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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玉在崖底陪了沈君玉一夜。

　　天色微亮时，她站起身来，久坐让她整个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觉。福顺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抬手按了按胀痛的额角，便冷静的开口道：“把包袱里的衣裳给兄长换上——”

　　福顺来不及惊讶，又听自家姑娘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冷漠的说道：“记住，沈家姑娘上山游玩时不慎踩空跌落悬崖而死。”

　　福顺惊骇出声：“姑娘！”

　　沈明玉眸光一厉，一字一字重又说道：“听不懂我的话？死的是沈明玉，而我——从今往后，我就是沈君玉！”

　　福顺已经说不出话来，沈明玉每个字他都听到了，也都听明白了，可那些字却像是一团浆糊一样，将他整个脑子搅的更乱了。

　　他们家明明死的是少爷，怎么就变成姑娘死了？

　　姑娘还说从今以后她就是少爷？可她明明是姑娘，要怎么做少爷？难不成要一辈子都顶着少爷的身份？

　　这、这太荒谬太可怕了！

　　沈明玉不再看他，她努力站直身体，迎着扑面而来的冷冽山风，看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

　　她静静的站立，苍白的面庞上承着天上泄下的第一抹晨光，点亮了她幽黑沉沉的一双瞳孔。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亮的惊人，仿佛灼人的烈焰，誓要将这天下都焚烧殆尽一般。

　　“你从来都知道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沈君玉，你没走完的路，我替你走下去！绝、不、悔！”

　　……

　　近日，都察院刚上任不久的左佥都御史沈君玉沈大人家中发生了一件不幸之事——被皇帝赐婚凉王世子顾南盛的那位沈姑娘竟意外坠崖而亡。

　　众人惋惜之余，不免想起当年沈君玉婉拒袁相时所说的“命硬无福、刑克六亲”之说，都暗地里猜测莫非真有其事？

　　先是父母双亡，现如今连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可见其命格的确不是寻常姑娘能配得——众人不由得都将目光默默地投向了袁相府。

　　也不知道这一出之后，袁相还舍不舍得将自家千金宝贝许给沈君玉？

　　在众人默默观望之下，袁含笑一身素衣，平静而坦然的进了沈家大门。

　　沈家小小的院子素缟一片，廊下挂着白灯笼，院中悄无声息走动的下人们亦身着麻衣，个个面上俱是哀痛之色。

　　时下未出嫁的姑娘都算作早夭，且不能入祖坟，一般人家都选择悄无声息将人下葬了，葬礼是简之又简。

　　沈家当然也不例外，只在下葬当日，由宫里的太监与仵作一道前来，证明棺材里的的确是沈家姑娘后，沈明玉就命人将棺材连同沈君玉一道下了葬。

　　至于如何瞒天过海？沈明玉带着沈君玉的尸体回到家里后，就去了趟凉王世子府，她找到一难，冷静的告诉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二难帮忙。

　　二难跟着她来到沈府，应她的要求为沈君玉遮掩，务必要将沈君玉描画成她的样子时，二难整个人都是懵的——

　　有二难的帮忙，又有沈明玉的打点，且宫里来的太监正是帮沈明玉照顾过狗东西的那位小公公。她为难的表示不想让自家“妹妹”去世后还受到打扰，小公公表示理解，与那仵作不过走了个过场后，就离开沈府回宫回话去了——毕竟死的是顾南盛的未婚妻，皇帝少不得也要过问两句。

　　因此现如今，沈家也只是摆了个灵堂供人祭拜凭吊罢了。

　　春杏领着袁含笑进了灵堂，就见沈明玉正盘坐在蒲团上往面前的火盆里丢纸钱。

　　“少、少爷，袁姑娘来祭拜姑娘了。”春杏到现在仍是不适应，但她仍是谨记了沈明玉的交代——就算是私底下，也要改口称呼她少爷，从此之后，再不允许她唤她姑娘。

　　沈明玉起身致谢：“多谢袁姑娘走这一遭。”

　　袁含笑忙还了礼，红了眼眶道：“我与沈家姐姐也算是一见如故，原还约好要一起踏青放纸鸢的。怎么突然就……”

　　她低头，执帕按了按红红的眼角，哽咽着道：“沈姐姐这样好的人，上天怎狠心如此对她？”

　　是啊，兄长那样好的人，老天怎么就那么狠心，收走了她唯一的亲人？！

　　沈明玉眼眶微红，唯有苦笑：“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好，人间太糟糕，老天爷心里不忍他在这糟糕的人间受苦，这才带走了他吧。沈姑娘有心，他在天之灵，必定也会感念你的这番心意。”

　　袁含笑似没料到她竟这般豁达，一时愣了愣，才赞同道：“沈大人言之有理。如此一想，确能让人心里好受许多。”

　　两人说了几句话，春杏已经点好了香烛。袁含笑阻止了身边丫鬟的动作，亲自接过来，珍而重之的拜了拜后，才插进香炉里。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尤带悲色的眼里到底还是含了热泪，毕竟那般鲜活一个人，眨眼之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任谁都会感伤感慨的。

　　她并不知道，在她的身后，一直与她和颜悦色说着话的沈明玉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如寒风料峭下凝成的冰棱，眉眼间凌厉的戾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袁含笑似有所感，她回过神来，看到的却是沈明玉苍白忧伤、惆怅忧郁的神情。

　　“沈大人，请节哀。”

　　她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沈家。

　　沈明玉站在灵堂前，直到袁含笑出了沈家的门，她也没有收回视线。

　　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深沉，这令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春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沈明玉的目光看过来，春杏忙低下头去，脸上一闪而过的惶恐并没有逃过沈明玉的眼睛。

　　“从现在开始，府里谢绝来客。”她负手而立，嗓音沉沉，“叫上府里所有人到花厅等着，我有事情要说！”

　　春杏应了一声，飞快的退了下去。

　　总觉得，自少爷去世后，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不复从前那般阳光温暖，浑身上下都寒浸浸的，让人多看一眼小腿肚子都会抽筋打转。

　　可怕之余，又觉得……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