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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郭子仪为徒后, 姜白芷给他几天时间准备，让他自己先在胡杨柳村安顿下来。

　　而在此期间, 她花了一天多的时间, 先是独自画好躯干内部的解剖图，在上头标注好不同器官部位的名称后，然后又抽出两张纸, 画了几个医用工具, 便暂时停下来，带着图纸, 喊这便宜徒弟作陪, 又去了镇上一趟。

　　她这次是要再跟铁匠铺定制一些东西。

　　“姜姑娘, 你怎么总做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 ”老铁匠看了姜白芷给的设计图, 觉得脑壳都发胀了。

　　几张图纸上头, 一个是约莫有两根中指长、一根中指宽的扁平长条，上面还有一道道横纹；一个是像筷子一样的细棍子，但前端又连了块拇指大小的圆铁片；一个是像竹镊子被分成两半的两根东西；然后是一个奇怪的钳子, 还有就是一套造型有些差别、刀型、刀口各不相同的刀具。

　　除了对造型明确画了图纸做要求之外, 姜白芷还额外对制作过程提出了一些建议。比方说熔了铁水后, 要分次加些什么东西, 还要往里头鼓气之类的云云。

　　有些东西, 铁匠铺并没有准备, 还得想办法去弄些过来。过高要求的火温, 也使得铁匠得自己想办法达到，至于最后是选择换燃料还是别的什么法子，就得他自己试一试才能确定了。

　　听着姜白芷絮絮叨叨一大堆要求, 要不是铁匠铺已经给她做过两次生意, 知道她不是恶意捣乱来的，老铁匠都想赶人了。

　　“反正你帮我做着试试看嘛，定金跟工本都会给您的，即使最后按照我的要求来做，把东西做废了，我也不会怨您。”姜白芷央求道。

　　她是想做一套检查以及手术用的工具。但按照铁匠原本的炼铁方法，打出来的工具，还是比较原始的铁器，很容易生锈。

　　医用的工具，大概率要跟病人直接接触，比如说给病人的伤口清理腐肉时，就需要直接用刀去割肉。若铁刀生了锈，即使她把病人伤口缝好了，最后也有可能导致人家破伤风。

　　她额外给老铁匠提出的火温、加料等要求，是希望老铁匠能摸索着做出不易锈的钢来。

　　不锈钢可以直接用烈酒清洗消毒，也可用火烛烧灼消毒，比较方便。

　　实在不行，有些工具她用木头或竹子做一次性的吧。

　　“……行吧，”老铁匠叹气，收起图纸，伸出手，“给钱。”

　　反正他已经知道姜白芷是谁，人是哪儿的了，不担心她定了东西就跑路。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姜白芷会提许多奇怪的要求，但是，只要姜白芷正常给钱，他就尽量照着要求做。

　　这批东西细节要求多，东西不大，造型却比较精细。尤其是那些刀具，造型特别细致，还得做开刃处理，铁匠要做完这些，也得费不少心思。

　　“你直接压二十两在我这，多退少补。”老铁匠不确定做完这些要耗多少功夫跟材料，便提出这么个要求。

　　姜白芷不差钱，讨价还价都不用，便大方地将二十两银子给了老铁匠。今年镇上的生活成本陡增，老铁匠给的这个要价，估计也是翻番了的。这次要做的东西都不大，价格却比上次做的好大的两个铁板要贵的多。

　　收了这些银子，老铁匠面色柔和了些，随手拿纸笔给姜白芷开了个单子，递过去便说：“你先回去吧，我要是做好了，会托人去你们村里说一声。”

　　今年可能是大家更想花钱吃饱肚子，这铁匠铺就没什么生意，接了姜白芷这个活，好歹能管一段时间的吃用了。

　　要是以前正常忙碌的年头，老铁匠也不怎么乐意接麻烦活。

　　“好，谢谢您了。”姜白芷客气道。她自己也知道这批定的东西不好做，来之前还担心铁匠不愿意接手呢。

　　离开铁匠铺，她顺便在镇上随便逛了逛。

　　郭子仪是个闷子，跟在姜白芷身后，一直不怎么开口讲话，让姜白芷总有种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错觉。

　　她暗自叹气，要不是觉得杨二郎那边忙起来了，不好喊他出门，她会更乐意跟杨二郎一起办事，两人好歹随时都能聊起来。

　　逛了一会，她自己没买什么东西，倒是想起来，提醒郭子仪去买了些纸墨备用着。

　　“等我开始给你讲学，必定要准备些纸笔，随时将你学的、想的、疑惑的东西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郭子仪听了觉得有道理，他家中没有这些东西，便预备去买全套的笔墨纸砚。

　　但姜白芷又拦住他，“买多点纸，另外配一块墨，就行了。”

　　“这只有纸墨，要怎么用？”郭子仪虽然按照师父的要求来买了东西，但心中全是疑惑。

　　姜白芷白他一眼，“砚台多贵啊，回去你找块差不多能当砚台用的石头代替就行了。至于笔，我跟你说，你要真用毛笔在我的课堂上做笔记，把你的手写抽筋了，也记不全。”

　　“回去请教一下我二哥，让他教你削几根木头笔，把墨磨开了，然后直接用木笔尖尖蘸墨汁来写字即可，这样写的快。蘸的墨汁还能稍微多兑些水弄稀一点，省省墨。”

　　郭子仪沉默良久，多次张口，却不知该对此作何评论。他觉得尊师重道是必须的，但他突然发现，这个小师父好像有一点点不那么靠谱的样子。

　　他将墨条揣进胸前衣服里，抱着包裹好的厚厚一叠纸，沉默地继续跟随着姜白芷，心里却在想，到底要不要违背师父的意愿，偷偷准备一两支毛笔？

　　在他走神的时候，姜白芷已经带着他，把曲陵镇走了一小半，路过了关大伯的店面，到了府衙附近。

　　“咦，怎么这么多人？”她疑惑道。

　　按理说，去年是大旱年，今年春天跟早夏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镇上供粮也不足，这时候镇上应该会显得荒凉一些才是。

　　毕竟，人都吃不饱了，就会尽量少出门少活动，以此减少消耗。

　　但如今，却有不少人聚集在府衙门前，不知道是在做什么，而且看着都挺面生。

　　郭子仪对此有所了解，“这些似乎都是从北边来的人，到我们这来投奔亲戚。”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但他们大部分人报出来的亲戚名字，我们镇上却查无此人。”

　　姜白芷“啧”一声，“怕是北边粮荒，过不下去了，被迫南迁的吧？”

　　这些人说是投奔亲戚来的，其实所谓的亲戚，不一定真的存在。他们只是需要找个相对合理的理由，借此在曲陵镇安顿下来罢了。

　　知守也知晓这一点。

　　但他却不能把这些人赶走。

　　过来的大部分人，已经饿的面黄肌瘦了。他们到了曲陵镇，看到这里的人们只是稍微饿瘦了一些、酒楼饭馆都还正常开着的呢，他们心里已然对生存产生了新的期望。

　　在这种时候，突然打破他们的希望，会导致他们在绝望中产生强烈的破坏欲。

　　知守觉得很头痛。

　　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安排了两个官兵，专门处理这些外来的人员，像模像样地给他们做登记，记下他们的原户籍，以及他们想找的所谓亲戚。登记完了，让他们自己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再慢慢找他们的亲戚。

　　这一批抵达曲陵镇的避难者们，并不是锦华国最北地带的人。但也是离这挺远的了，他们大多没具备特别丰厚的身家，不敢也无法在更繁华、安全的大城镇里落脚，才会一路往南，一直到了最偏远的曲陵镇。

　　他们其实还想往周边的村子走走，村庄有田地有山水，容易找到不要钱的吃食。但，比起有知守管理的镇子，那些各自守着众多祖传规矩、并且排外性相当强的村子，反而不容易接纳外人。

　　知守会为了秩序，憋屈地把外来者全都客气接待一下，但周边的村长们可不会这么好说话，搞不好会直接找村里青年人，拿着扁担锄头，就把这批人给打出来了。没有村庄的庇护，他们露宿在山边水边，很容易遇到生命危险。

　　姜白芷靠在府衙公告墙后头，见有人做完了登记，离开时面带一丝喜意，还有人大为宽心地叹了句“终于能歇歇了。”

　　可他们真的能歇了吗？

　　姜白芷看着他们，目光中带着些许同情。

　　这些外来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逃难者、是拥有户籍的流民。现在有个寻亲的理由，临时顺利在曲陵镇落脚，但接下来，他们长时间要住在哪，要怎么混饱肚子，又是新问题。

　　“我看镇上快乱了。”

　　“啊？”郭子仪一时没懂姜白芷的意思。

　　姜白芷叹气，如果是杨二郎在，肯定立刻就懂她在讲什么了。

　　“我是说，这些人全都在我们镇上留下，八成会出些乱子。”

　　“不会吧？”郭子仪觉得，这些人规规矩矩排队在府衙做登记，看着也不像凶恶之人，怎么会给曲陵镇带来混乱呢。

　　姜白芷摇摇头，“他们大多买不起镇上的房子，身上银钱不多的人，基本只能找些干净避风的地方露宿。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外人会给镇上的原住民带来一些麻烦，而且他们由于生活不便，定然会显得越来越脏乱落魄，让人看着不喜，时间一久，外来者跟镇上的人，定然会闹矛盾。”

　　“另外，我们镇上的粮店，每个月放出的粮食，本就越来越少，还限制每个人能买的量。原本勉强就够镇上的人吃用，如今多了这些外人，他们拿钱去粮店，粮店不能不做他们生意，顶多限制他们买少一点而已。他们这样也算是占了本属于镇上原住民的粮食份额，等镇上人越来越饿，买不到粮食时，就会想要驱赶这些外人了。”

　　听姜白芷这番话，郭子仪越想越心惊。

　　镇上的人，大多是官、绅、兵吏、文人、匠人、医者、走卒、商人等，他们的生活，基本是靠银钱来运转的。即使他们大多跟周边的村民有亲缘联系，也更多地是靠赚得的钱来购买生活物质。

　　他们最怕的是钱本身的价值下降，以及，有钱却买不到东西。

　　现在主要问题是有钱不能肆意买粮食，还多了些外来者们破坏他们的生活环境、消耗他们本就不充足的生存物资，没过多久，他们就会产生气愤的情绪。

　　“这可怎么办好？”若镇上会发生动乱，郭子仪可不敢让爹娘继续住在这，“要不我把爹娘也带到村里住吧，店先不开了——现在他们是雇了一个人帮忙，每天的能拿出来的米跟菜又不多，其实也赚不到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