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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堂屋捱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小黄门总算把屋子收拾好,打起帘栊请他们二位进去。慕容恪路过他们身边,突然停下脚步死死盯着,看得两个小黄门心惊胆战。“下次再让孤见着你们偷懒,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两个小黄门连连点头称是,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的太子殿下生气,自己的差事不保。
“去吧。”慕容恪信步走入内室,沉容紧随其后。那两个黄门这才行礼退下。
慕容恪安坐桌边,沉容站在一旁给他研磨。“孤说过,要你把被撕掉的书抄一遍,你可记得?”慕容恪把玩着桌山一个翠色茶盏,递到沉容面前示意她去烹茶。
沉容接过来,点头道:“奴婢记得,奴婢把这些杂事做完就去。”一边慢慢退出去,往旁边的耳房去了。慕容恪百无聊赖,于是捧书来看,这屋子里余寒犹厉,慕容恪的手伸在外面犹觉冷得很,不时要哈气取暖。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沉容方才捧着茶过来,在那耳房里晾了一会儿,一路上过来差不多就是八分烫。慕容恪接过来顿觉温暖无比,小口啜着。沉容看他这副模样,莞尔一笑,立马又去给他笼了一个手炉,塞到他手中道:“殿下捂着。”
慕容恪正在看书的眼睛立刻移到了沉容的脸上,望了她半许,尴尬推阻道:“你拿着用吧,孤不冷。”
沉容扑哧一笑,硬是把手炉又塞回了慕容恪怀里道:“奴婢自己有,殿下冷不冷奴婢不知道,只是奴婢要将能预备的都为殿下预备了,这样才安心。”
“那就随你吧。”慕容恪尴尬回应。
沉容憋住笑,对慕容恪道:“殿下,奴婢的书已经被撕了,拿什么抄?”慕容恪指了指自己桌角的几本书道:“那些是孤自己的抄本,暂且借给你。”
沉容点头,走过去翻阅了几眼,写的是小楷,端庄又不失风韵,骨架匀称却又有饱满的流动的美感,更让她惊讶的是——慕容恪这个金尊玉贵的东朝太子,他的字竟然没有半点富贵之气,反倒是显得过分清峻冷瘦。沉容把被撕的五本书的抄本拿过去,又向慕容恪索了笔墨,径自抄写起来。二人一读书一提笔,宁静安闲,屋内不多时和暖起来,偶尔长风在屋外勾起一阵阵空荡的响声,却于这屋里没有干扰。
“你的字怎么这么难看?”不知过了多久,沉容突然听见了慕容恪嫌弃的话语,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歪歪扭扭的跟一个个小蚂蚁似的,孤六岁时写的字都比你好看。”慕容恪继续嫌弃。
沉容愤愤不平的低头看,虽然跟慕容恪的字是没法比,写的也的确是小了点挤了点,但至少还是能看清的,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不堪入目。“奴婢没有上过学堂,从来没有人教过奴婢怎么把字写的好看。”
“手往下握一些,笔要立直……”慕容恪蹙着眉头教她,实在看不过眼了就亲自动手给她纠正过来。“好,你再写写看。”
沉容的手忍不住发颤,咬咬牙不知写一个字咬用多大的劲!慕容恪无奈扶额,用手按住笔尾克制着她的颤抖,然后顺着笔向下,覆在了沉容的手背上。沉容的第一反应便是冷——怎么给了他手炉还是这么冷?随后才意识到不对,把脸涨得通红,忍不住抬眼想去看他,慕容恪却已经转换到了她的身后,半弯腰把头抵在她的头顶,另一只空着的手则神不知鬼不觉的覆在了她的左手上,然后——十指交缠!他的手冰凉,沉容的脸却是滚烫,一颗心奋力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她忍不住一哆嗦,握住笔的那只手一松,笔差点滑落下去。慕容恪粗了蹙眉,“专心。”
专心?专心什么呀专心?沉容直在心里叫苦,到底是谁过来打扰她让她不得专心的?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慕容恪似乎是看到了,笑着说:“孤是来叫你写字的,没有收你银子已经是客气,你竟然都不知道感恩。”
“是,奴婢感激不尽。”她刻意强调了“感激不尽”四字,脸上表情甚是精彩。
慕容恪只装作没有听出她言语中的愤懑之意,勾唇一笑,便带着她行笔写字,沉容不敢使力,就被慕容恪带着在纸上游走,写出来的字果然清瘦好看。慕容恪松了手,把笔交给沉容自己,仍旧回自己位子上看书去。
往后又过了十几日,沉容日日在崇文馆中抄写,总算要把五本书尽数抄完,大功告成之后,顿觉浑身重担卸去,一身轻松。这屋子里又被暖炉烘的热乎乎的,沉容一时意识模糊便睡了过去,醒来后发现窗外天已经全黑了,明月高悬,明星稀疏,想必已经很晚了。微微一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男人的衣服——正是太子那件狐狸毛的大氅,盖在身上暖和非常根本舍不得拿下来,而且上面还隐隐约约带着太子身上的龙涎香气——怪不得她一觉睡到了现在!
沉容有些不好意思,将大氅抱在怀里走到慕容恪的眼前,慕容恪面前亮着三盏蜡烛,看书看得好不认真,明明发现她醒了,却还是一眼都没有抬。
沉容小心翼翼问道:“殿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慕容恪手中翻阅着书籍,若无其事答道:“二更的鼓方才敲过了。”
沉容一惊,残留的睡意一下子全部消失,整个人精神了好几倍,呵呵笑着答道:“殿下与我开玩笑呢?”
慕容恪关上手上的书,认真看着她道:“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不过我也是惊讶,你怎么能睡这么久?算起来,你也睡了有五六个时辰了吧。”
沉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想要摆弄出一个微笑,最终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笑的欲望就放弃了,后悔的转身去把慕容恪的衣服挂起来,却被慕容恪叫住:“回来,把衣服给孤披上,怪冷的。”
沉容愣了愣,惊异的回望着慕容恪,良久方才点点头应声。走到慕容恪面前把大氅给他披上,低头问道:“殿下既觉得冷,为何又要把衣服给奴婢呢。”
慕容恪碰了一下沉容的手——果然是温热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睡觉更容易着凉,你若是生病了请太医也麻烦。孤是男子,总归比你要耐寒些。”
沉容眼里幽光浮动,像是月光照在冰河之上,说不出来的摄人心魄的美丽,她似乎有心事,却无人知晓那是什么样的心事,带着点压抑、带着点苦恼、带着点歉疚。她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回应慕容恪,良久,静静微笑道:“奴婢知道殿下一贯是能体察下人的,只是下次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才是。奴婢下次来会自己带件厚点的衣服,就不会冻着殿下了。”
“好。”慕容恪微笑。看得出来她在与自己生分,他却还是要如此若无其事。
沉容颔首微笑,对慕容恪道:“殿下今天留的格外晚,是有什么事情么?”
“事情倒是没有,只是为了等你罢了,既然你醒了,自然是可以回去的。”慕容恪含笑看着她,一双眼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澈。“倒是你,怎么这么懒怠?”
“奴婢昨夜没有睡好。”
“孤枕难眠,不知是不是夜有所思?”慕容恪将脸凑近她一些,盈盈带笑道。
沉容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略一思忖答道:“奴婢既然是殿下的贴身侍婢,那自然是夙夜忧叹,想着如何才能服侍的殿下更舒服,怎么做才能更符合殿下的心意,殿下的身子如何,明日时气如何该给殿下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奴婢需要考量的,白日里还要抄这些圣贤书,休息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虽然辛苦了些,但奴婢一点都不觉得累。”
慕容恪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良久,换上了一副生疏的合宜的笑脸,对沉容点头道:“孤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尽心尽力格尽职守的奴婢。孤选你做贴身侍婢,果然是没有选错。”
“殿下能这样想,便是奴婢的荣幸。”沉容客气微笑。
“把这里收拾一下,回朝露殿。”
“是。”
夜风寒涔涔的侵人肌骨,慕容恪昂首在前面走着,沉容则在后面冻得缩手缩脚。直到回到朝露殿方才觉得暖和了些,帮慕容恪卸下大氅,正准备跑到炭炉那里取暖,却被慕容恪使唤着去打水。沉容无奈至极——打水一向都是小丫鬟做的,今日他注定是要折磨折磨自己了。在心底唉声叹气一番,还是要听从命令去做。幸好水房有柴火多少也暖和一些,端了盆回到朝露殿,却发现慕容恪已经在涿足,在旁侍候的是一个极普通的小宫女,沉容登时觉得委屈不已,除了委屈,其实更要紧的,却是心底那一股子醋意。这醋意让她没来由的更加生气,扭头就走,慕容恪看她的模样,终于还是憋不住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