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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盏茶的时辰,长孙憬焕从阁楼里走出,远远的便看见一道娇小的黑色身影站在自己府门前拍着手上的灰。
他缓步走过去,目光从她身上落至干净的空无一人的墙下,平日里喜欢在他府门前的那些让人生厌的乞丐也全都不知所踪。
“别找了,那些仗势欺人的东西全跑了。”叶无澜举起自己白白净净的小拳头在自己嘴边像模像样的吹了吹。
看她那得意盎然的样子,长孙憬焕嘴角抽了抽:“被你赶走了?”
“当然。”叶无澜随即抬手揉了揉鼻子,转头挑眉看看他:“我说你堂堂一大老爷们儿,连这些乞丐都赶不走?”
“从未赶过。”他静立不动,一惜白色布袍在他身上竟别有一番随性之至的姿态。
“干吗不赶啊?”
“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他微微勾唇。
“方便个屁,他们都踩到你头上了,一口一个姓长孙的,完全就是欺负你,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一堆乞丐都快把你这里当乘凉的根据地了,还与人方便!”叶无澜顿时一副恨铁不成刚的开口通骂:“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啊?光知道你姓长孙了,我总不能也跟那些人一样,叫你‘姓长孙的’吧?”
他叹笑:“名谓不过就是一个称呼,何必如此较真。”
“这意思是,你懒得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直说不就得了。”叶无澜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算了,我把你那房顶的洞补好也就跟你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确实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话落,她弯下身抱起那堆琉璃瓦便大步朝阁楼的方向走去,走过他身边时脚步连停都没停一下。
长孙憬焕的目光却是看着门边的青石板地面上一只满是灰的肉包子,目光中的疏离中终于添染了些许柔和之感。
那包子正是叶无澜在街上买来要当做早饭的,结果刚刚在赶那些乞丐时一时忘记袖子里的包子,就这样掉了出去,她见那包子上边脏的太彻底根本就不能吃了,索性也没捡起来。
“王爷,请您三思。”
粉月的声音在耳畔掠过,他转身,若有所思的看着叶无澜因为抱着一堆琉璃瓦而没法动用轻功,正踩着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木梯一点一点往上爬。
叶无澜连头都不抬一下,爬以房顶上去补那块窟窿,刚开始动作很快,补了一会儿,动作渐渐放慢,她有些犹豫。
其实昨晚上她没有睡多久,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有着两分清醒,时刻警惕,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不过想一想,现在御南烈来在阗安城,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走,那城门的守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松懈下来,她这样每天四处跑,这里住一晚哪里住一晚真是个问题。
本来昨夜她打算好好忽悠忽悠这个苍宏国的质子,好让他同意让她在这里暂住一阵子,但刚刚看着那些乞丐都居然踩到他头上去了,又想想昨天在酒楼他被小二轰出去时的样子,她再怎么无赖,但这种雪上加霜的事情还是有些不忍。
可是,他这里暂时也算是一个安全的好住处,而且这么多空房间只给他一个人住也太浪费了些。
要怎么做才不算太过,又能让他同意她住下呢?
正想着,叶无澜的双手却依旧没闲着,一边将木板压在琉璃瓦下,一边低头琢磨着她能堂而皇之入住于此的大计。
赫然,一道黑色的身影蹿入她眼角的余光之中,她蹲在房顶上猛地转过头,只见御南烈两手各拎着一只小酒坛子,大步跨进府门,一转头看见正站在院中的长孙憬焕,不由朗声一笑:“长孙兄,别来无恙啊?”
“战王难得到这偏远小城,竟有功夫来我这漏舍。”长孙憬焕看他一眼,并无惊讶,仅是淡淡笑了笑。
“前两日在这城中觅得两坛好酒,想想与长孙兄也有数年未见,便向人寻了路独自过来看看,怎么样?要不要共饮几杯?”御南烈将手中的两个小坛子略略举了举。
“自然是好,请。”长孙憬焕单手背于腰后,另一袖口微动,示意御南烈去府中后园。
御南烈刚一抬步,募地转眸,看向那主阁之上的房顶,并不见有人,才又对长孙憬焕笑笑,与他一共向后园走去。
叶无澜早就在第一眼看见御南烈时便在上边藏了起来,哪能就这样被他发现,直到他们两人朝后园去了,她才小心的从房顶的另一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顺着对面的一角轻轻一跃,顺着窗口又朝下一跃,直跳到对面的一棵枝繁叶茂能将她很好的隐蔽起来的树杈之上,径自坐在那上边,抬手摘下一片绿叶塞进嘴里叼着,双腿无聊的反复荡了荡。
这御南烈应该是不常到阗安城,听他刚刚说的话,却似乎与质子有些交情,可他早不来晚不来,非趁着她在这里住了一晚后就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正想着,远远的便看见正坐在后园凉厅里的那两人举杯共饮,却是一个比一个更客气,说话间更是双双隐了所有锋芒,只谈人事,或这城中大小趣事,却对皇家之事只字不提。
还真是难得的默契!
天阑国皇帝对这质子不削一顾,御南烈根本没必要代表他父皇过来与这质子客气些什么,但叶无澜竟从那御南烈的言行间看出一丝谨慎。
不由的,叶无澜的目光落在质子身上,见他单手举杯,笑意温润,声音轻浅,所聊之事也仅是平常话,并无任何锋芒在露,怎的这堂堂战王竟对他颇有三分忌惮?
观察了一会儿,叶无澜怕在这里坐的久了被发现,索性悄悄离开质子府,出去转了一圈搜罗了一些能让她彻底改头换面的道具,包括市井小巷里卖的不甚专业的普普通通人的皮面具。
再回那府时,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却没想到御南烈竟还没走,那两人不知何时于石桌之上下起了棋,叶无澜只好又回到那树上躲一躲,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御南烈才起身告辞。
待到他走远了,叶无澜才跳下那棵树,缓步走向凉亭。
却只见质子手中持着一颗黑子,缓缓落于棋盘之上。
叶无澜放眼一看,瞬间神色僵住。
这棋本已是个死局,且他这一方本就是必输的局面,御南烈未走之时他久久不落这一子,似乎已经认输。可他方才落的这一子,看起来像是自寻死路,将自己的子反吃了大片,可若仔细一看,他却是已然悄悄的直逼对方七寸,以退为进虽为兵法之计中之其一,可他这种看似自寻死路的方式,却竟能直接掐住对方咽喉,仅仅一招,便可彻底扭转乾坤。
这就是御南烈对他颇有忌惮的原因?
叶无澜沉默的看着那一盘黑白棋子,缓缓转眸,看向那一身白衣飘然之人,本以为他是个任人欺凌的遭遇悲惨的质子,此时才终于明白,这看似平和温润之人,也许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修好了?”他未再动那盘棋,转头看向她,唇角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扬。
叶无澜回过神:“嗯,修好了。”
他好看的眉宇若有若无的向上一挑,看着她略微谨慎的神色,眸光未变:“你看得懂?”
叶无澜滞了一滞,又看了一眼那棋盘,忙道:“不懂。”
他淡笑,不再言语,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明明看似温润如玉之人,眸光却那般清冷,仿弱烟火不进,红尘远离。
擦身而过时,他身上的淡淡檀香之风使得叶无澜有些目眩,直到他已经从自己身边走过,她才募地转头道:“你平日里有银子花么?我看你这府中除了你自己之外,一个下人都没有,你平日吃什么?”
长孙憬焕脚步微顿,侧首淡淡看向她。
虽然这质子也许不会这么简单,自古英雄出磨砺,乱世逸奇功,凡成大事者,无不从绝境中方可涅槃而起。
但对于叶无澜来说,他这里暂时算是僻静,是个好去处,只要她收敛锋芒,暂且留下,应该不是问题。
见他淡看着自己,叶无澜忽然嘿嘿一笑,抬起手搔了搔头发,转过身道:“我的意思是,我无家可归,你身边缺不缺什么人?我会做些饭菜,还能帮你修补房顶,想必你这府中其他的房顶应该也都年久失修了吧?还有,就那些总是跑来你府中的乞丐啊什么的这些无赖,我都能帮你赶走,而且你也不用给我钱,只要挪出一个空房间来让我住下,有一个栖身之所就行了。”
“天下间竟有这样便宜的事?”长孙憬焕好看的眉宇微微上挑,笑着说道。
“便宜不便宜这事凭心而论,确实是我亏了,你若是想给我些月钱我也不会拒绝。”叶无澜笑的眼睛弯弯的:“我不想要月钱的原因,是因为,我只想跟你之间纯属于交易关系,而非主仆,我借用你的房子一住,所以我做这些事情,我认为,这样比较平衡。”
“你怎知我不会拒绝?”他笑了。
叶无澜亦是笑的满眼自信:“你当然不会拒绝,这么多房子空着,你借我一间又不会少一块肉,而身边又能多出一个草头护卫兼厨娘,何乐而不为?”
“倒是个机灵的丫头。”长孙憬焕笑笑,摆了摆手:“也罢。”
见有苗头,叶无澜赶忙乘风直上:“我以后就住在昨晚那个房间吗?”
“可以。”说话间,他人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