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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气清明，太阳虽未露脸，但至少雪已经不下了。偌大的东宫积了厚厚一层皑雪，已经有些冰澌雪融的态势，道路上的积雪早早的就被清扫干净，唯有那人不常去的地界儿及屋檐上还留着完满的、洁白的厚雪——是慕容恪专门嘱咐的，暂时不用清扫。

　　沉容一大早起来向窗外一看，屋檐上一溜的冰凌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么个时节，片刻后又转为笑颜，毕竟冬天枯燥，唯有添上这雪和冰的点缀才会显得有趣些，否则一味刮着西北风，把人吹得缩脖子冻手的，那才是没趣儿。

　　沉容下床匆匆打了热水来洗漱，特意把手在水里多泡了一会儿，用软布擦干了。然后坐到镜子前挑挑拣拣自己妆奁里并不多的几样首饰，一个个放到头上比划，摆弄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便随意的取了一根玉簪斜插入髻，换了衣裳就往朝露殿去了。清晨虽无风，却是一晚上的冷意正在消散的时候，沉容只感觉自己的手冰凉、足底也冰凉，赶紧裹紧衣裳加快脚步，突然后悔自己昨日为何要去葬书，安安分分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清闲着不好么？

　　多想无益，转眼已经到了朝露殿，宫人们端着各样东西在殿外站得浑身发颤，一个个手也都成了紫红之色，沉容纳闷，悄声问其中一个小宫女道：“殿下是还没起身么？”

　　那小宫女满眼哀怨的看了沉容一眼，无奈道：“殿下起了，但是只要姐姐你服侍，其他人一概不得进，我们就只能在殿外干站着。”

　　沉容忍不住蹙了蹙眉——这小祖宗的名堂未免也太多了，这是硬生生的要把她变成众矢之的哪！沉容苦不堪言，干笑了两声，只觉两排十二个婢女的眼睛都在怨愤的看着自己，连忙咽了口口水低下头，上前去敲了敲殿门问道：“殿下，奴婢来服侍您洗漱。”

　　里面传来慕容恪懒洋洋的声音“进来”。沉容忍不住在进门前翻了个白眼——若是今日要入朝，他还能像现在这般悠闲？

　　沉容先推门进去，也没询问慕容恪的意见，擅自就对宫人们说：“你们先进来，把东西放下后回去吧。”

　　宫人们求之不得，除了对沉容的嫉妒之外，此刻不能不说是有点感激的。毕竟在恩宠面前，还是现实的温暖比较可靠。

　　于是大家把东西放下，各自就散了。

　　慕容恪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睡袍，头发披散着，仿佛氤氲着水汽，整个人恍恍惚惚好像从梦里来，清峻出尘的好不真实。他掀开帘子从暖阁出来，走到沉容面前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沉容不知所措的别开目光，打岔道：“殿下怎么从里面出来了，也不怕着凉。殿下进去吧，奴婢先帮您换衣服。”

　　慕容恪却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盯着她不肯撒眼，沉容心中纳闷，只得问道：“殿下怎么了？”

　　慕容恪眼中掠过一丝嘲意，用足可玩味的语气道：“你倒是会做主，你倒是会体恤人，可是别忘了，孤是她们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慕容恪伸手勾起沉容的脸来，脸上渐渐现出笑容，“不要太放肆。”

　　沉容心惊——她一贯知道慕容恪的性子，最是喜怒无常，本以为已经收敛了许多，没想到还是这么的刁钻。沉容咬了咬唇，跪下向慕容恪请罪道：“是奴婢擅自做主，惹怒了殿下，请殿下恕罪。奴婢只是看着门外的姐姐们在这大冷天的实在辛苦，殿下又不要她们服侍，索性就想让她们回去，没想到会惹得殿下不高兴。”

　　慕容恪目光幽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沉容的鬓发，他的动作越温柔，沉容便于是觉得可怖，只听他淡淡问道：“你可知在你禁足的期间她们都说你些什么？”

　　沉容登时一愣，两眼困惑的朝慕容恪看去，难道慕容恪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婢子受些惩罚？这真的是慕容恪会做的事？沉容心跳的厉害，又急忙垂下头去，闷声答道：“奴婢知道。”

　　“那你又为何还要体恤她们？”慕容恪蹙着眉头阴沉着脸面，目不转睛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沉容。

　　“因为奴婢的心意如此，凡是人，都不喜欢看着她人受苦。”沉容半垂眼帘，镇定作答。

　　慕容恪点点头，突然浮现一丝微笑，“即便她们为你的不幸而感到快乐？”

　　沉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挺直脊背道：“那又如何？那是她们的事，奴婢只在乎自己的心。”

　　“你的心？”慕容恪冷笑着重复了一句，伸手把沉容扶起来，深深望到她的眼底去，右手则按在她的心口上，“孤倒是很想把你的心剖开来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沉容出乎意料的镇定，淡淡微笑仿若开在春天的樱花，回应他道：“殿下想要沉容的命？”

　　“孤要你的命做什么？”慕容恪嗤之以鼻，暗淡的眸色中终于有了光华，虽然依旧清冷，“孤要你的心。”

　　沉容嫣然一笑，抬手按在慕容恪放在她胸前的那只手上，用真诚无比的语气道：“奴婢的心，已经在殿下那里了，殿下感觉不到么？”

　　慕容恪脸上闪过一丝嫌恶，把手抽走，冷冷道：“日子漫长，孤有的是时间。”

　　“奴婢知道，奴婢必然——不离不弃。”

　　慕容恪满脸阴霾的看了她半许，终于别过连去，道：“过来帮孤换衣裳，昨日得了一件狐狸毛的大氅，今日就穿这件吧。”

　　沉容起身，暗暗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平常温柔的笑，随着慕容恪步入暖阁，为他穿好衣服，再把屋里的窗户一并打开通风，这屋子里原本热乎乎的空气一下子跌至冰凉，却莫名的让人心情舒畅。一切收拾停当，两人这才往崇文馆去。

　　二人一路无话，待进了崇文馆，只觉里面和外面一样的冰冷，沉容不禁蹙了蹙眉，连忙出去外面黄门那里叫添上炭炉，向慕容恪抱怨道：“这些当值的太不用心，这天寒地冻的还不把炭炉早早生好，这手脚都冻僵了还怎么看书写字？”

　　慕容恪这回却是格外宽大，饶有深意的觑她一眼道：“这还真不是他们的错，孤前段日子很少过来，若是日日生好炭火备着不是浪费？”

　　沉容猛地想起邢良媛的话，说殿下已经许久不去崇文馆了，沉容眼皮一跳，懵懵的向慕容恪看过去，强颜欢笑道：“殿下为什么不来？”

　　慕容恪就等着她问呢，嘴角一翘道：“自然是一个人觉得没趣儿，不想来这里触景伤情罢了。”

　　沉容无奈的笑笑，触什么景、生什么情？明明是他无缘无故把她关起来的，现在好像竟成了她的不是。沉容假装听不懂的模样，笑回道：“殿下若是觉得一个人读书闷，可以在那众多翰林中选一个伴读，清谈解闷，不是很好？”

　　慕容恪又笑又怒，随手拿起一本书就要往沉容头上敲，沉容本能的闭上眼等着，却半日都没有下来，最后只是装模作样的缓缓在她头上停了一下，一点也不痛。沉容有些惊奇的睁开眼，见慕容恪正眼光深沉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慌了神，连忙从他身边移开故意找事做，拿起抹布便开始擦拭桌椅，口中还为自己辩解道：“殿下这么多日没来想必他们打扫也不会多上心，奴婢全部擦过一遍殿下再坐。”

　　慕容恪莞尔微笑，“你去叫他们来做吧，这些个粗活，别把你的手给弄粗了。”

　　说话间炭炉已经被两个小黄门端了上来，小心谨慎的摆放在屋子中间，慕容恪叫住他们，“你们两把这屋打扫一下。”

　　二人唯唯称是，沉容见状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往盛着净水的盆中洗了洗手，水冷的厉害，沉容倒吸一口凉气，赶忙用毛巾擦开，还一个劲的往手中吹气。眼睛在这屋里游移，看见空落落的瓷瓶，忍不住感叹道：“眼下是没有什么新鲜植物了，看来这花瓶是要空到梅花绽放，到时候奴婢去采两串花枝，一定好看。”

　　“孤也是这么想。”慕容恪微笑领着她去外面堂屋，把屋里留给那两个小黄门打扫。他往榻上一坐，眼前正好就是一片冰雪琉璃世界。松树四季常青，上面乘着厚重的雪，浓郁的绿色和纯净无暇的洁白交融，轻灵和稳重交融，恰到好处，至于那翠竹，叶片虽小也接住了一点点雪花。极目远眺，便可从这小小的一隅发现远处宫中无数的亭台楼阁，在清明澄澈的天气里显得分外宁静安详，仿佛也在这样的寒冬中沉湎寂静，愈远愈朦胧，像一幅浓淡正好的写意画。

　　慕容恪脸上笑意渐深，对沉容道：“崇文馆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最美。”

　　“读书本是清寒之事，自然要清寒之景相配，才最为合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