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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很晚了，但程家院子里依旧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张罗喜事，院里院外挂了许多红色灯笼，照得巷子里也亮堂堂的。
赵慧娘在自家伙房里收拾东西，院子里传来吴巧淑和亲戚们谈笑的声音，“大娘子如今升了身份，要做婆婆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当奶奶！”
吴巧淑朗声大笑，“借二姑母的吉言，我跟他爹早就想抱孙子了！”
赵慧娘默默听着，从伙房里走出来，顺手将屋门锁上，这时一个年轻妇人走过来，见她讲伙房锁了，咋呼道，“诶？你怎么把伙房锁了，我还想烧点水泡泡脚呢，忙活了一天，累得够呛！”
“我这屋里放了不少杂物，不太方便生火，你不如到大灶上去烧吧，那边火旺也烧得快，”赵慧娘话没说完，对方就翻了个白眼扭身走了。
“呸！拿什么架子。”对方走远了，但嗓门却不小，赵慧娘站在她后面将这些难听话听得是一清二楚。
那小娘子是吴巧淑娘家侄媳妇，真要论资排辈，也算是她的晚辈，被一个晚辈还是外人这样呛声，赵慧娘心里怎么能不气，但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断然做不出追上去理论这种举动。主要是她嘴拙，性子又软懦，加上觉得现在是喜事头上不好过多计较，于是理所当然地忍了。
不过她想息事宁人，人家却觉得她眼高于顶瞧不起人，转眼竟然就带了另外两个年轻妇人一起来磋磨她。
这几个年轻妇人都是吴巧淑娘家的侄媳妇，平时在自家嚣张惯了，又没少听吴巧淑在娘家说二房的坏话，于是打从心底就看不上赵慧娘。
今天一个下午赵慧娘都在按照吴巧淑的吩咐做事，布置屋子、装派果糖，一开始还有几个妇人跟她一起弄，后面见她不声不响地，就都偷懒聊天去了，留她一个人收尾。
正是见到了这种表现，这些年轻妇人才越发觉得她好拿捏，同时也看不上眼。
“赵姑姑，你这伙房怎么锁了，快开起来让我们几个烧点水，那边大灶上正忙着做别的呢，抽不开空。”说话的是大表侄媳妇，这女子有五六分的姿色，所以浑身都洋溢着高人一等的自信。
赵慧娘忙活一天，累得头疼，神情难免恹恹的，“我这里面堆了些细软东西，不方便生火。”
二表侄媳妇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赵姑姑这是在防谁呢，既然答应了把屋子借我们休息，又何必特意把东西藏起来，难道还怕我们偷不成，都是亲戚，怎么这样膈应人。”
“并不是这个原因，只是屋子小东西多，怕你们住不下，才想着腾开无用的东西能宽敞点，”赵慧娘好声好气地解释。
但心存偏见的人又怎么会信你解释，她们非但不信，甚至更加含沙射影，“意思就是嫌我们人多了？碍着你的眼了是吧？”
“要不是姑姑让我们住，你以为我们想在你这破屋子里挤？又小又旧，还不如我家的牛棚大呢！”
赵慧娘看出来了，她们就是故意来找不痛快的，顺便再炫耀一下自己过得多滋润多了不起，反正就不是什么善茬，泥人还有三分土气，她一个大活人当然受不了几个小辈这样损来道去，气愤道，“你们几个未免太没礼貌了！”
这下好了，一句话彻底捅了马蜂窝了，三个女子愤愤不平地攻击起赵慧娘来，“谁没有礼貌了，你说清楚！”“明明是你没有礼貌在先，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欺负我们年纪小又是外来人是不是？”
“这是怎么了，吵什么呢？”吴巧淑听到声音走过来，见是自己娘家的侄媳妇，笑得和蔼无比，“正芳，怎么一个个气呼呼的？”
“姑姑，我们还是去住客栈吧，省得占了人家的房子被人家嫌弃，”大表侄媳妇抢在赵慧娘开口前卖惨。
吴巧淑看了赵慧娘一眼，脸色有些沉下来，觉得肯定是赵慧娘惹她的亲戚不痛快了，“去什么客栈，就在这儿住着，地方虽然小了点，但离得近方便，还能帮姑姑添些人气！”
“可是，我们想烧个水也不方便，你看，这门锁着呢。”
吴巧淑走到赵慧娘家灶房门边拨弄了一下那锁，回头假笑地劝赵慧娘，“弟媳，这门锁着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大嫂我家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你一定得多多帮忙啊。”
程宇从隔壁闻家出来接他娘回拂柳街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几个人堵在自家伙房里拿着自家柴禾烧水，而自己娘在井边打水的景象。
“娘，你打水做什么？”程宇走过去，帮赵慧娘把水桶提上来。
赵慧娘见他来了，面露委屈，眼睛红了一红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是摇摇头说，“打点水浇树，挺多天没过来了，那树都快枯死了。”
程宇转头看了那棵郁郁葱葱的小桃树一眼，又往闹哄哄的灶房看了一眼，隐约明白了些内情，他似笑非笑地琢磨了片刻，提着一桶水往灶房里走，“浇树？我来吧。”
几个年轻妇人正一边嗑瓜子一边谈笑，突然一个陌生少年走进来，她们都愣了一愣，“你是谁？”
程宇腼腆一笑，提着水桶走过去，“几位表嫂辛苦了，烧水费神，我来帮帮你们！”
“哟，这是赵姑姑的儿子，程知他们的堂弟吧，可真懂礼貌，”几人当真以为他是个懂事的，是来帮忙，满意地夸赞道，但话还没说完呢，接下来程宇的举动就让她们惊叫连连。
只见程宇提着那一桶水走近灶台，将水桶高高举起，哗啦一桶水就直直倒了进去！
冷水热水翻涌在一起，迸溅出来，泼了站得近的两个女子一身，烫得她们赶紧跳脚跑开，“你这个混小子，做什么呢？”
“我的衣服都弄湿了，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大表侄媳妇恼火地指着程宇发火道。
“这就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二表侄媳妇哼鼻音鄙夷道。
程宇要的就是她们憋不住气，听到她们这样说三道四，当即随手将木桶砸了，哐啷一声，那本来就旧朽的木桶愣是咔擦砸裂了，三人瞬间吓得闭嘴了。
程忠家院子里帮忙的其他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纷纷问出什么事了，吴巧淑也赶紧过来看情况，见程宇杀神一样站在灶房里，而灶台上都是水迹一片凌乱，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竟然有些打怵。
“程宇，你这是做什么呢？这几个表嫂你没见过，可别认错人产生什么误会，”吴巧淑打哈哈道。
“嗯，是误会，很大的误会，”程宇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破木桶，“我娘就不该一时心善，把屋子借给你们，行了方便还要当佣人，当了佣人还要当奴隶。我倒是想问问，大伯母你们家这些亲戚是仙女还是公主？让我娘给她们打水，是不是嫌命长想折寿？”
吴巧淑气得要死，咬牙笑道，“都是误会，你娘是太勤快了，怕客人们受怠慢，不是她们故意使唤她，”说着她转头去看赵慧娘，“你说对吧，弟媳妇？”
赵慧娘虽然也不高兴，但却不想让自己儿子惹事，囫囵说道，“阿与，算了，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程宇知道她的顾虑，就是不想在喜事头上添堵，他个人倒是无所谓的，不过大伯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深吸一口气忍耐道，“那就以后再说，不过今晚给我把伙房打扫干净，主屋也收拾了，我们家房子小容不下仙女公主，有劳你们另寻妙处，程知是后天成亲是吧？我后天会来喝酒的，到时候要是还没弄清楚，我就只能当一次无赖了。”
吴巧淑脸色难看，还想再说什么，程宇却懒得听，拉着他娘走了，留下一群吴家亲戚面面相觑。
回去当晚，程宇没有跟他娘再扯这个事，但着实气她自己不够硬气，愣是第二天也没跟她说话。
赵慧娘知道儿子不高兴了，难过了一天后终于借着夸奖他送的胭脂好用的故，跟他搭话。
程宇正忙着剁肉馅，赵慧娘想接手，却被他无视了，尴尬了半晌，程宇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娘，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生活好点，就忘记从前被人家堵着门嘲讽的时候是什么样了？我让你回去收东西，你一走就不见回来，我下午过去的时候看到你正在她家院子里擦洗东西，本来是想叫你别做的，但想想还是算了一点点小事而已，就算是做做样子也无妨，谁知道你竟然真的老实到做了一天，还给别人打水？有这功夫，不如回家睡觉。”
赵慧娘讪讪道，“不是，实在是不好推辞了......”
程宇把刀剁得哐哐响，“关键是你做了好人，她们并不领情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这样的人情有什么好做的？”
“娘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了，”赵慧娘保证道。
程宇轻叹一声，觉得真是糟心，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冷血无情，如果可以，所有亲戚都和和睦睦礼尚往来多好，可既然已经遇到这种粗俗短浅的亲戚，再善良以对就是多余的。
最好的对待方式就是避而远之，互不来往，不过这又哪里是能轻易做到的。
程知成亲前一天，程宇他爹程良从庄上回来了。
他回来先去的是蓑衣巷，从吴巧淑那里听说了程宇那天做的事后，觉得又是丢脸又是难堪，当着一众亲戚的面满口答应会好好教育他，程忠倒是觉得没有多大点事，过去就算了，让他别为此伤了父子感情。
“阿与最近生意做得不错，是个好孩子，有什么话一定好好说，”程忠劝他。
程良出去一段时间回来，脾气似乎变得大了一些，闻言冲他大哥摇头，“这小子恐怕是挣了点钱膨胀了，一定得好好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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