车后,仍在通过车窗跟大家挥手致意。
佟悦来对郭一清招了招手,让郭一清坐上自己的车,在苗不居的车后面紧跟着。
“当帷幕降下的时候,就是离开舞台的时候。”英国前首相梅杰的这句话突然跳进了郭一清的脑海,两行泪居然从郭一清的眼里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佟悦来看了郭一清一眼,没有说话。
两辆车首先从城北绕到城南,然后又折到城中间,沿东风路向东开去。车速并不快,但郭一清依然觉得风驰电掣一般。到了京汉市新光源厂新园区工地,车停了下来,苗不居下了车。佟悦来和郭一清也下了车。工地的大门已经破损,到处是垃圾,老鼠也旁若无人地乱蹿。苗不居走到发现壁画的地方。那里已经是黄土裸露,淤泥堆积。
苗不居拾起一块残片,盯了一会儿,又扔到了地上,问道:“茹蓓蓓的研究有没有成果?”
“还没有。她自己也有些泄气,但并没有放弃。”佟悦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其实,当初把这个壁画毁了也就毁了,研究来研究去,并没有多大意义,结果把一个好端端的项目也耽搁了。”
“我当时也有这种考虑,但搁不住茹蓓蓓的上纲上线。不过,当时做出保护大遗址的决定是对的。这个新园区项目也是我日夜操心的,但在市文物考古队作出结论前,还是要等一等的。如果保存的意义不大,你们就可以重新开工。有时候必须牺牲一点发展的速度。”苗不居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两辆车又一路向东,但并没有再停下来。大街上一切如故,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最高首长即将离开这座他为之奋斗了两年半的城市。
车行到高速路口时,又停了下来。苗不居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说:“谢谢你们为我服务了这么长时间。谢谢!谢谢!我想说一句话,关于考评办法,你们两个是负责人,其中的得失,我和风浩同志已经交换过多次看法。总的一点,还是要实施好这个办法,重点把好民意调查这一关。因为民意大如天,民意高如山。谁违背了民意,谁就必将受到惩罚。古希腊灿烂的文明是与民意共生的。每当一条新的法律诞生,提出这条法律的人必须站在高高的讲台上,面对半空中悬着的一条绳索,接受民众对这条法律的集中评判。如果通过,他就可以获得重生。如果被否决,他将被当即执行绞刑。尽管如此,提出法律的人前赴后继,希腊的文明也日益辉煌。我的意思是,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条件下,考评办法要与时俱进,修改完善,使之更加科学,这样才能营造良好的干事创业的氛围,才能使京汉市的明天更加辉煌。”
在这送行的特殊时刻,佟悦来本想幽默一把,但听苗不居的口气有些严厉,便干笑了两声,说:“您放心吧,既定方针不变。这往后去省里,就有两位领导了,这是一种政治荣誉。”
苗不居知道佟悦来说的还有于中柳,就转过头,看了看郭一清,藏而不露地说:“好好地把握自己,在政治上走错一步,就一错百错了。”然后就上车了。
小巴和龚广中都摇下车窗玻璃招了招手。小车盘旋着进入高速公路的那一刻,郭一清觉得苗不居飘飘忽忽地进入了云端。
佟悦来看郭一清的脸色不好,问道:“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郭一清象征性地拍了拍心脏,说:“跳得有点快。”
佟悦来一副同情的样子,说:“等一会儿,你回去休息吧。我已经让丁业安排人去整理苗书记的办公室了,争取后天让高书记搬过来上班。然后,乔书记搬到高书记在政府办的办公室,力争早点开市人大会,把乔书记变成乔市长。最近这几天,先让费学成跟高书记对接着。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苗不居走了,自己渡江失楫,佟悦来也把自己架空了,自己何必再做工作上的积极分子呢?郭一清到党政综合办公楼下后,没有上楼,就开车去了乡下。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需要清静一下,安慰一下破碎的心。
郭一清凄惶无助地开着车,忽然看到西坡公墓,他想去看看父亲。他停下车,找到了父亲的墓。荒草野岭,寒风萧瑟。他忽然觉得父亲离自己那么近,他匍匐在青石板上,双手扶着墓碑,眼泪如涌泉一般倾泻着。那一泻而出的是苦累、艰难、无助和委屈,是折磨、煎熬、痛苦和恐惧!
父亲在世的时候,郭一清没有这样跟父亲说过话,如今想说的时候,父亲却在另一个世界。但是,郭一清相信,父亲会听懂他的带伤的独白。这不,父亲很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泪也滴了下来。他抱紧了父亲,父亲的泪更多了,也更冰凉了。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郭一清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父亲的墓碑前睡着了。此时,天已经黑了,下起了雨,郭一清感觉骨头都被冻麻木了。
电话是古景线打来的。古景线以私人的口吻邀请他到办公室修改一个悼词。郭一清问是谁的。古景线说是靳世泰的悼词。郭一清吃了一惊,不相信地问道:“他怎么这么快就……”
古景线实在太高兴了,连自己的观点都忘记了隐瞒,大快人心地说:“因为他太会装疯了,才把自己的命‘装’丢了。”
“装疯?不可能。”
“他把仪器都骗过了,装得还不像吗?这是他死之前对他的家人说的。因为要装得逼真,他有时不吃不喝,有时又胡乱吃喝,到处疯跑,淋雨受冻,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心脏等重要器官功能衰竭,死时连手都伸不展了。”
郭一清能清晰地感觉出古景线的快意,因为靳世泰在今年的市“两会”上想排挤他,当常务副市长,指使人进行非法活动,结果事情不但不爽,还差一点拔出他这个“萝卜”来。现在靳世泰终于作古了,古景线当然掩饰不住兴奋。但是,郭一清不明白古景线为什么要致悼词,问道:“他已经不是公职人员了,你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合适不合适?”
“这就是‘擦边球’。靳世泰的家属非要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参加不可。高书记与靳世泰的关系也不错,但他毕竟是市委的人,不便参加,扒拉了一下,才找到我这个既算市委又算市政府的人,让我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满足家属的要求。但是,高书记叮嘱我,让我以私人名义参加,而且不以市委、市政府名义送挽联,在悼词中要强调原来是同事这层意思。”
“既然高书记已经定了调子,那悼词还有什么可修改的?”
“越是这样,越得把定性的话讲准确。讲不到位,家属不愿意;讲过头了,社会上可能就会谣言四起。过犹不及嘛。人一辈子就这一回,得有个合适的说法。你来画苑酒店吧,我在这儿吃饭,等一会儿开两个房间,咱俩好好琢磨琢磨文字,晚上就不回去了,明天一起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
“我还得两个小时后才能赶到。”
“那好吧,我们先开始喝酒,你到后,再补上。”
90 风口浪尖
一般来讲,领导干部履新时会带一个秘书,要么是生活秘书,要么是文字秘书。但是,高风浩和乔经海因为仍在京汉市工作,对市委办和政府办的两个智囊团都相对比较熟悉,仍然使用原来的人马。高风浩只是把徐怡带到了市委办,仍是秘书。乔经海因为原来没有秘书,市政府秘书长易升平征求乔经海同意后,让市政府综合办的李东做了他的秘书。在文字和活动方面,乔经海完全依赖市政府综合办。高风浩也依赖于市委常委办,但安排工作是通过费学成,很少给郭一清叮嘱什么。费学成只好抽空给郭一清汇报,郭一清每一次都说“你安排吧”。
耿于怀到京汉市进行巡视工作“回头看”已经三天了。这次的任务不重,主要是对上次巡视中发现的问题进行一下梳理,看解决得怎么样了。闲下来的时候,耿于怀就给郭一清打电话,郭一清也很乐意跟这位老兄在一起喝喝酒、侃侃大山,无聊的时候就开始瞎猜省九次党代会召开之际省委和省政府的人事变动。
恰恰在这个时候,王玉打过来电话,要借郭一清到省里工作几天,因为省九次党代会后天就要召开了,会议中间有许多重要的材料。郭一清本不想去,因为高风浩刚过来,尽管他不用自己,但自己也要稳坐钓鱼台。耿于怀倒不同意郭一清的想法,郭一清目前正处在风口浪尖,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在省里找到遮阳的大树,说不定会化险为夷。但是,耿于怀不便明说,开玩笑道:“你不是跟孙英贤书记喝过酒吗?再去找他喝一次,接触一下不是更有好处吗?”
郭一清最怕无鱼作罟了,说:“那是他当省长的时候,喝完酒,他就不认识我了,我也没有主动找过他。现在他当了书记,恐怕更不认识我了。”
耿于怀是真心想帮郭一清,说:“问题不在于他认不认识你,关键在于你怎样对待他。给你讲个医学上的道理吧。我父亲原来是老中医,很多老中医第一次给人看病一开药就是十副二十副的,但他第一次给人看病只用三副药。如果三副药吃完了,病人感觉病痛减轻了,他才继续开药。如果病人没有感觉,说明不对症,是方向错了,就赶紧调整用药方向。后来,我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比如,同样是感冒,有热感,有凉感;同样是虚症,有阳虚,有阴虚,用药的方向怎么可能一致呢?”
郭一清心里扑腾了一下,问:“难道是我从政的方向错了吗?”
耿于怀看郭一清如陷沙坑,扶又没法扶,只好申之道揆说:“错不错,我不好下结论,但敢肯定有问题。比如,你原来给苗不居服务,现在给高风浩服务,那就得赶紧调整思路和状态,积极适应他。高风浩是市委书记,他不可能把你的一切记在心上,但你一定要把他的一切记在心上,主动靠拢,千万不能再拿你市委常委办主任的架子了。你看,我尽管原来跟高风浩是同事,但现在毕竟退了,人家又在位,如今又是省委常委,所以我也得陪着笑脸说话。再者说了,他和孙英贤又是老同学……”
“我倒是把这一个重要信息忽略了,难怪高风浩当了书记后,对我不冷不热的,人家的后台更硬啊!”郭一清没听完耿于怀说的后半句,就开起了小差。
“新用事”的领导用人是很微妙的,正派一点的都会不拘一格地把前任领导身边的人擢升一级;心有猜忌的就会“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予其所爱”。从目前高风浩对自己不理不搭看,自己很有可能“郁郁适兹士”。
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经过再三权衡,郭一清决定答应王玉,去省里一趟。
郭一清就去见了佟悦来,把王玉借人的意思讲了讲。佟悦来仿佛有意要解脱郭一清,说:“去吧,于书记和苗书记都在省里,有事多向他们汇报。”佟悦来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觉得郭一清这些日子过得很别扭,工作上也不知道该怎么摆。即使下一步让郭一清到别的岗位上去,也需要一段时间,因为高风浩刚刚接任书记,至少得三四个月后才会研究干部。
丁业听说郭一清要去参加省九次党代会,非要饯行不可。郭一清说:“是去大会上工作,又不是代表,饯什么行啊!”
“能见见省领导,那也是一种荣誉。我想去,还去不了呢!”丁业的投机心理表现得一览无余。
郭一清说:“好吧,还叫上常委办一干人。”
于是,在丁业的主持下,常委办全体人员参加,一直折腾到夜里十点多钟,都喝得醉态各具,才算结束。
第二天一大早,郭一清亲自开车到省城,因为他考虑到省里不会给他配车,把车开去,自己用着也方便。见到王玉报到后,郭一清立即被安排进了汉北省委招待所,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郭一清原来想着省九次党代会的材料都已准备好了,不曾想除了很多程序性的材料和决议之外,连省九次党代会的报告都还没有印出来。看来,何须大一走,一切都乱了章法。王玉的心思不在这里了,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了。
有了郭一清这个打工仔,大会材料组的许多材料初稿都压到了他身上,甚至连校对都给了他。但是,郭一清又不敢多说什么,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就只能听从省委常委办的统一指挥。
一直忙到省九次党代会开幕的上午,郭一清才在省委招待所的房间里睡了两个小时。他刚起床,就接到了市委办媒体网络科科长柴子明的电话。柴子明告诉他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网络上出现了一段录音,涉及他和古景线违规持有海南太阳能光伏公司京汉市分公司的股份问题。
郭一清来不及听完电话,就掀开被子,坐到了电脑前,进行百度搜索。天哪,这段录音的帖子已经铺天盖地了,很多网站上都有了。他听了一下,原来是那天晚上斋西文在郊区的光头鱼庄请客时,单独与他和古景线的谈话内容。帖子还特意把录音内容整理成文字,一同发了出去。
“混蛋!”郭一清嘴里骂着,打通了斋西文的电话。
斋西文已经知道了帖子的事情,一看是郭一清的电话,没等他说话,就申诉说:“那个帖子确实不是我发的。我刚才也给古市长解释了半天。因为那天晚上,我确实喝多了,把手机丢了。第二天才发现丢了手机,就又换了一个。”
“手机与录音有什么关系?”
“是手机录的音。上面还有其他信息,拾手机的人再一联系其他信息,很容易破解录音里的关键内容。”
“你为什么要录音?”
斋西文说:“都是我多此一举。年底时公司要开董事会,研究分红的问题。我本来是想到时候给公司董事会一个交代,以证明我的股份里确实有你和古市长的,而且你们也同意。但是,没想到出现这样一个意外。这也是我在市委办抓信息工作时养成的录音习惯。”
郭一清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把电话又打给了古景线。古景线恼透了斋西文,对郭一清也大声喊道:“你不回来处理帖子上的事,还在省城呆着,等纪委找你谈话吗?”
古景线的蛮横无理激起了郭一清的强烈反抗。郭一清也提高了嗓门,刻薄寡恩地回应说:“找我谈话,你也跑不了。金财投资担保公司和二手车交易市场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还有你和韩大屈、刘丽之间的关系,都会一一大白于天下!”
古景线的神经瞬间崩溃了,郭一清这小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明显就是叫板,是鱼死网破的叫板。但是,目前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付网帖。于是,古景线主动放低姿态说:“其实啊,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发帖人并不是与咱们有什么冤仇,他只不过是拾到了这个手机,就把录音公开了。我想,眼下最关键的是,你要充分利用市委办媒体网络科及市网管办旗下的网民,采用一些技术手段,想方设法消除网上影响。”
郭一清心中的火球小了不少,说:“技术手段也就是沉帖。最有效的就是删帖,但那需要不少钱。”
“你组织人先沉帖吧,至于删帖的费用,我想办法来解决。”
郭一清看得出,古景线也着急了。几天前在参加靳世泰遗体告别仪式的路上,古景线痛批靳世泰装疯这一愚蠢的做法时,引用了鲁迅的一句话“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要历些危险”,说靳世泰就是求保全性命,结果没有了自由,最后殃及生命。如果靳世泰能上下其手地闯一下,也许会平安地过来。那么,现在的古景线也是在经历着危险,但他决意要闯一下。郭一清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经历一些危险,因为自己在政治上自由的空间越来越小,而这空间是自己争取的,现在古景线愿意跟自己站在一起闯,何乐而不为呢?
郭一清打电话向王玉请了个假,说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返回京汉市一趟。王玉问清了情况,又看郭一清把所有材料草稿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也很心疼地说:“中午吃了饭再走吧,回去后,你就别来了,把网上的事情处理好。这年月,不管是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只要网上一炒,就真的成了‘曾参杀人’了。”
郭一清就穿衣启程,饿着肚子开车返回京汉市。
下午四点多钟到京汉市后,郭一清就立即把市委办媒体网络科及市网管办负责人叫到自己办公室,安排有关沉帖和删帖事宜。
到第二天下午,全国各大网站的这个录音帖子都沉了下去。
郭一清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把有关工作情况向古景线进行了报告,并说删帖的费用得一百五十万元。古景线二话没说,让他到金财投资担保公司找韩大屈提一百五十万元。郭一清放下电话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说二百万元。
就在郭一清沾沾自喜的时候,汉北省纪委却收到了有关举报信及有录音的u盘。省纪委书记元润在第一时间批示,要求省纪委和京汉市纪委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调查古景线和郭一清的有关问题,并要求耿于怀代表省委督办此案。
耿于怀看着元润的批示,愣了半天。
91 婚纱照
汉北省九次党代会开了足足五天时间,闭幕后,省委委员召开了九届一次全会,选举出了省委常委。孙英贤当选为书记,滕占飞和于中柳当选为副书记。由于其他人员工作变动,苗不居当选为省委政法委书记。接下来,只要明年初省“两会”一开,滕占飞这个代省长就可以转正了。
郭一清分别给于中柳和苗不居发了个祝贺信息。他忽然觉得底气足了些,高风浩再怎么不用旧臣,也得看在于中柳和苗不居的面子上,给自己安排个满意的位置。
郭一清觉得很有必要见一下尤小龙。尤小龙尽管说话啰嗦,只要耐着性子听,他还是能透露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的,比如,哪些干部因年龄问题快到站了,哪些干部有调换岗位的要求,哪些干部想提前退二线等。这样,便于自己先给自己定个位置,将来自己跟高风浩和佟悦来提要求的时候,也有的放矢。再转念一想,这么做好像自己是在找后路一样,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传出个什么谣言。郭一清正在盘桓的时候,乔经海忽然打过来一个电话,让他心跳了一下。
乔经海居高临下问道:“你上半年是不是带队考察了北京超卓机器人自动化股份有限公司?”
郭一清原以为乔经海是来示好的,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事情,说:“有这个事情,当时我是替倪书记去的,他因为在督建展览馆工程,抽不出身,临时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去拜访了林超杰总裁,并考察了公司,介绍了京汉市的基本情况,表达了希望林总到京汉市考察,并投资兴业的愿望。”
乔经海这才亮明主题,说:“很好。后天中午,林总要带领他的研发团队飞抵京汉市,进行一天半的考察。他说他对你的印象很好,特意点名要你全程陪同。”
“林总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公司初步打算在京汉市建设互联网应用研究中心及激光导航移动机器人生产基地。”
“地还没准备好,还是推迟一下为好。”郭一清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不用担心,京汉市新光源厂新园区那块地可以给他们,不能再荒芜了。我们准备零地价给他们,那块地不仅位置优越,交通运输也方便,他们应该能够认同的。这也是苗书记特意叮嘱的一件事。我给你打电话还有个意思,就是希望你回忆一下,当初你考察林总的公司时提出了什么意愿,以便我在会见时能够继续深入地谈下去,从而促成这个项目的落地。”
郭一清想了想,说:“我当时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真诚欢迎林总来京汉市考察,希望公司来京汉市发展。在政策上,别的城市能做到的,京汉市也能做到。在发展环境上,将为公司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二是京汉市轴研科技研究院已小批量生产机器人专用薄壁轴承,希望公司吸纳应用这一产品。三是建议公司邀请国内外行业知名企业负责人和专家,在京汉召开中国机器人产业发展论坛或行业技术研讨会,请这些企业负责人和专家来京汉市走一走、看一看,寻找与京汉市合作的机会。”
乔经海“哦”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用笔记录着什么,声音时断时续地说:“记住陪同,你们是老朋友了,热情些,到时候我让政府办通知你。”
郭一清放下电话,又在琢磨见不见尤小龙。同娟红突然来到他的办公室,把郭一清弄得一愣。郭一清问她有什么事,她浏览着墙上本市几个书法家写的几幅字,说:“渴了,来喝一杯水。”
看同娟红句句闲话、步步闲情,郭一清就知道她在说假话,但还是倒了一杯水给她。她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着他,并不怀好意地笑着,把他笑得心里直发毛。他以为是网上的事让同娟红知道了,她来兴师问罪的。
“想想,你最近有什么该办的事情却没有办?”同娟红终于忍不住了,发问道。
郭一清仍然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同娟红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副问罪的姿态,说:“你整天是干什么的,连婚纱照都没工夫取吗?我算指望不上你了。”
郭一清这才想起来很久以前在新天地影楼拍的婚纱照,连忙去抽屉翻小票,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想起在车里放着,便歉意地笑了笑。
同娟红狠狠地白了郭一清一眼,拎起包出门了。郭一清关上办公室的门,也下楼了。
新天地影楼的服务员把郭一清和同娟红的婚纱照都搬了出来,他们一一欣赏着。同娟红对装裱的主照不太满意,说:“我怎么这么胖,腰有这么粗吗?”
服务员是一位二十岁的女孩,一看同娟红的态度,嘴巴马上甜了起来,说:“那天,我还跟这位先生打电话,让你们来店里看一下再装裱,这位先生说不用看了。实际上,你这幅主照很有贵人范儿,而且也把女人的三张脸全部照出来了。”
“三张脸?”郭一清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服务员转过脸,讨好起郭一清来,说:“是啊,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三张脸。第一张脸,就是这个面部,你看多精致,堪比天仙。第二张脸,就是脖子,你瞧多性感,能迷倒所有的男人。第三张脸,就是手,这手多光洁,多柔美,哪个男人牵着这样一双手都不会放的。现在的骨感美女已经过时了,说白了,哪个男人也不喜欢。你说对不对先生?”
郭一清快晕菜了,不接服务员的话,只是笑。同娟红不吃软话,说:“不行,我想再洗一张。你们给我修一下,我把钱掏了。”
服务员很甜腻地叫了一声姐姐,说:“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当然想挣钱,也想这样做。但是,行有行规,影界从业人员都知道,毁掉一张照片,就等于毁了一次美好的婚姻,不吉利。”
同娟红毫不退缩,说:“不行,我今天就要打破你们的行规,要不,这挂在屋里一辈子,心里多难受啊!”
服务员没办法,只好收起那幅最大的一张婚纱主照,又让摄影师在电脑上修改了半天,才终于定稿,商定七天后取。
出了新天地影楼,同娟红的眼都快喷出了火,讨伐道:“你看看,这离元旦还有几天了,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操心。你今天就去定酒席!”
郭一清先是以沉默对抗,后来觉得同娟红的话有些问题,问道:“还用定吗?在虹一山庄不行吗?”
同娟红咂着嘴说:“你真不懂规矩!自己结婚一般都不在自己的饭店,我的先生。就定在市中心的皇府酒店吧,客人们都方便。”
“好吧,我的夫人。”郭一清忘了这个规矩,拉起同娟红的手要往皇府酒店赶。同娟红却执意要郭一清挽起她的胳膊。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这样才叫风雨同舟,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记住,你是个男人,男人就要勇于担当,为女人遮风挡雨,就应该像李雨儿和石头在《雨花石》中的表白,一辈子都在风中为我守候……”
“你要是这样说,我就挽起你的胳膊。不过,你也要在风雨之中为我等候……”
92 靠山
省九次党代会以后,京汉市的市级领导班子又发生了变化。佟悦来任京汉市委副书记,尤小龙任京汉大新区党工委书记(正厅级),省委组织部青干处处长沈替调任京汉市委组织部部长,川东市副市长刘全刚调任京汉市委秘书长。
上午,高风浩主持召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宣布了省委的任命决定。郭一清还没来得及与刘全刚接头,中午便被乔经海喊走,去京汉机场接林超杰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半,郭一清就很尽心地陪着林超杰。林超杰被安排在美伽蓝酒店八○八房间,郭一清就住在了对面的八○九房间,便于联络和照应。郭一清晚上陪林超杰看了京汉市的夜景,夜游了法古寺。最后,异常高兴的林超杰决定把互联网应用研究中心及激光导航移动机器人生产基地项目放在京汉市新光源厂新园区地块,并开玩笑说如果将来郭一清弃官挂职,想入商场,他第一时间接纳。
第三天早饭后,乔经海和郭一清把林超杰的研发团队送到了京汉机场,看他们进了检票口,才反转身走出贵宾室。
项目谈成了,乔经海非常高兴,走路也脚底生风。郭一清忽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乔经海对郭一清说:“我给佟秘书长请个假,不对,新来的秘书长叫什么?刘全刚秘书长,给他请假。算了,也别请假了,你回去休息半天吧,看你累的。”
人操心与不操心,状态就是不一样。郭一清这两天雄心勃勃,精力旺盛,一心想促成项目,如今大功告成,忽然松了一下劲,确实是眼都不想睁了。他坐上乔经海的车,忽然发现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车始终紧紧跟在乔经海的车后面,这辆车没有牌照,而且来时就一直跟着。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本来想回家休息,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办公室休息,办公室也有床。再说,刘全刚秘书长刚上任,这两天忙于谈项目,还没顾上给他报到呢。
郭一清见了刘全刚后,就回办公室睡觉了。这一觉睡得真香,一直到下午两点钟才醒来。他打开柜子,取出一包方便面,用开水泡上了,然后又切了一个皮蛋和两根火腿肠放进去。真香啊!以前加班的时候,火腿肠吃得反胃,如今偶尔吃一次还真有味道。将来同娟红忙的时候,自己只要有方便面,也照样能穷对付着过日子。他把辣的一包调料全放进去了,吃完后,觉得嘴里肚里如火烧,沏了一杯茶,倒了一勺蜂蜜,喝了一会儿,觉得不那么辣了。他打开手机,忽然一条短信跳了出来。他一看是唐新燕的。短信上说她和崔丽、程子萌已经到了外地,重新开辟天地,希望他不要再望眼欲穿了,并说程子萌只是想在网上发帖发泄一下怨气,仅此而已。最后附有一首辛弃疾的《定风波·暮春漫兴》词:“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郭一清愣愣的,这分明是说不想再见到他。他开始打崔丽的手机,却传来停机的提示声。再打唐新燕的手机,仍然是停机。他看了一下唐新燕发信息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五十八分,自己正在酣睡中。即使自己及时看到信息,及时将电话回拨过去,唐新燕能接吗?崔丽能接吗?即使接通了,自己能说些什么,是安慰,还是告别?
郭一清心情郁闷地站到窗户边,发现停车场上的车明显比往常多了,而且许多都是宝马、奔驰之类的豪车。从这种规格上看,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会议了,而且一定是高风浩或乔经海开的。
郭一清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应了一声,门就开了。晁军安推门进来了。
郭一清对这个人有一点印象,想起他是搞房地产的,在京汉市应该属于三流的房地产商,在今年的市“两会”上,他充当了靳世泰的炮灰,结果连市人大代表的资格也被终止了。
晁军安一进门就笑眯眯地去掏烟递烟,小眼睛都成一条线了。郭一清本来就不抽烟,却鬼使神差地接在手里,又放到了桌子上。晁军安只好自己点上了,不请自坐,说:“我今天来参加高书记和任市长召开的房地产企业座谈会,他们正在发言,我出来上卫生间,碰巧经过你门前,看你在不在。说实在的,这个会我真的不想来,但是市住建委的段主任亲自通知,要求必须参加,不得缺席。给你透个底,我这次真是来凑数的,因为我还有一个工程,再有两个月就竣工了,然后就转行了。中央要什么调控啊,抑制啊,统统与我无关了。”
郭一清仿佛是先知先觉,问道:“主题是抑制房地产的吧?”
“还是你郭主任站得高看得远,我不参加会议就知道是这个意思。中央要调控房地产市场,我们搞房地产的当然怕‘调控’,可各地政府更怕真的把我们给‘调控’了。为什么呢?因为政府的钱有很大一部分是靠卖地得来的,我们不搞房地产了,政府把地卖给谁去?你看看咱京汉市旧城区的地,十年前是六十多万元一亩,现在飞涨到八百万元一亩了,新区的地居然从两个月前的四百万元一亩也涨到现在的六百多万元一亩。老百姓都说房地产商真黑啊,房子卖得那么贵,可那核算是有成本的呀!”
“你的意思是房价上涨的真正推手是政府?”郭一清一针见血道。
晁军安只是笑,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晁军安的狡猾之处在于只点到问题的实质,但就是不下结论。
郭一清又点了题,问道:“你今天说句实话,到底一套房子的利润是多少?”
“一套不好说,我可以给你算个总账。一个楼盘总价值可以大致分成三个部分:百分之四十是土地收益金,全部交给政府了;百分之三十是用来跑手续、处理各种关系花费的;其余的百分之三十就是我的,但这里面还包含有工人的工资。所以,一个工程做下来,如果没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利润,就赔了。”
“跑手续和处理关系的成本真的有那么高吗?”
晁军安使劲地把烟往上举了一下,说:“我一点也没多说。现在干一点事情,尤其是干工程,必须得有人替你说话,就跟你当官一样,没有人替你说话,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没有人替你说话,首先是工程你揽不来,其次是做完工程后,人家刁难你。能给你结的工程款,也非拖你个一年半载不可。能给你百分之九十的工程款,他可能找理由克扣一部分。这就叫‘小鬼难缠’。所以,有时候,我就盯住一个‘大鬼’,让他能说话就行。怎么让他说话,还是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服不行。”
“你挣了那么多钱,是该享受享受了。但我听说商人从来不会嫌钱挣得多,再说你也在房地产市场混了这么多年,关系也疏通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要转行呢?想转到什么行里去?”郭一清心中真正的疑问在这里。
“背有大树好乘凉啊!不瞒你说,原来靳市长在世的时候,我还能靠靠,现在没有了,我当然得另找大树。我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给市里说一下,我把百姓投资担保公司给盘下来,这样既救了李江,也平息了‘投资人’取钱的风波。”
“你怎么想到要投资担保公司?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重新注册一个?何况现在倒闭的这么多,你不是自投罗网吗?”郭一清真的不理解晁军安的想法。
晁军安又把手里的烟往上举了一下,说:“你还是不懂行情。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还是看准了。那一个个倒闭的是小的投资担保公司,他们倒闭得越多,越有利于大公司的发展。再说,现在市里一个都不批了,我们也只能学着股市,来个‘借壳上市’。”
“那你为什么不挑一个更大一点的倒闭的公司去‘借’呢?”
晁军安突然神秘起来,说:“京汉市谁不知道你和李江的关系?你能眼看着李江倒下去吗?”
这句话又戳到了郭一清的痛处,晁军安能救百姓投资担保公司当然好,可是已经晚了。于是,郭一清把话亮明了,说:“市里已经决定把百姓投资担保公司整合到金财投资担保公司。”
晁军安站起来,说:“决定是决定,那只是市里的决定。只要有人替你说话,不就行了?你怎么还在迷啊,你的靠山呢?一个是省委副书记,一个是省委政法委书记。他们说一句话,什么事儿不都办了吗?”
郭一清心里想,幸亏靳世泰装疯装死了,如果他还活着,肯定要进监狱,那跟着他倒霉的恐怕有不少开发商,包括你晁军安这个投机钻营分子。现在居然来靠我这棵大树了。但是,晁军安说的也有道理,为什么不让于中柳和苗不居替自己说句话呢?如果他们不说话,高风浩也许真的会把自己撂到一边去,李江也只有凶多吉少了。还有最近自己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事,如果不让他们说话,说不定哪一天纪委或司法部门就找到自己门上来了。他们一说话,至少有关部门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郭一清不再拒绝了,说:“我试试看吧。”
晁军安看大功告成,就站起来要走,但还不忘卖弄一番,说:“小的时候,老师教我们背过清朝王苏的一首诗,叫《一点朱》,诗曰:‘长官一点朱,小民一点血。官符出官府,炙手手可热。’那时候受老师的影响,痛恨当官的,就发誓不走官道,开始走商道。如今,上了社会这一课,才知道自己并没有绕过官道,而且时时都得向官道靠拢,否则商道是走不通的。有了官道,商道才能更通达。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也参加了靳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古市长仅用‘怀着沉痛的心情哀悼世泰同志,为失去这样一位同事而深感惋惜’来评价,是不是不太公平?最起码,我感觉他是个好人,他这一死,保护了一大批人。我去开会了,咱们后会有期。”
“什么逻辑!混蛋,害死了人,还替人说好话!”郭一清听到门“咣”的一声关上后,狠狠地骂道。
93 双规
再有一个星期,金财投资担保公司就开始兑付百姓投资担保公司“投资人”的本金了。郭一清有些着急,一大早就亲自驾车到省里找苗不居。
郭一清出门时冲了个鸡蛋茶,车行不到一半路程,就开始尿急,等不到服务区,就停下车,在路边方便。他往后看了一下,有一辆无牌照的银灰色桑塔纳也停了下来,但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他忽然想起送完林超杰从京汉机场出来那天,就是这辆无牌照的桑塔纳跟在乔经海的车后。会不会是黑社会?郭一清边方便,边往桑塔纳里面看,但什么也看不到。上了车,他多了个心眼,稳稳地把车开到一百三十迈左右的时速,限制在超速百分之二十的范围之内,快下高速时终于摆脱了那辆桑塔纳。
郭一清第一次到省委政法委。大门口有武警把守,郭一清说找苗不居,武警也不让进。郭一清懂规矩,只好给龚广中打电话,龚广中出来把郭一清接了进去。走进省委政法委的大院,郭一清这才感觉到自己真渺小。龚广中很热情地让着说:“苗书记正在开会,你先在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会一直开到快十二点,苗不居回到办公室后才召见了郭一清。苗不居一听晁军安想接手百姓投资担保公司,手指头敲着桌子说:“你连敌我都不分了,晁军安是个有案底的人,你不是不知道。靳世泰死了,他侥幸逃脱了,但这并不等于他就没事了,总有一天,还会有事情把他牵涉出来。这样的人,你敢给他个萝卜,他就敢把它当成*发射出去。你还嫌自己摊上的事情少吗?”
“我摊上什么事情了?”
“你看看人家的举报,从民调代表举报到网络举报,一件接着一件,你算是出尽了风头。你先好好反省反省,看组织上怎么处理你。”
郭一清嘴上硬了起来,说:“有些事情是凭空捏造,网络上的帖子,我已找人处理了。”
“就算你把帖子处理了,但事实能处理得了吗?只要有一件属实,你的政治生命就被抹上了污点,永远也洗不干净。”
“如果真是那样,希望您能看在给您服务的份上,替我说一句话。”郭一清继续在内心挣扎着。
苗不居闭上了眼睛,如放慢镜头似的说:“你——在官场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学会——‘藏’。‘藏’啊,怎么能——不出事?你和小龚去吃饭吧,我中午要陪外地的客人吃饭。”
郭一清和龚广中把苗不居送到了楼下,看着苗不居上了车。郭一清心灰意冷,无心吃饭,硬是把龚广中支走了,又开车去省委大院。
省委大院离省委政法委也就十多里路,但正是下班和放学的时候,街上人车交错。郭一清如走在冰上,小心翼翼。
大城市有什么好,看病难、上学难、住房难、走路难,如今人们却都还往大城市挤,好像挤到大城市,就会事业兴旺、财富广进、祖上添光。国人就是这样,爱扎堆,你说北京人多吧,可是人们还是要吸气缩肚地往里挤。这样一想,郭一清觉得还是京汉好,办个什么事都能找到人,人生活不是图个方便?可是当官是为了啥,不就是要个办事方便吗?不当官哪有方便的平台?
郭一清到省委大院时,碰到省委常委办的几个人吃饭回来。他们看郭一清来找于中柳,就热情地把他引到一个小型会客室,倒上了茶,让他先坐着。郭一清问王玉在不在办公室。其中一个人说:“王主任中午回家了,他下午就要到省财政厅报道了,提拔为厅长了。”
王玉终于修成了正果。郭一清想打个电话祝贺一下,但一想到王玉中午肯定心也不净,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了上班时间,于中柳的门还没开,郭一清就有些发急,想给于中柳的秘书田大行打电话。这时候,王玉进来了,满面春风地说:“我听说你来了,今天下午于书记到北京,参加中央党校培训班,得半个月时间,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又是一个阴差阳错。郭一清还没有站稳,又吹来一股失望的风,悻悻地说:“那我就不等了。祝贺你啊!”话还没说完,鼻子酸起来。
王玉一把抓住了郭一清的胳膊,说:“着什么急?晚上我陪你吃个饭,补一补在省九次党代会上欠你的人情。”
郭一清知道王玉是虚情假意,因为王玉下午一报到,就会身不由己,他不可能招待自己,便推辞说:“你忙你的吧,我真的有事。让你欠着,我心里才会感觉到什么时候到省城来,总有饭吃。更何况你将来还掌着财政大权,少不了要时常骚扰你。”
王玉看郭一清并不领情,就把他送到了楼下。
郭一清开车出了省城,上高速后,以一百六十迈的时速飞驰着。刘全刚打来了电话,问他在哪儿。郭一清看了看指示牌,清楚还没出省城多远,敷衍道:“在外面有点事,估计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回到办公室了。”
刘全刚停顿了一下,说:“高书记把第四季度考评工作交给我了,我还不太熟悉怎么操作,得听一听你的意见。我在办公室等你。”
郭一清打着电话的时候,车速不由自主地降了下来。放下电话,他瞅了一下后视镜,又看到了那辆无牌照的银灰色桑塔纳。难道自己真的被黑社会盯上了?不会是武达龙和袁怀庆两个集团余孽未净吧?先摆脱它再说。他把车速又提高到一百六十迈,不一会儿,就又和那辆桑塔纳拉开了距离。
郭一清顾盼自雄起来,小样儿,还想跟我飙车!车准备下高速路口的时候,同娟红打来了电话,说:“我上午已经把婚纱照取回来了,非常满意,让你晚上欣赏一下。今天虹一山庄没有多少事,我想早点回家,咱们去看一场电影。”
同娟红很少有这样的表现。郭一清窃喜,但又忧虑地说:“我等一会儿得到刘秘书长办公室开个会,估计要到很晚了。”
同娟红并不介意时间的早晚,说:“我们看的就是晚场,八点钟以后了。那我给你送饭,让你尝尝山庄的盒饭。”
“如果真是那样,你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了。”郭一清只以为同娟红是敷衍他,根本没当真。
郭一清刚进到党政综合办公楼的大厅,就碰到了茹蓓蓓。茹蓓蓓认识郭一清,还以为他紧紧追随着高风浩,非要让他带着她去见高风浩不可。郭一清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我们的考古工作还没进行完,那块地又被占了,推土机都进场了,说是给了北京一个什么机器人公司了。当初苗书记在的时候是怎么拍板的……”
郭一清明白她什么意图了,但并不确定地说:“你上去没有?高书记应该在办公室吧。”
茹蓓蓓很委曲地说:“我上去了,可那层楼上有保安把守,不让进,把我给推出来了。我给高书记打电话,也没人接。”
刘全刚当上秘书长后,怎么这样来做保卫工作?这不是人为地在领导与群众之间设置了一道鸿沟吗?郭一清脑子中闪过这样的想法,说:“你先等一会儿,我上去看看情况,再给你打电话。”
郭一清这样说是急于脱身,结果一进办公室就把茹蓓蓓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在桌子右上角的一摞材料里找到了年初以市委、市政府文件形式印发的《京汉市经济社会发展考评办法》,顺手码了一下,倒把那本古诗词选翻出来了,恰好翻到唐朝诗人白居易写的一首《自感》:“宴游寝食渐无味,杯酒管弦徒绕身。宾客观娱僮仆饱,始知官职为他人。”为他人?哦,似乎是,也似乎不是。想当初,自己意气风发之时,总想干出一些让人生辉煌的事情,还能够约我以礼,进不隐贤。后来,自己手中的权力大了,整天周旋于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把权力作为一种交换的工具,才使大节不保,心疲神散,以至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郭一清出办公室的时候因急于见刘全刚,也没有注意到走廊上站着一些陌生人。
刘全刚办公室的门开着,里边坐着几个人,刘全刚紧绷着脸。郭一清以为自己来晚了,刚想解释,旁边坐着的一个人站起来,问道:“你叫郭一清吗?”
“是。”
“是京汉市委副秘书长、常委办主任,对吗?”
“对。”
那人掏出了工作证,说:“我是省纪委六处的,姓邢。在座的这几位是省、市纪委调查组的,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请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郭一清手里的文件掉在了地上。“走一趟”就是“双规”的代名词。他下意识地去掏手机,手机被另外一个人抢过去,没收了。
“请吧。”邢处长发出了命令。
郭一清看了一眼刘全刚。刘全刚面无表情。郭一清还在迟疑,一个人推了他一下,几个人把他夹在中间,出了刘全刚的办公室。
走廊上的几个陌生人早已控制住了中间的直达电梯,其中一人站成人字形把守在电梯门口,不让电梯门关闭,显然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电梯在运行,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
没有喧嚣,却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走出电梯,郭一清看到了茹蓓蓓。茹蓓蓓走上来,刚要往前靠近,被侧面的一个人一胳膊搡了过去,差点摔倒。
“你们这是什么作风嘛?高书记在不在?你跟高书记说没说,郭主任?”茹蓓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市委办的人外出办事,就紧追着郭一清问道。
郭一清只看到一个影像在移动,对茹蓓蓓的话已经充耳不闻。他又看到了那辆无牌照银灰色桑塔纳,停在正对大门的平台上,排气管突突地冒着黑烟,车门打开着,显然在待命。郭一清看了看露着海绵的后座,稍一迟疑,就被人推进去,两个人一左一右夹住他,剩下的三个人坐上了后面的一辆小车。
前面有一辆商务车挡着,但也发动着引擎,似乎也是在等人。突然大厅里涌出了一大群人,古景线也从一楼大厅走了出来。他也是走在六个人的中间,表情木然而痛苦。
正是人们陆续下班的时候,看出门道的人都侧目而视,纷纷拿出手机拍起照来。
古景线坐到了商务车的后面,两个人跟了上去。邢处长坐到了前面的商务车上。商务车开动了,后面的车依次跟上。郭一清明白了为什么省、市纪委要组成联合调查组了。
车行至南大门,起降杠缓缓抬起。郭一清忽然看到同娟红提着一个塑料袋进门,她一定是给自己送饭的。她步履轻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哎,快打开车窗!”郭一清想跟同娟红打声招呼。
“别动!”两个人用胳膊夹住了郭一清。
郭一清奋力地挣脱了两个人的夹攻,倔强地扭过头,半站立着,透过车后窗目送着同娟红。
同娟红仍然步履轻盈地往党政综合办公楼走去,离他越来越远。车一右转,终于看不到同娟红了,郭一清才回过身,坐到了座位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娟红……”郭一清胸口一阵剧痛,似有大厦将倾之势。
“记住,你是个男人,男人就要勇于担当,为女人遮风挡雨,就应该像李雨儿和石头在《雨花石》中的表白……”同娟红的话又一次在郭一清的耳边响起。
啊,《雨花石》,那熟悉的旋律拨动着郭一清的心弦——
雨儿轻轻飘 心儿似火烧
那是谁的泪 在脸上轻轻绕
石对雨的爱 就像蓝的海
虽有万千语 不知怎么去表白
嗨 你在哪儿
嗨 我看不见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
你的影子已看不清
我还在寻觅当初你的笑容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
千年以后繁华落幕
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等候
我还在土中为你守候
石对雨的爱 就像蓝的海
虽有万千语 不知怎么去表白
嗨 你在哪儿
嗨 我看不见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
你的影子已看不清
我还在寻觅当初你的笑容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
千年以后繁华落幕
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等候
我还在风中为你守候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
千年以后繁华落幕
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等候
我还在雨中为你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