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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 若无特殊情况，是绝不会乱动死人尸体的。

　　只是, 按照姜白芷对官府的一些了解, 知道若涉及人命官司，那死去的人也不可正常下葬，要等官司打完了再归还。

　　也就是说, 在关大娟把事情闹大, 搞得曲陵镇人人皆知时，官府不能仅仅收押了郭子仪, 同时还要去“收押”另一位相关人的尸体。

　　关大伯对此亦知晓, “知守派了人, 去大娟家把她男人的尸体弄来了, 现在应该由仵作验尸。”

　　因为要验尸, 关大娟在此事中同样没讨到好处, 她公婆虽然已经很老了，但毕竟人还在，他们活着, 怎么可能愿意看别人对儿子的尸体动手动脚。

　　可关大娟已经不能退了, 她闹到这种地步, 不让官府验尸, 就只能自认是她污蔑郭子仪。而在这个朝代, 污蔑一罪, 跟杀人差不多严重。她只能想办法坐实郭子仪投毒。

　　“这人若是被毒蛇咬死的, 身上应当留有伤口，至于吃了毒果子，可能性不大。”姜白芷轻声分析着, 毕竟关大娟嫁的男人, 是完完全全在乡村长大的，活了将近五十年，对家附近的毒果毒植不说了如指掌，也定不会主动去接触不熟悉的野果子啊。

　　她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谁啊？”关大伯起身，去打开门。

　　门外是官兵。

　　关大伯看着官兵严肃的脸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颤着声音问：“我那义子？”

　　官兵有些同情地看着关大伯，叹气，说：“我们其实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是郭子仪干的，但是，验尸时，从那刘义君的口中，查出了尚未咽下的乌头残渣，身上除了骤然摔倒的摔伤，并无其他损伤。”

　　关大伯抽了一口凉气，捂住胸口。

　　他现在有种直觉，直觉是闺女关大娟被逼急了，硬塞了乌头进她男人嘴里。

　　可这根本讲不清啊。

　　人已经死了，嘴里有致死量的毒，身上没伤口，岂不是要落实刘义君被毒死的谣言？

　　姜白芷听了也觉得心惊。

　　若这一切都是关大娟的安排，那这个女人，真的只能用毒妇来形容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恐怕郭子仪难以脱身。可姜白芷算是郭子仪的半师，之前决定要广收门徒的时候，还想过能不能收郭子仪为学生呢，毕竟他在医药上还算有天赋，人又踏实。她看好的人遇到这样的灾祸，姜白芷想帮他一帮。

　　“大人，”她走上前去，看这两个官兵对关大伯的态度还好，言语中又透着对郭子仪的同情，才贸然插话，“大人，死者除了口中，其他部位可有毒素？”

　　个子高些的那个官兵摇摇头，“这就无法查出了，只能抠一下喉咙，从喉咙里也发现了乌头的残渣。”

　　“可他若是被过量的乌头毒死，口中不该是乌头本身的残渣啊。”姜白芷又提出质疑，“乌头有毒，前些年还有人拿乌头泡药酒，以致中毒身亡的事情发生，我记得这件事传的比较广，原本不了解乌头的人，也知晓这样药材含有毒素。刘义君是乡间长大的人，或许还认识乌头，他会配合投毒者，心甘情愿地把那乌头嚼成渣渣不断往下咽，最后到快死了，嘴里喉咙里还有没咽完的残渣？”

　　“若真如此，我倒要说，这刘义君是自杀呢。”

　　等姜白芷说完，门外两个官兵都是眼前一亮。

　　对啊，哪有人投毒拿这个投啊，不该是给人饭菜水里放砒.霜吗？

　　“这位姑娘，可否跟我们走一趟，与我们知守、还有仵作一并商讨此事？”

　　“自然可以。”姜白芷想帮郭子仪证明清白。

　　不过，她跟这两个官兵过去，今天或许没法回村里。

　　“要不，你们先回去？”姜白芷看向杨二郎他们。

　　杨二郎看了眼姜白芷，又看了眼他大哥，觉得不能让姜白芷一个姑娘家留在镇上，“哥，你一个人弄两辆板车回去行吗？”

　　“可以，”杨大郎腿脚好全了，连两头野猪都能拉到镇上来，空板车叠在一起拉回去，又有何难度，“你留着陪白芷，我回去之后，跟她家里讲一声。”

　　三言两句，兄弟俩便如此讲定了。

　　姜白芷也觉得有个熟人陪着会安心些，没有拒绝杨二郎的好意，与官兵说：“我是胡杨柳村的人，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镇上，可否让他们一人陪我一同去见知守？”

　　“当然可以，这事毕竟是我们麻烦你了。”知晓姜白芷不是镇上的居民，官兵完全能理解她不敢一个人留着，毕竟是个姑娘家嘛。

　　就在此时，关大伯突然朝姜白芷鞠了一躬，姜白芷阻止不及，侧身让开，“大伯你……”

　　“姜姑娘，我那亲闺女是疯了，你这番前去见知守大人，不必管我闺女会如何，她犯了错便该受着，不然以后恐怕会做更多的错事。我老人家只求你，帮我们可怜的子仪说个明白。”

　　他已经对关大娟完全失望了，即使存在父女血缘联系，也生了要送她进监狱的念头。

　　今日一切，若全是关大娟谋划，那这个闺女实在是太可怕了。恐怕不给她罪名，以后他们一家就没有一天安生了。

　　姜白芷点点头，那刘义君到底如何死的，她见到尸体便可看出一二，只要郭子仪真的不是凶手，证明他的清白，姜白芷这会还蛮有信心的。

　　往刘义君嘴里塞乌头残渣，在姜白芷看来，即便是栽赃，也是一个栽赃的昏招。

　　她有了些联想，得去见见镇知守，查清楚之后，方可验证。

　　一高一矮两个官兵，便带着姜白芷跟杨二郎，往官府走去。

　　关大伯家的店铺地段很好，离官府不远，既有人流量又足够安稳，难怪那关大娟一直惦念着。

　　四人一同进入官府内部。

　　这还是姜白芷跟杨二郎第一次进这种官家的地盘，都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这会快到午饭时间，知守一家人都住在府衙里头，知守夫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亭子里，教她女红，厨房里有一阵一阵的饭菜香气，是下人正在做饭。

　　官兵带着姜白芷跟杨二郎，穿过这些地方，到很偏僻的一个房间去。

　　“知守一家人毕竟住在府衙里头，又有小孩在，所以稍微会注意一些，这尸体自然只能放在最偏远的地方。”官兵随口解释了一下。

　　“大人。”跟姜白芷解释过后，他敲了敲那房间的门。

　　曲陵镇这些年都比较安稳，关大娟状告郭子仪毒杀一事，已经算得今年一件比较严重的大案了。

　　其实经过一些调查，知守跟官兵们都觉得不是郭子仪下毒，可偏偏又真的查到毒物，死者村子里的人多信了关大娟的话，要官府判杀人犯死刑。

　　他们作为地方官，自然不能凭自己的感觉来处理刑事案件，但一时又不能拿出郭子仪无罪的证据来。

　　那关大娟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然还说动了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半年的犯人，让他指认了郭子仪。

　　那犯人指认郭子仪，说郭子仪以他是刘义君妻弟的名义，托他送大补身体的药材给刘义君。犯人说自己不认识药材，拿了钱，便帮郭子仪把药送到刘义君手上，刘义君亦不认识乌头，硬是直接吃了。

　　这指认的话，有脑子的人都不能信。但大众一旦被带动节奏，就基本没脑子了。尤其这种听起来很胡扯，但实际上又没办法证明他是胡扯的话，最是恶心人，又让人无可奈何。

　　为了此案，知守亲自看仵作验尸，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头呢。

　　里头的仵作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年轻时候做过医馆学徒，后来又当过侩子手，稍懂些医理，又不怕死人，所以做了仵作。

　　“大人，我去找关氏夫妇的时候，遇到了这位姑娘，她一番话说的极有道理，或许对案情有些帮助，我便自作主张，将她带来了。”

　　曲陵镇即使人口比较多，也由于太过偏远，官僚作风并没有一些大城市严重。这镇知守是个好人，爱民如子，在任五年多了，没什么志向往上升，便与这里的官兵相处的很好，官兵们并不怕他，才会做主把姜白芷带到了跟前，才做解释。

　　镇知守果然也不在意手下这点自作主张，他看向姜白芷，示意她讲一讲。

　　“可否让我看看这具尸体？”姜白芷却没有立刻把之前那番话重复一遍，而是提出这番请求。

　　镇知守看向仵作。

　　仵作“啧”了一声，“你一个姑娘家……”

　　虽这般说着，却没有阻止之意，“他嘴里喉咙里的乌头残渣已经被我抠出来了，你再查也查不出来别的。”

　　“怎么就是乌头呢，”仵作叹气，“若是砒.霜，拿银针往肚子里刺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仵作是真不怕死人，当着尸体的面，竟然敢说他怎么不是被砒.霜毒死的。

　　姜白芷更不怕。她上辈子作为外科护士，不知道见过多少抢救失败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尸体，各种死相都有。她实习期还去内科那边帮过忙，内科那濒死的、猝死的都有。她对这些会感到无力，但不会害怕。

　　越过带她来的两个官兵，她先翻了下死者的眼皮，然后把眼耳鼻口都查看一番。

　　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叫知守跟仵作高看了一眼。

　　仵作是个浑人，直接开口问：“小姑娘，看出啥来没？”

　　“等等。”姜白芷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继续观察死者的脖子、四肢等部位，甚至把他鞋子脱了，看了看脚趾头。

　　看完之后，她舒了一口气，心里大致有数了。

　　“将死者运来之前，是否问过当地人，他死时的状况？”她问知守。

　　知守见她不肯轻易说结论，更是觉得她虽年纪小，但为人稳重。至于她问的问题，官兵自然调查过。

　　“问过把他尸体抬回家的人。死者是在自家后山被发现，死时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紧抓胸前衣物，嘴唇发紫，跌到在树下，别的没什么了。”

　　“确定就这些，没有流口水或者要呕吐的表现？”姜白芷继续问。

　　知府看向两个官兵。两个官兵都摇头，“他们村里人没说这些，我们问的仔细，若真的有这种表现，应当不会漏说。”

　　知府再次看向姜白芷。

　　姜白芷朝知府拱手，“民女擅医术，对于乌头.碱中毒略有了解，以这死者的表状来看，并非死于乌头.碱中毒，很大可能，是死于心病猝发。”

　　“心病？”知府没想到姜白芷这么看看，便把人家的死因都给看出来了，“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