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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是三人一同从镇上回来, 这次再去，又是三人一起。不过, 比起上一次, 三人显得更熟络些，即使是经常闷不吭声的郭子仪，也偶尔开口讲两句话。

　　因着今年的干旱, 所以现在虽已过了处暑, 但仍旧极其燥热。姜白芷跟杨二郎两个，都戴着大大的草帽遮阳, 还带了个水壶, 随时喝一口水。要不然, 从村里走到镇上, 人都要热脱水了。

　　这次出门比较早, 走得又急又快, 三人午时便到了镇上。

　　原本姜白芷是打算直接去医馆，但一向少言的郭子仪，却主动提出, 由他请客, 吃一顿午饭。

　　“虽说是师父安排我来学东西, 但就我个人而言, 你也是用心教过我。我自家是没什么钱, 可至少请你们吃饭还是能做到的。”

　　郭子仪是个很认真的人, 他确实没什么银钱, 在医馆里，他跟随易大夫，已有五六年了, 但他家境极差, 血亲都已不在，剩下的旁系亲戚对他不管不顾，还用手段夺去了他的家产，导致他如今的全部身家，都不超过十两银子。即便如此，他也想认真请一次客。

　　“那……那便由你安排吧。”姜白芷知晓他的情况，可若是为了给他省钱，而拒绝这次邀请，必然会伤到他的自尊。

　　杨二郎亦是同样的想法，便没有拒绝。

　　郭子仪身上那点钱，去大酒楼定然是不够用的，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便走在前头带路，领着姜白芷、杨二郎两人，去了个小馆子。

　　“这是镇上关大伯、关大婶开的店，虽然地方小些，但饭菜滋味尚可。”郭子仪简单介绍一番，便与店里的男人打招呼，“关大伯，烦请安排些菜，我们三个人，不喝酒。”

　　“好嘞！”店里的男人便是关大伯，年纪约莫在五十、六十之间，面相很淳朴、和善。

　　他媳妇在后厨，听见声音，还探出头来，“哟，是小郭啊，带朋友来？怎地有些面生？”

　　“是胡杨柳村的，不怎么来镇上，可能你们没见过。”郭子仪跟这店里的夫妻俩，说话倒挺自然的，一点看不出来是个纳闷的性子。

　　关大伯呵呵笑着，“难得小郭坐庄请客，我也去厨房，给你们做个酸甜鱼。”

　　“许久没吃过关大伯你做的鱼了，今天我们几个倒是有口福。”郭子仪眉眼间尽是柔和。

　　当年，他刚被旁系亲戚坑害，举目无亲朋相助，只得从他那村里游荡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曲陵镇，饿的两眼无光，走路打颤，便是关大伯夫妻俩把他带回家，给了一顿饭吃。后来也是关大伯把他介绍给易大夫，叫他从此有地方吃住，还有点事做。

　　易大夫对学徒们比较小气，不管是给工钱，还是教东西，总是斟酌斟酌再斟酌，可关大伯夫妻俩对郭子仪却十分好，逢年过节的，知晓易大夫那边没有什么安排，便总喊郭子仪到他们店里来吃点好的。

　　郭子仪自个带师弟们出来开小灶，也是只到关大伯店里。

　　只是这些私下的交情，郭子仪并未与姜白芷两人说。倒是关大伯夫妻俩，见姜白芷跟杨二郎二人年轻，是生面孔，担忧郭子仪交友不慎，特意主动问：“这刚巧我们夫妻俩也要吃午饭，你们介意跟我们一桌吃吗？我们多赠两个好菜。”

　　姜白芷只从双方的随性.交谈中，得知郭子仪与这夫妻俩相熟，觉得郭子仪本人定然不怎么在意，而从她的立场看，若是同意店老板上一桌吃饭，那必然能给郭子仪省些钱。

　　“我是无所谓。”她笑着说，然后看向杨二郎。

　　杨二郎更不在意这种事了。他以前到镇上来，都是自带干粮，从来不下馆子，并没有什么讲究。

　　两个客人同意了，关大伯笑呵呵的，又去后厨帮忙，很快端着两盘子菜出来。

　　“这个是我拿手的酸甜鱼，这个是我媳妇拿手的油焖茄子。”他放下这两盘菜，又去后厨，端了一大碗热汤出来，“这是小河虾冬瓜汤。”

　　至于关大婶，则是跟在后头，先端了一盘肉丁炒毛豆，跟一盘清蒸咸鸭，然后又端了一盘豇豆，与一盘咸萝卜干炒肥肠。

　　碗筷也早早摆好了，等这些菜上齐，关大伯随手点了一下，解释道：“咸鸭是我们夫妻俩自己腌的，肥肠也没多少分量，这两样菜算是我们赠送的。”

　　两样都是荤菜，这夫妻俩倒是十分实诚。

　　“大伯，你们这……”郭子仪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弄，店里没多少赚头。

　　关大伯没等他讲完，便瞪他一眼，“怎么，你长大了，就不肯跟我们一起吃一顿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子仪平日里说话少，嘴笨，哪里讲得过人家开店的。

　　关大婶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行啦行啦，这段日子也不晓得你去哪了，都没来看过我们，就当大伯大婶太想你了，想跟你一起吃个便饭么。”

　　姜白芷看看关大伯夫妻俩，又看看郭子仪，这两边既不是同姓，又没有相似的长相，应当不是多近的亲戚，便只是问：“你们很相熟？”

　　“我都忘了我家是哪的，以前年纪小，迷迷糊糊流浪到这边，是关大伯夫妻俩收留了我一段时日。”郭子仪这才解释了两边的关系。

　　姜白芷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们老夫妻俩就一个大闺女，早嫁去别人家啦，也不怎么孝顺，还不如小郭对我们上心，我们就把他当半个儿子啦。”关大婶说这话时，满脸笑意，并没有因为女儿的事情显得不乐。

　　这牵扯到人家亲生女，无论里头有什么缘故，郭子仪都不讲话了。

　　关家也没有多说的意思，拿起筷子，“如今天热，怕你们吃不下，做得这咸鸭与肥肠，都偏咸口，冬瓜汤是解渴的，你们都动筷子呀。”

　　天热得很，人喜欢流汗，确实更爱咸口的饭菜。

　　桌上除了冬瓜汤跟那肉丁炒毛豆，其他的菜都比较咸。

　　姜白芷吃得不多，不过有杨二郎、郭子仪、关大伯三个男人在，这一桌菜倒也没怎么浪费，汤都喝掉了七七八八。

　　在吃饭的过程中，关大伯、关大婶也问清了姜白芷两人的来历，知晓他们与郭子仪的关系，最后更是热情得很。

　　吃过饭，关大婶收拾桌子，关大伯还留下来，陪他们聊了一会。

　　聊着聊着，关大伯想着姜白芷跟杨二郎是村里的人，家里必然有地，就提醒说：“前两日，官府那边张贴了新的政令，皇帝称今年大旱，农税可免除一半。若是农家拿不出那一半的粮食交税，亦可按照往年购买粮食的官价，以银钱来抵。”

　　“哦？”这倒是好消息，原本姜白芷没有特意去看公告的打算，若不是关大伯提及，她今日跑这一趟，定然不会知晓这件事，“我们村的人，收了春稻之后，便不敢再种夏水稻了，他们本打算用攒的陈粮来交税呢，没想到今年赋税减半，这可太好了。”

　　“是啊，”关大伯叹息一声，“不过，若是往年，在战争之前的那些年，那会儿发生干旱或者水患，当年的农税是直接免除的。可惜战争刚结束，国家粮仓里怕是也没有太多余粮，便无法全部免除，只得减掉一半。”

　　“能减一半也不错了。”杨二郎挺想得开，反正能少一点是一点。

　　就着今年大旱与减税的事儿，几人又闲论了几句，大约过了未时，姜白芷故意大动作往店门外看了眼，“已经是这时候了，关大伯，我们去找郭子仪的师父还有些事，便不多打搅了。”

　　“好好好，是我这个老头子拉着你们说太久了，”关大伯笑着站起来，拍拍有些犯困的郭子仪的肩，“小郭，跟姜姑娘他们一起去你师父那吧。”

　　“哦，”郭子仪也站起身来，顺手从衣袖的暗袋里掏钱袋子，“关大伯，今天这饭钱是多少？”

　　“回头你得空了再来给，又不怕你跑了。”关大伯并不急着收钱，“你赶紧先陪他们去办事，人家还得回家呢，别耽搁他们时间了。”

　　郭子仪愣愣的，觉得他自己确实不是会赖账的人，也没有多说，真的就带头出门了，“我们这就去医馆。”

　　关大伯还站在店门口，目送了一会。

　　回去后，他媳妇出来，问：“走了？”

　　“走了。”

　　“难为小郭能有这个机会，去胡杨柳村去跟姜小姑娘学些东西，以后若是易大夫不肯留他，他靠这一手，混点饭吃应当也是可以的。”

　　“那也不一定，小易那个人啊，”关大伯摇摇头，“还不如他爹大气。等他儿子接手医馆，顶多让几个徒弟留着做事，若是说允他们自己另立门户，定然是不可能的。”

　　“那可怎么办好，当年可是我们把小郭送去做学徒的，哪里晓得易大夫家里是这样式。小郭如今也有十七了，没攒下一点身家来，更是不晓得他原生在何处，想给他讨回家产来，都没地方讨去！他以后要怎么娶媳妇过日子？”

　　关大伯耸拉着眼皮，拉开长凳，在一边坐下，“他当学徒这些年，能攒起几两银子就不错了，毕竟他一个人，在这无依无靠的。”

　　没有房子，没有田地，只能借住在师父家里头，靠着师父施舍般教下来的那点本领，马虎混些银钱。这样过，不晓得要多少年才能在这镇上安定下来。

　　夫妻俩沉默一会，关大婶又说起他们的女儿，“大娟昨日里又带她出生不久的孙子过来了。”

　　“怎么，还是说她公婆不在她家住，要我们两个老的去帮忙带孩子？”

　　“……是啊。”

　　“嗤，什么玩意，那都是她孙子辈了，好意思喊我们两老的去带重外孙？开什么玩笑，我看她就是要把咱俩支开，想法子占着这店铺。”

　　知女莫若父，关大伯看透了他闺女的心思。

　　关大婶也是明白的，只是亲生的、独生的闺女这样占老父母的便宜，实在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嫁人前顶多是懒散了些，也不晓得后来怎么变成这怪相了。”

　　“随的她去吧，她都四十岁了，有她自己的家，咱俩管那么多做什么。”关大伯早被闺女伤透了心，一点不乐得提她，“说起来，咱俩如今也不怎么干的动了，这铺子，倒不如让小郭接手。”

　　“他无法在这镇上立足，还不是没房没爹妈的缘故？他这些年攒那么一点钱都晓得过节捎礼来看咱俩，若是我们认他做干儿……”

　　关大婶两眼一亮。

　　老实说，当年刚把郭子仪带回家，她就动过收养这孩子的念头，毕竟他们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只是那会儿，关大伯还对闺女有点期望，觉得若是收了一个干儿子，难免会让出嫁的女儿受委屈，便不肯这么做。

　　没想到这些年，女儿不是带着外孙来打秋风，就是带着外孙女来打秋风，这次更是把重外孙也带来了，简直让人心里火起。关大伯寻思着，自家这点东西，若是给了闺女，怕不是被她转手卖了换银钱霍霍了，便是转身就被她夫家占了。倒不如干脆给了郭子仪。

　　好歹郭子仪还晓得记一饭的恩情。

　　“那，下次小郭过来，我就跟他提。”关大婶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说道，“倒时候，我提都提了，你可别临场反悔了啊。”

　　“不会。”今天提出正式收养郭子仪，已经是关大伯多番思考后的结果了。

　　这夫妻俩商定收养这件事，还正儿八经去找镇上做文官的熟人问个清楚明白，等他们满足地回家，申时都过去了。

　　也在这时候，姜白芷跟易大夫也写好了合约，正式确定合作事宜，以后便由易大夫这边，代替她与外地大夫交易、教学做那药丸子的法子，获得的收益，易大夫分四成，姜白芷分六成。

　　姜白芷将签字画押的约定文书折叠收好，拜别易大夫，“我跟杨二这就要赶着回村了，以后可要多多仰仗易大夫啦。”

　　易大夫摸着胡须，满脸笑意，“说不上仰仗，说不上仰仗，哈哈哈哈！”

　　他平白得了这个赚钱的法子，只需要自己出面找人做交易，其他的都有徒弟代劳，自家没什么辛苦的，自然开心。

　　回村的路上，杨二郎低声问：“这样全部交给易大夫，靠谱吗？”

　　“放心，易大夫虽然迂腐，但为人很重承诺，我们这样正经签字画押的合作，他不会耍花招。又不是能赚几千两的大诱惑，几十几百两的事情，他不会违约的。”

　　“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杨二郎主要是担心姜白芷吃亏，“有他做中间人，你在家等着收钱便是，倒也省事儿。”

　　“可不是，我就图这个省事啊。”姜白芷笑道，“对了，现在虽然天气尚热，可若是论往年，你家也是在准备上深山打猎了，今年是要再等等，还是依然照着往年安排？”

　　“等些时日吧，天气干旱，山上的野兽也比平常更凶悍些，今年我不冒险往上钻了，就在山脚往上一百丈以内的范围里打猎。”

　　“你家如今不缺钱，确实不要去冒险的好。”等到来年开始养鸡，杨家渐渐减少打猎，家里生活才算是真的既稳定又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