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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妧早知静姝定是会问起，也不好再搪塞过去，只道：“我也是凑巧知晓，不过是怕你同四姐姐知道了，被吓到，故而暂且未提，再者这本就是胡嬷嬷私事。同你们也并不相干，说读多了反而不像君子所为。”
如今胡嬷嬷离了府，自是不会回来了，静姝也是见证，不叫她知晓反而反常，果然那静姝有些惋惜道：“想那胡嬷嬷也是那般厉害的一个人，怎么遇见了她那个丈夫便变成那般模样，真是叫人唏嘘。”
成妧未讲出自己心中所想，这世道上有诸多女子，困顿于闺阁之内，方寸之间，并非世上所有的人家都可以似成府这般，教子女以明智，大部分的人依旧是前人如何说后人如何做，无论对错，未站到其位上，只能替他们可惜，却不能说他们是错了。
如此回到朝暮堂，被太夫人问及，成妧也只能照样回答，太夫人轻轻一笑，眉眼间却是风轻云淡，只手握住成妧的手道：“你不告诉静姝成姈却是怕她们知道了害怕，可是你自己呢？你便不怕么？”
“孙女随着祖母的胆子，”成妧面上不改色，只道，“也是个胆子大的，所以不害怕，其实如若是胡嬷嬷开口寻求相助，要和离还是继续过下去，她教我一场，我是会帮助的，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过是同那人闹上一场。我依旧是置身事外，就连上去帮帮她的处地都没有，这才是叫孙女不安的。”
“我本不过是瞧着府里头的姑娘们有些不成体统，所以想着寻个稳妥的人过来教教你们规矩体统，好叫你们行走坐姿有个模样，却不曾想闹出这样一场戏，”太夫人也有些愧疚，“世道艰难，你祖父过世早，自我掌家过后早已经见惯了这些典妻卖子的不良之事。却叫你同静姝提早见到了，毁去你们对于嫁娶姻缘的期翼，这才是我作为祖母最为懊悔的事。”
成妧面上依旧带着温然的笑意，却比先前要沉稳许多，她不害怕，只因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沧澜江里头被自己的母亲按住头浸在寒凉的水里头，除却失去身边的人，只怕没有什么能叫她害怕的。
一颗真心本就是难得，日后，只要相看两不厌便可。说来可惜，她都还未到豆蔻年华，一颗心却早已荒凉的，寸草不生。好似那些书里的明月沟渠照不到她的心头，那些过堂春风也吹不乱心弦。
如此，不过是在这一年快要入冬的时候，方才听说那胡嬷嬷的事，只是听说那胡嬷嬷回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似乎有些失了精气神儿，终日恹恹不大见人，那男人没了生计来源便抛下那胡嬷嬷离了京，也算是和离了吧。
府里头也挂起了红灯笼，这年到了年下反倒添了一丝喜气，只因二哥成珩到了年纪开始议亲，家里头还在商议的时候，或许在前些日子几场诗会又或者是学堂里头又人传扬出去成珩的相貌品行，在王氏带着成珩进静姝去贺施太傅府上嫁女的时候，突然便被施老夫人唤到一边上，又唤自己排行第三的嫡孙女出来相见。
成珩坐在那厅内，坐的端正，日光下澈，少年面色如玉，左等右等也不见母亲回来，只有身边的小厮有些等不及了，只微微踮起脚尖道：“这夫人也还不回来，二哥儿只怕饿了吧？”
成珩只眯起眼睛，道：“不慌。”
却在话音未落这片刻之时，却只听见里头屏风背后一声响，吓得小厮一抖，转到后边一瞧却见到一个穿着小丫鬟服饰的小姑娘涨红了面皮，局促不安的站在那后头，支支吾吾的低着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成珩放下手上的杯子，见那姑娘脚底下一堆瓷片，只道：“阿四把地上扫干净吧。”
“我……”那小姑娘梳着两个垂髻，似乎被吓得狠了，鼻尖都有些发红，“扰了公子清净，实在是不妥，还请公子见谅，绕过我吧。”
成珩依旧淡淡道：“不妨事。”
那姑娘绕着自己的手帕，依旧愣在原地，团团转了半响，见眼前的公子亦是一言不发，倒是收拾着瓷片的阿四道：“这施太傅家中女公子倒是难见，夫人都去了这么久了，难不成是个天仙。”
那小丫鬟顿时道：“也，也不难见的。”见成珩又往这头看过来，顿时面上又低下头去，又道：“可是我们姑娘也不是天仙……”
阿四狐疑道：“那你们姑娘生的如何？”总不会是个丑的吧，再转眸看在一边上老神在在的成珩，道：“你瞧咱们公子的品貌，配谁不是……”
“阿四！”成珩微微抬高声调，“不得放肆。”
那小丫鬟不敢抬眸，只低声道：“我……我们姑娘，不瞒公子说是个，十里八村都知晓的丑八怪，活似一个夜叉，不够漂亮，亦不够聪明，赖祖父祖母的宠爱是个骄纵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也不知道体贴人，还老是办错事情……公子如若是介意，此刻离开，也是可以的。”
“居然是这样！”阿四立刻道，又急急忙忙跑回成珩的身边，一把拽住成珩的衣袖道，“二哥儿，咱们还是快走吧，万一那姑娘瞧上了，那该如何是好。”
成珩却不懂，面上只温然一笑，那光华流转在他面上，叫人移不开眼睛，道：“面相只是皮囊，若说聪明伶俐，我亦是世上蠢笨之人，旁人说的讲的，我自一个字也不信，我只信我瞧见的。我只愿得一心人，自此旁人再不入我眼。”
“再说貌丑，”成珩道，“我看不见得。”
那小丫鬟半响也没说出一句话，只越发红着脸，竟是逃似的离了那正厅而去，只余下成珩同着阿四还在那厅里头，阿四到底也没听出来，只道：“公子你今日何时这般开心？瞧着你似心情大好的样子？”
成珩又恢复起方才那般宝相端严的样子，不肯再开口，直到王氏同着那施老夫人回来，施老夫人一来便瞧见成珩的模样，自来长辈都很是喜欢这般老实沉稳的，又拉住王氏的手说了半响。
“这地上的碎瓷片是谁弄的？”跟在施老夫人后头的掌事女侍发觉了，只怕是家里头哪个不长眼的女婢失了礼数，却见左右的人皆都摇头。
成珩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实在抱歉，是我手底下小厮方才奉茶时手脚蠢笨不小心的，阿四，还不快些赔礼，打扫干净。”
王氏一记眼风带过来，道：“你这皮猴儿，在人家家里头也这般粗手粗脚。”
阿四差点岔了气，只能低声下气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仔仔细细收拾干净，待离了施太傅府上，已经日近黄昏，坐在马车上，王氏方才道：“说是唤了那姑娘出来相看，可那头只称病不见人，也不知道看什么，看来是做不成。”
静姝道：“还说呢，那施老夫人还拉着我的手瞧看了半日，只看的我心里头发毛，那时哥哥也不在，我都怀疑到底是给哥哥相看，还是来看我的。”
日色逐渐变暗，成珩坐在那边上，半张脸隐没在暗夜里头，只默默的听着，王氏以为他兴致不好只宽慰道：“这施太傅那可是三朝老臣，如今学子满天下，你阿父官职不高，咱们也是借着你先前大伯父的光来登门的，你大伯父毕竟也不在了……我的儿，日后我进宫同你阿姐商议，再做打算，我儿这般风姿……”
“阿娘，”成珩略微坐正，“我的事，不要太烦忧了，府上事务还那样多。”
外间似乎北风呼啸起，似乎又到了要下雪的时节，似乎听见外头有人叫卖糖葫芦的声音，静姝立刻坐不住了，只掀开帘子朝着外头喊道要一串，又想到今日答应了成妧给她带果子的，现下忘得一干二净，只道：“给阿妧也带一串吧。”
又见成珩也在，便又给成珩也递了一串，本以为成珩不会要打算那串也自己下肚，谁知成珩却伸手拿走了，轻轻咬下一颗，鲜甜的外衣，成珩腮帮子鼓鼓的，有那么一点点甜吧。
王氏一回了府中，自知这件事同成二爷是说不上的，便在晚膳的时候带着成珩静姝到朝暮堂里头，因太夫人年纪大了，成妧也是小孩子，故而朝暮堂里头的炭火远比其他院子里要足，王氏来的时候，秋嬷嬷还在往火盆里头添上炭火，成珩陪着成妧静姝坐在窗户下头练字帖。
“那施府气派也是气派，”王氏道，“不过听说他们家兄弟多，却只得了那三姑娘这一个嫡出的女孩儿，想来养的本就是金贵，今日我去相看，也是他们老夫人叫的，就这样也没能请那姑娘出来。”
就连太夫人听到这处也道：“这女孩儿只怕是个有脾气的，非要自己看的入眼的才行，这连见也不见，只怕是难吧。”
成妧写好一副字帖，最后一笔有些不好，只等着成珩点评，抬眸却见到成珩望着王氏同太夫人那处出神。
“那姑娘，很好吗？”成妧低声扯了扯成珩的袖子。
静姝白了她一眼，奇道：“见都没有见到，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成珩回过神来，却并不搭话，眼下是明明灭灭，摇晃跳动着的烛光，只道：“你且瞧瞧你的字帖，写的成什么样子。”